在遼東半島的南部,有兩處標注著“大連灣”的地方。一處在蒼翠的陸地上,那是如今的大連灣街道;另一處在蔚藍的大海中,是充滿故事的大連灣海灣。
大連,這座美麗的濱海城市,氣候宜人,風光旖旎,高樓林立,讓無數(shù)人陶醉其中。每年,大量國內外游客紛至沓來,濱海路、星海廣場、棒棰島、老虎灘等景點,處處彰顯著大連的浪漫與溫馨。2024年,大連灣南岸的大連港東五街成為網(wǎng)紅景點。當大連至山東的輪渡從海面緩緩駛過,游客們便紛紛舉起相機,記錄這美好的瞬間,隨后上傳至網(wǎng)絡。越來越多的人被吸引至此,只為捕捉那幾十秒的精彩,甚至有人還幸運地拍到了駛向大洋的航空母艦。
然而,人們在拍照時或許并未想到,這片名為大連灣的海灣,正是大連這座城市名字的來源,它見證了無數(shù)關于這座城市乃至整個國家的歷史瞬間。
大連城市名稱的由來
《簡明大連辭典》中這樣描述大連灣:“位于遼東半島南端,為遼寧省黃海沿岸最大的海灣。東北為大孤山半島,西南為大連半島,西北為金州地峽。有三山島屏列灣口。灣內長寬均14公里,水深20米以內……灣域內冬季不凍,水清底堅。以盛產牡蠣聞名。”當我們把目前關于大連名稱由來的幾種說法與這個詞條描述相比較,會發(fā)現(xiàn)它們幾乎都與這個海灣息息相關。
一種說法是,大連古代的地形恰似過去的褡褳。看著地圖,大連灣東北的大孤山半島和西南的大連半島,真如褡褳前后的兩個兜囊,而海灣西北的金州地峽則像連接兩個兜囊的挎帶。于是古人用褡褳為這里命名,而能承載這個褡褳的海灣便被稱為褡褳灣,久而久之,就成了大連灣。這雖像是一個神奇的故事,但也讓人不禁遐想,古人是否真有這般上帝視角呢?畢竟這樣一個巨大的褡褳,怕是連海中龍王見了都會搖頭吧。
還有一種說法,大連周邊的海灣盛產大個兒的海蠣子。海蠣子,學名牡蠣,在日本被稱為“根之源”,在西方則被稱為“海之奶”,《圣經》里稱其為“海之神力”,在中藥材中也是一味補腎良藥。可以想象,喝著“海之奶”,擁有著“海之神力”,腎氣十足的古人自然強壯。靠海吃海的他們,將這片盛產大牡蠣的海灣命名為“大蠣灣”,時間一長,就變成了“大連灣”。
第三種說法,大連灣是由一個個小海灣連成的大海灣。常有人說大連是中國最闊氣的城市,起初讓人摸不著頭腦,可一經解釋,便恍然大悟。中國有渤、黃、東、南四海,而位于遼東半島南部的大連,一個城市就擁有兩個海,何等闊氣!也正因如此,大連擁有2200多公里的岸線資源,成為中國海岸線最長的城市。在綿長的海岸線上,一個個小海灣如珍珠般閃耀,紅土崖子海、大孤口、甜水套、臭水套、馬家套、青魚口、大驢圈等等小海灣匯聚在一起,形成了今天的大連灣,一個個名字散發(fā)著濃郁的鄉(xiāng)土氣息。
最后一種說法,大連兩字源于滿語。東北是滿族的故鄉(xiāng),遼寧又是滿族的發(fā)祥地。在滿族聚居區(qū),滿語曾是通用語言。至今,沈陽故宮和北京故宮的門額上還能看到滿文。據(jù)滿語專家考證,滿語中有一個詞發(fā)音為draling,是河岸、海岸、岸邊的意思。大連灣周邊岸線綿長,滿族人用這個詞為此處命名再合適不過。早在明代萬歷年間,西方的天主教傳教士在遼南的金州衛(wèi)和復州衛(wèi)傳教時,根據(jù)當?shù)刂袊用竦陌l(fā)音記錄了很多地名,并制成了一份簡要的遼南地形圖,圖中將今大連灣的位置用拉丁文標注為Ta-Lien-hwan,或許這就是根據(jù)當?shù)貪M族人的發(fā)音標注的地名。
見證中國近代史的開端
歷史的車輪緩緩滾動至19世紀中葉,西方殖民者強行向中國傾銷鴉片。為擺脫毒品的禍害,清政府發(fā)起了禁煙運動。一提起禁煙運動,很多人腦海中首先浮現(xiàn)的是中國南方的虎門銷煙,其實,東北亦不例外。在1839年6月至1840年5月的這一年間,大清的兵丁在奉天海口累計查獲煙土兩千四百余兩,捉拿煙販四十余名。
聲勢浩大的禁煙運動,沉重打擊了英國走私鴉片的囂張氣焰,也成為戰(zhàn)爭的導火索。1840年6月,英國艦隊現(xiàn)身中國東南沿海,從黑洞洞的炮口中吐出的彈丸,如同一把重錘,在朝野上下引起巨大震動。面對沿海岸線北上的“英夷”,清廷急忙命令時任盛京將軍的耆英加強遼東半島的防御。耆英在檢查戰(zhàn)備工作期間,將自己的名字刻在旅順的唐代鴻臚井刻石上。可歷史卻與這位大將軍開了個巨大的玩笑。耆英從盛京將軍之位調離后,先后擔任廣州將軍、杭州將軍等職務。兩年后的1842年,耆英作為全權代表與英國代表璞鼎查進行談判,簽訂了《南京條約》,1843年又在虎門與英國簽訂《中英五口通商章程》。1844年,他任兩廣總督期間,與美國簽訂《望廈條約》,與法國簽訂《黃埔條約》。名字刻在石頭上未能流芳千古,卻因那一次次寫在賣國條約上而遺臭萬年。
對這個古老的東方古國來說,更糟糕的事情還在后頭。
第二次鴉片戰(zhàn)爭中,清政府于1858年被迫與英、法、美、俄四國分別簽訂《天津條約》。該條約規(guī)定,簽約一年以后,雙方需換約。然而,在換約問題上,清政府要求四國公使由陸路進京,英法方面卻要求駕駛戰(zhàn)艦溯白河進京,雙方再次爆發(fā)沖突。1859年6月,英法聯(lián)軍艦艇21艘、官兵2000余人抵達大沽口。令人意想不到的是,“船堅炮利”的英法聯(lián)軍竟然被清軍打得慘敗。消息傳到歐洲,一片嘩然,于是,一個旨在占領中國首都的大規(guī)模報復行動拉開了帷幕。
1860年2月,冬日的陽光慵懶地灑在大連灣的海面上。正在海邊趕海、打海蠣子的人們,突然發(fā)現(xiàn)海中出現(xiàn)了幾艘西洋大帆船。船上的人不斷用鉛墜試探水深,還派出小艇登岸查看情況。清王朝的臣民們尚不知道,這些帆船正是英國侵華艦隊司令何伯派出的偵察船隊。他們的目的是在遼東半島沿海尋找適合艦隊停泊的港口和可供陸軍駐扎的營地。船隊的韓德船長在考察過遼東半島沿海之后,認為大連灣是最適宜的地方,于是對大連灣的海陸情況進行了測繪。1860年2月至7月間,大批英法軍艦陸續(xù)在大連沿海地區(qū)駐泊,陸軍則上岸安營扎寨。其間,英軍在大孤山北良港附近(英人稱之為“澳典灣海濱”)建立了一座喬斯測量所。英艦隊司令官約翰·瓦特帶領官兵對大連灣地區(qū)進行了詳細的測量并繪制了海圖。他們將大連灣南岸一帶以英國女王的名字命名為“維多利亞灣”,將旅順口命名為“亞瑟港”,將大窯灣命名為“基爾灣”。同時,為了“紀念”韓德船長“發(fā)現(xiàn)”大連灣這一優(yōu)良港口,還特意將紅土崖子附近的小海灣(今天和尚島東側至原大連經濟技術開發(fā)區(qū)之間)命名為“韓德灣”。
對英國來說,占領大連灣僅僅是獲取了一個前進的基地。更大的動作還在后面。1860年7月26日,大批英國艦船自大連灣起錨,與占領煙臺的法軍會合于沙流甸島后,于7月30日向津沽北塘進犯,繼而攻陷天津大沽口,火燒北京圓明園。11月7日,在大連灣周邊停泊的英船全部起碇,向西南大洋駛去。
英國人走了,但給大連灣打上了深深的烙印。作為老牌海上強國,當時英國的海圖為各國所認可。由此,黃海岸邊的這個小海灣伴隨著1860年《英國海圖》的出版更新,以“維多利亞灣”的標注為世界所知曉和關注。
較早通過《英國海圖》關注大連灣情況的是我們的近鄰日本。中國經歷的兩次鴉片戰(zhàn)爭,對日本的震動極大,尤其是知識分子面對西方列強向東方的入侵,普遍產生了焦慮情緒。1874 年,日本著名洋學者、法學家箕作麟祥將倫敦出版的《英佛同盟北支那戰(zhàn)爭記》翻譯成日文。日本官僚在感慨“甚哉清國之禍也,城池不守,宗廟不保,君臣惶遽出走,終至為城下之盟而止,其何慘也”的同時,也以1860年的《英國海圖》為藍本,繪制了比例尺為1:73000的日文版《遼東大聯(lián)(連)灣海圖》。由此,大連灣的海岸地貌為日本軍政大員所掌握。
讓位于旅順的海防重鎮(zhèn)
兩次鴉片戰(zhàn)爭將清王朝從萬國之邦的春秋大夢中震醒。被迫睜眼看世界的清政府,開啟了“師夷長技以制夷”的洋務運動,興建近代工廠,培養(yǎng)技術人才。1875年,清政府總理衙門決定每年從關稅和厘金項下?lián)艹?00萬兩白銀,作為南洋大臣沈葆楨、北洋大臣李鴻章籌辦海軍的經費。有了經費支持,清政府邁出了外購鐵甲艦的第一步。
然而,海軍是個極其燒錢的項目,買了軍艦就得配套港口和船塢。于是,港口和船塢的選址成了難題。1877年,福建巡撫丁日昌在奏折中提出選址大連灣的優(yōu)勢,他認為“惟大連灣……山勢回環(huán),而且勢居要隘,將來島族與我有事,必全力以鐵舶據(jù)此要隘……若位置鐵甲船塢于此,并認真操練,必于大局有裨”。
此時,關乎京畿根本安全的北洋地區(qū)海防建設,在李鴻章的主抓下逐步展開。1875年初,李鴻章奉旨籌辦海防,當時北方沿海各個海口鮮有海防設施,僅有的幾處炮臺也都湮沒于荒煙蔓草之間。面對此景,李鴻章只能擇要為之,令部下督飭各營于大沽、北塘、新城各處,仿照洋式修筑炮臺、營壘。在這一過程中,李鴻章也注意到了大連灣,并將其第一次寫進奏折:“……令總稅務司赫德在英廠先后訂購大炮蚊子船八只……由臣督飭道員許鈐身、提督丁汝昌,會督管帶各員,認真操練,并令時常出洋,赴東、奉交界之大連灣及沿海口岸駐泊逡巡,以壯聲威……”從這段記載中可以推測,當時的李鴻章對大連灣的具體位置并不是特別了解。但不久后,隨著對大連灣地理情況的深入了解,李鴻章對這里有了新的認識。
1879年10月,李鴻章在《條議海防》中寫道:“……大連灣距奉天金州三十里,系屬海汊,并非海口,實扼北洋形勝,最宜灣泊多船。”不過,可能是李鴻章沒有交代清楚大連灣與金州海口之間的關系,致使清政府在1880年發(fā)布上諭時也出現(xiàn)了對地理稱謂含混不清的情況:“備齊戰(zhàn)艦于煙臺、大連灣等處,擇要扼扎,以固北洋門戶……金州海口關系緊要,應如何預籌防守之處,著李鴻章、岐元會籌辦理。”為澄清金州海口與大連灣之間的關系,李鴻章在1880年4月的《遵旨密籌防務折》中寫道:“查大連灣一帶,即系金州海口。”同時還報告了對此處的防務安排:“……臣飭令道員許鈐身、提督丁汝昌督帥現(xiàn)有炮船,會同新延英國水師兵官哥嘉,認真操練,隨時駛巡營口、煙臺、大連灣等處……”這意味著,在兩次鴉片戰(zhàn)爭之后,遼東半島的重要戰(zhàn)略地位被凸顯出來。從清政府的最高統(tǒng)治者到具體負責海防建設的領導者,都將目光投向了遼東半島南部地區(qū),從國家層面開始探討將遼東半島南部地區(qū)作為國防重點區(qū)域進行經營。
因為沒有去現(xiàn)場考察,僅靠聽取下屬匯報就寫奏折的李鴻章,吃盡了地理信息混亂的苦頭。所以在后續(xù)的考察中,李鴻章開始讓行事更為嚴謹?shù)耐鈬鴮<覅⑴c其中。官員許鈐身考察大連灣地區(qū)后認為,大連灣“實扼北洋形勝,最宜灣泊多船……可藏風得勢”。李鴻章又讓丁汝昌督帥現(xiàn)有炮船,會同聘請的英國水師兵官哥嘉,巡航營口、煙臺、大連灣等處。也正是在這持續(xù)的“駛巡”過程中,北洋海軍的英國籍軍官葛雷孫、哥嘉發(fā)現(xiàn)“大連灣口門過寬,非有大枝水陸軍相為依護不易立足”。與李鴻章私交甚深的英籍德國人德璀琳還根據(jù)葛雷孫、哥嘉的考察報告,于1880年在向李鴻章的奏報中極力推薦將旅順作為修建炮臺和船塢的地點。
或許是出于經費上的考慮,或是對西方專家意見的采納,1880年7月21日,李鴻章決定“只可先擇著名險要之旅順口屯扎”。由此,清政府開始集中財力打造旅順地區(qū)的防務,對大連灣地區(qū)只能棄防。
不過,李鴻章還是看到了大連灣作為旅順口后衛(wèi)陣地的重要價值,他始終沒有放棄為大連灣設防爭取機會。1886年,光緒帝生父醇親王奕譞,以總理海軍事務大臣名義,在會辦海軍事務大臣李鴻章及幫辦海軍大臣善慶的陪同下,巡閱正在籌建的北洋海防。李鴻章抓住這次機會,在詳細匯報旅順設防工作的同時,還重點介紹了大連灣等未設防區(qū)域的戰(zhàn)略價值。也正是這一舉動,使大連灣設防的問題得到了解決。醇親王回京后在匯報巡閱情況的奏折中,不但對李鴻章辦理海防以來取得的成績大加贊賞,還特意提到大連灣未曾設防的情況。此后,旅順后衛(wèi)陣地大連灣地區(qū)的設防經費被列入財政預算。
有了經費保障之后,李鴻章迅速調派提督劉盛休等人,各率所部兵勇先后奔赴大連灣。他們勘察形勢,扼守營壘,尤其將在海濱露天處購置火炮、修筑炮臺作為首要任務。清政府對大連灣地區(qū)海防工程的選址,主要是基于旅順后衛(wèi)陣地這一定位。大連灣地區(qū)緊靠著遼南第一高山大黑山,其海拔達663.1米。大黑山西南側是大連灣和金州地峽,這里水深灣闊,極為適合大艦隊的集結。同時,大連灣中的各個小海灣都有沙灘,適合登陸,一旦敵艦隊在此集結登陸,便能夠立刻切斷金州地峽。早在1860年,英軍就曾在大連灣地區(qū)登陸。鑒于此經驗,必須在大連灣地區(qū)設置海岸炮臺,以防止敵軍占領旅順后衛(wèi)陣地。于是,清政府在大連灣和尚島筑起了三座炮臺,在西路老龍頭、黃山也筑起了兩座炮臺,以此封鎖大連灣海面。又因為大黑山的西側有金州城守衛(wèi),而東側無險可守,便決定在“東路徐家山筑陸路炮臺一座”,用以封鎖大黑山東南側地區(qū)。
炮臺地址選定后,工程全面鋪開。1891年,按照《北洋海軍章程》規(guī)定,北洋海軍將在這一年進行成軍后的第一次校閱。這年6月,李鴻章再次來到大連灣防區(qū)。此時,河北鎮(zhèn)總兵劉盛休所部銘軍,已經在大連灣沿岸修筑了和尚島、老龍頭、黃山、徐家山等六座炮臺。李鴻章參觀過后,稱贊大連灣炮臺仿照外洋新式,曲折堅固,足以抵御敵彈。但此時大連灣防區(qū)的炮臺均未安裝火炮。三年后,當李鴻章參加北洋海軍第二次校閱的時候,大連灣的炮臺又有了新變化,從外國購得的后門長炮,均已按險要位置分配齊備。總兵劉盛休還在大連灣的老龍頭與黃山連接之處,添筑了一道八百余丈長的墻。
至甲午戰(zhàn)爭之前,駐守大連灣防區(qū)的隸屬于淮軍的銘軍部隊,致力于旅順后路的經營布置,歷經六年,最終使這一地區(qū)成為旅順后路的關鍵所在。
然而,旅順口和大連灣的海防建設,并沒有阻擋住日本侵略者的步伐。
1894年7月25日,日本不宣而戰(zhàn),在朝鮮豐島海面襲擊了增援朝鮮的清軍運輸船隊,甲午戰(zhàn)爭就此爆發(fā)。11月7日,日軍向旅順要塞的后衛(wèi)陣地大連灣地區(qū)發(fā)起進攻。由于清朝守軍臨陣脫逃,日軍當日便占領了大連灣。當時大連灣陣地的守軍逃跑得極為倉皇,以至于沒有對大連灣地區(qū)的軍事工程進行必要的破壞。當日軍隨軍記者龜井茲明隨部隊登上大連灣的炮臺時,發(fā)現(xiàn)炮門下口徑七八寸、長一尺五六寸的炮彈及藥包堆在一起,炮栓沒有毀傷,炮衣尚未脫下,甚至連炮口塞都未取下。逃跑的清軍不但沒有破壞軍事工程,甚至連重要的布防圖紙都沒有銷毀。龜井茲明在日記中寫道:“進入水雷營,繳獲了看來是敵將所保管的最為秘密又極其精密的實測地圖一冊。在其圖中詳細地標明了大連灣附近的地勢,灣內沉沒水雷及其位置基點等……海軍以此弄清水雷的基點……得以排除全部水雷。”
抗金名將岳飛曾有“文臣不愛錢,武臣不惜死,天下太平矣”的至理名言。但對已進入暮年的清王朝來說,這句話已然演繹成了“文官三只手,武官四只腳”。在這樣一種氛圍下,清政府在與日本的甲午之戰(zhàn)中屢戰(zhàn)屢敗,最終旅順口、威海衛(wèi)相繼失守。
1895年,在北洋海軍全軍覆沒的隆隆炮聲中,古老的中國迎來了極為屈辱的一年。4月17日,中日簽訂《馬關條約》,中國割讓遼東半島、臺灣全島及所有附屬島嶼、澎湖列島給日本,賠償日本軍費庫平銀二萬萬兩。中國還增開沙市(今湖北荊州)、重慶、蘇州、杭州為商埠,并允許日本臣民在中國的通商口岸設立工廠。這是日本“大陸政策”在東亞地區(qū)的一次實踐,其結果嚴重刺激了向遠東擴張的俄國。于是俄國聯(lián)合法國進行“干涉還遼”。日本迫于壓力放棄對遼東半島的占領,當然這也是有代價的,作為對永久放棄遼東半島的補償,日本要求清政府支付“贖金”庫平銀一億兩;賠款全部交清之日起,三個月以內日軍撤回。
亞歐大陸橋的海鐵聯(lián)運樞紐
1895年的遠東地區(qū),陰云密布。在經歷“三國干涉還遼”之后,俄日關系愈發(fā)緊張。長期將日本長崎港作為越冬港口的俄國艦隊,開始尋覓替代港口。最初,無論是俄國海軍還是沙皇本人,都對朝鮮半島的東南部地區(qū)極為看好。然而,朝鮮半島在經歷中日甲午戰(zhàn)爭后,在日本人的影響與干涉下進行了“甲午更張”,實施了許多利于強化日本對朝鮮控制的措施。盡管后來發(fā)生的“俄館播遷”使朝鮮親日政權垮臺,親俄派勢力膨脹,隨之建立起朝鮮親俄政府,但在日、俄兩國競爭日益復雜的背景下,俄國若貿然在朝鮮半島占領港口并駐扎軍隊,勢必陷入外交困境。這也使俄國在遠東停泊艦船的問題一直難以得到徹底解決。而此時,朝鮮半島旁邊那個垂垂老矣的清王朝,顯得十分孱弱。對俄國來說,占領距離朝鮮半島不遠的中國遼東半島,不會有外交上的顧慮,因為遼東半島本身就是俄國通過“三國干涉還遼”為自己創(chuàng)造的有利條件。以此為契機,1896年6月3日,《中俄密約》簽訂,確定“日本國如侵占俄國亞洲東方土地,或中國土地,或朝鮮土地……當開戰(zhàn)時,如遇緊要之事,中國所有口岸,均準俄國兵船駛入”。這樣,俄國只需要一個合適的時機,便能夠控制遼東半島。
為俄國人創(chuàng)造這個機會的是德國人。1897年11月,在山東巨野發(fā)生了兩名德國傳教士被殺的“巨野教案”,此事件成為一直為遠東海軍尋求基地的德國侵占膠州灣的絕佳時機。德國占領膠州灣后,俄國開始謀劃在遼東半島獲得港口。俄國外交部部長穆拉維約夫直接表示:“看來我們應該特別參照山東半島事件,不失時機,派我艦隊占領大連灣或海軍部指示的其他港口。”在沙皇召開的特別御前會議上,穆拉維約夫認為俄國必須在太平洋上取得一個不凍港。他表示:“如果我們在遼東半島擁有港口,即使日本采取敵對行動,我艦隊的艦船也可以通過黃海,確保完全自由的出口。”同時,他還提示說,通過特別的鐵路支線,能夠將大連灣與奉天、吉林連接到西伯利亞鐵路上,因此與朝鮮的諸港灣相比,大連灣更接近主要干線。
這次會議雖然沒有得出最終的結論,但歷史的進程包含著無數(shù)的偶然性,這些偶然性共同組成了歷史的必然性。這次會議不久之后,大連灣作為未來第一亞歐大陸橋最南端商港的定位初步確立。會議幾天后,沙皇尼古拉二世告訴財政大臣維特,他已決定占領旅順、大連,并已經派兵艦前往。1897年12月15日,俄太平洋分艦隊司令、海軍上將杜巴索夫率艦隊駛入旅順。同日,杜巴索夫追加了駛入大連灣的命令。12月20日,俄國軍艦駛入大連灣。
1898年3月27日,李鴻章、張蔭桓與俄國駐華署理全權大臣巴布羅福簽訂了《中俄條約》(正式名稱為《中俄旅大租地條約》),使沙俄獲得了旅順口和大連灣地區(qū)25年的租借權。舊中國的“租界地”和“租借地”盡管只有一字之差,卻是兩個完全不同的概念。列強在華的“租界地”面積都較小,多用于居住、經商,理論上承租國需定期繳納地租,租界內也不設承租國的政府機構。而列強在華的“租借地”面積則動輒數(shù)百平方公里,土地可被用于明確的軍事目的,不需對清政府繳納地租,列強還可以在租借地內直接設立政府機構。旅大租借地的情況完全屬于后者。沙俄當時在旅大地區(qū)劃定的租借地面積達到了3462平方公里,這使旅大地區(qū)成了列強在華最大的租借地。
在用法律形式逼迫清政府承認其對旅大地區(qū)的軍事占領后,沙俄一方面把旅順口作為太平洋艦隊的基地來經營,修建軍事要塞;另一方面在大連灣沿岸選址開辟自由商港,將其作為歐亞大陸的水陸交通樞紐。商港的性質被定位為自由港,由沙俄財政部直轄,伴港而興的城市命名為達里尼特別市。達里尼,是俄語Дальний的音譯,意為遠方。彼時的達里尼只是大連灣南側一個被中國人稱為青泥洼的村莊。
當俄國的測繪人員第一次登上大連灣南岸的時候,呈現(xiàn)在他們面前的這片土地是一個南高北低的大緩坡。山坡東邊的村子叫東青泥洼村,山坡西邊的村子叫西青泥洼村。兩個村子之間有一道山脊相隔,山脊從“嶺杠子”一直延伸到大連灣南岸的“大砬子頭”。
以東清鐵路公司董事會于1899年5月4日至6日召開的大連灣商業(yè)港口和城市規(guī)劃草案審查特別會議為標志,達里尼商港、城市和鐵路的整體規(guī)劃已基本形成。按照第一任規(guī)劃師薩哈羅夫的設計,達里尼市采用美式方塊狀的街區(qū)規(guī)劃。只是,薩哈洛夫這種“美式方塊”狀的規(guī)劃,沒有考慮大連灣南岸的條件——山巒起伏,水渠縱橫,溝壑交錯,是典型的丘陵地貌。顯然,這種規(guī)劃體系不適用于達里尼這一山坡陡峭的丘陵地區(qū)。第二任規(guī)劃師斯科里莫夫斯基,在比較了巴黎和柏林的城市街道設計后,在巴黎的規(guī)劃圖中找到了20多個中心廣場。他認為正因為有了這些廣場,巴黎才能給人留下那么優(yōu)雅、迷人的印象。從星型廣場上看去,16條氣勢磅礴的道路極其漂亮、寬敞,讓人震撼。放眼望去,到處都是藝術和文化作品。
按照斯科里莫夫斯基在《論達里尼市規(guī)劃圖的設計》一文中所說,美式方塊體系“一眼望去,千篇一律的街道給人一種枯燥乏味的感覺,讓人覺得審美疲勞”。于是,他采用了輻射狀街區(qū)布局,精心規(guī)劃設計了許多標志性的街頭建筑,也由此奠定了今日大連歐式建筑的城市風格。
1899年8月,俄皇尼古拉二世在給財政大臣維特的信中,描繪了其對大連灣的設想以及在此建設城市的意義言辭中流露出膨脹的野心:“在這片土地上,打開了偉大的西伯利亞鐵路通往黃海的出口……在短時間內,兩個大陸的最終端將通過這個不間斷的鐵路連接起來,這將開辟世界貿易往來的新領域,便利的交通條件將給所有國家?guī)頍o數(shù)的利益……我們將獲取這條線路的末端,起點站——大連灣港作為具有頭等意義的大事……在占領這個港口之后,宣布其將為所有國家的商務船隊開放。目前我們承認,是為追求財富而在它周邊著手興建城市設施,并將其稱為‘達里尼’。”就這樣,港口、鐵路在城市中交會,大連灣南岸的“達里尼”成為亞歐大陸橋最南端的商港。
1903年7月13日,中東鐵路工程局總工程師尤科維奇在“達里尼”向全路發(fā)布了第1024號電報,宣布中東鐵路全部完工,正式營業(yè)。原本從英國倫敦出發(fā),全程坐船經直布羅陀海峽、地中海、蘇伊士運河、紅海、馬六甲海峽,抵達中國上海要一個月以上。鐵路開通后,乘火車到“達里尼”再改乘輪船抵達上海全程僅僅需要20天左右,路費也節(jié)省了約三分之一。然而,這樣的情況并沒有持續(xù)多久。1904年2月,日俄戰(zhàn)爭爆發(fā),5月27日俄國居民離開大連,撤往旅順。駐大連的俄軍第十六團撤退時收到命令,要求該團在撤退之前必須“炸毀(大連港)一切可以毀壞的設備”。結果,在俄軍撤退時“二碼頭西側50余米岸壁遭爆破而損壞……船塢口門的大船閘也被沙俄沉入海底。柳樹屯碼頭也被……縱火燒損,并用地雷炸毀了碼頭上的鐵柱子”,但防波堤、船塢和主要碼頭都完好無損地落入日本人手中。至此,這座亞歐大陸橋最南端的樞紐港口徹底癱瘓了。
從沉淪到奮起的復興之地
日俄戰(zhàn)爭在大連地區(qū)激烈地持續(xù)了將近一年時間,戰(zhàn)爭規(guī)模大得讓人震驚,帶來的破壞更是嚴重到世間罕見的程度。在這場殘酷的戰(zhàn)爭中,大連商港遭受了重創(chuàng),功能幾乎完全喪失。
戰(zhàn)爭進行到后期,和談的局面已然不可避免。在充當和事佬的美國的精心安排下,日俄雙方的代表奔赴美國的樸次茅斯,開啟了艱難的談判之旅。1905年9月5日,日俄兩國最終簽訂了《樸次茅斯條約》。這份和約明確規(guī)定,遼東半島南端曾經被俄國占據(jù)的旅順口、大連灣及其附近水面的領土、領海,還有與之緊密相關的所有權利,再加上長春至旅順口之間的鐵路及其支線,包括鐵路附屬地的一切權利,統(tǒng)統(tǒng)轉讓給日本。
自此,大連港淪為了日本推行“大陸政策”的關鍵工具。1906年9月1日,日本打開了大連港的大門,使其與世界各國通商,并且實行了自由港制度。就這樣,大連港再度成為國際貿易的重要港口。1907年4月1日,日本軍方把大連港移交給了“南滿洲鐵道株式會社”進行經營管理。1908年1月,“滿鐵”精心炮制的《大連筑港計劃案》出籠了,一場以建設出口設施為主的大規(guī)模建港活動拉開了帷幕。“滿鐵”大力推行壟斷貨源的“大連中心主義”政策,不斷強化大連作為國際貿易港的重要地位。到了1912年,大連港壓倒了一直以來都是東北地區(qū)最大貿易港的營口,一躍成為東北第一大貿易港,1919年更是躍升為中國的第二大港。從1932年到1936年的這段時間里,大連港進出港的船舶數(shù)量平均每年都保持著大約5%的增長態(tài)勢,年均進出口貨物量高達967萬噸。1934年,大連港的貨物吞吐量首次突破了1000萬噸。1937年七七事變之后,大連港憑借自身完備的港口設施和良好的通航環(huán)境,搖身一變,成為日軍向中國轉運兵員和軍用物資的關鍵樞紐。大連港的一號碼頭、甲碼頭、三號碼頭西部、四號碼頭東部以及丙碼頭,全部被劃歸為軍用。從這個時候開始,大連灣沿岸的港口就變成了日本船舶掠奪中國資源以及向中國輸送戰(zhàn)爭兵員的重要設施。
時間來到1945年8月8日,蘇聯(lián)向日本正式宣戰(zhàn),9日便出兵中國東北。與此同時,毛澤東發(fā)表了《對日寇的最后一戰(zhàn)》的聲明,號召全國所有的抗日力量展開全國規(guī)模的大反攻。中國東北的軍民與蘇軍協(xié)同作戰(zhàn),8月15日,日本宣布無條件投降。8月22日,蘇軍的空降兵在大連地區(qū)成功著陸,順勢接管了旅順軍港。8月23日,蘇軍進駐大連港,并且對港區(qū)進行了封鎖。蘇軍進駐旅順和大連,這一重大事件標志著長達40年的日本殖民統(tǒng)治徹底結束,同時也開啟了大連港嶄新的歷史時期。
從1945年戰(zhàn)勝法西斯到1949年新中國成立初期,中蘇關系在復雜的國際和國內背景下不斷發(fā)展變化。1949年12月16日,毛澤東抵達莫斯科,就重新簽訂中蘇同盟條約的問題與斯大林展開了艱難的談判。經過一番艱苦的努力,斯大林最終同意簽訂《中蘇友好同盟互助條約》,確定但不遲于1952年末,蘇聯(lián)紅軍即從共同使用的旅順口海軍根據(jù)地撤出。
1950年6月,朝鮮戰(zhàn)爭爆發(fā)。中蘇在1952年9月15日交換了《關于延長共同使用中國旅順口海軍基地期限的換文》。在此之后,蘇聯(lián)長期駐扎在旅順口海軍根據(jù)地,一直持續(xù)到1955 年。對當時正處于抗美援朝戰(zhàn)爭中的中國來說,這無疑是在京津門戶地區(qū)保留了一道堅固的屏障,以至于擁有優(yōu)勢的美國海空軍迫于蘇聯(lián)的軍事威懾力,根本不敢輕易靠近中國北方沿海。而駐扎在旅順的蘇聯(lián)武裝力量,在抗美援朝戰(zhàn)爭中,也為中朝軍隊提供了直接或者間接的支援。
1955年,蘇軍全部撤出遼東半島,大連灣這片飽經滄桑的海洋和土地,在漂泊了半個多世紀之后,終于重新回到了祖國溫暖的懷抱。從這一神圣的時刻起,大連灣的兩岸仿佛被注入了無窮的活力,陸續(xù)聳立起更高的煙囪,建起更新的廠房,聚集起斗志昂揚的人群。
在新中國的五星紅旗下,大連灣綻放出璀璨的工業(yè)之光。這里誕生了中國第一艘萬噸巨輪“躍進號”,它如同一個鋼鐵巨人,昂首挺胸地駛向廣闊的海洋,向世界宣告著中國航運事業(yè)的崛起。這不僅僅是一艘巨輪,更是中國人民自力更生、奮發(fā)圖強的象征,標志著中國在海洋運輸領域邁出了堅實的步伐。
大連灣畔還煉出了中國第一爐不銹鋼。那熾熱的鋼水,如同一股奔騰的力量,代表著中國工業(yè)在材料領域的重大突破。不銹鋼的誕生,為中國的制造業(yè)提供了更加優(yōu)質、耐用的材料,推動了各個行業(yè)的快速發(fā)展。從機械制造到建筑工程,從日常生活用品到高科技領域,不銹鋼都發(fā)揮著不可替代的作用。
中國第一艘導彈驅逐艦“濟南號”也在大連灣畔誕生。它猶如一座移動的海上堡壘,守護著祖國的海疆。“濟南號”的出現(xiàn),標志著中國海軍實力的大幅提升,為國家的海洋安全提供了堅實的保障。它的先進技術和強大戰(zhàn)斗力,彰顯了中國在軍事工業(yè)領域的卓越成就,激勵著一代又一代海軍將士為保衛(wèi)祖國的藍色國土而奮勇拼搏。
而如今,大連灣更是見證了中國第一艘航空母艦的誕生。這艘巨艦承載著中華民族的海洋強國夢,它的出現(xiàn),讓中國在世界海洋舞臺上擁有了更強大的話語權。它不僅是國家實力的象征,更是中國人民不屈不撓、勇于創(chuàng)新的精神體現(xiàn)。大連灣,這片充滿傳奇的土地,將繼續(xù)書寫中國工業(yè)發(fā)展的壯麗篇章。
作者簡介gt;gt;gt;gt;
楊玉璟,1983年出生于遼寧大連。長期研究城市歷史,對大連近代歷史,尤其是甲午戰(zhàn)爭、日俄戰(zhàn)爭有深入的研究。現(xiàn)就職于大連市規(guī)劃展示中心,著有《旅大地圖中的中國近代史》《旅順要塞》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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