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出發，走過高山大海（組詩）

只是在一片柳葉上眺望

有緣總會相見

就如我從桃花源頭而來

依著沅水的血脈和武陵山的體魄

在一片柳葉的吹拂中

看到深深淺淺的湖岸線

一池水搖波多少年

等我拾起唐詩三百首時

往事已越千年

我看到片片柳葉像行行千古絕句

飄落下去

濺起一地枯黃的韻腳

我目測巖柳根被浸泡的深淵

體驗百轉千回的沖洗

多少孤單的人永垂不朽

把詩丟在黑暗的風中

多少寂寞的人后來終留其名

當時卻隱形湖中小島圍爐獨飲

柳林常青，葉落歸根

柳葉湖，這樣的感動

無時不在。讓歷史的天空

滴下無邊無際的淚

有情人在水的四方

抒懷詠志

海一樣的目光在上升

漫過柳梢上方

筑巢的群鳥柳葉一樣紛飛

虛實人生，冷暖故鄉

漫卷詩書，于夕陽西下

在折疊在攤開，在重復在繼續

三百場詩雨落成的湖

一直寂靜無言

十六個或者更多來去的身影

在這里推敲七十七首詩篇

擦亮清洗，縫縫補補

在心靈上打了一連串補丁

文章編織千古大事

劉禹錫的陋室，杜牧的楓林

子美的草堂，屈原的汨羅江

劉長卿的蒼山，王昌齡的芙蓉樓

撥開宏偉框架或細枝末節

透過月朗星稀，注目這些移動的家園

行走的情境。他鄉的故鄉

在柳葉上方，又一回約定

歸去來兮

我是在柳葉的柄把口

遇見劉禹錫

他從桃源佳致移步換景

而我恰好從同一個源頭漂流而來

我們足足聊了一千年

話題是朝代上那些事

以及個人的幸運

為了同一份柳韻

為了同一腔情緒

我們只是在一片柳葉上

憑欄遠眺

只見

時間洞穿的回聲在風中吟詠

覆蓋了詩歌筑成的湖基

只見，波濤駕起的扁舟在風中揚帆

百舸爭流涌入天際

只見，夢想縈繞的人生在風中起伏輪回

山高水長不舍晝夜

只見，柳葉翻飛

易如反掌。我們都在柳葉上

看到了無數次天地傾覆

河水流經故里的時候

面對時間的波浪

白天黑夜的起伏

雨水與雷電的交替

一些固有的節奏

蕩漾在兩岸中間

是什么讓人酣睡或無眠

我在季節的拐彎處

撿到天空的陰影

在大地的凍土層

守望深耕。我在河床的頭頂

尋找智者樂水棲息的起因

夜色把如此多的黑，涂抹在我臉上

在夢想透窗而過的早上

發現自己遲起的無奈與懵懂

有小小的甜蜜

有更多的夢魘

窗外的河，是從上落下的天空

水與土地在流失。一棵河中的樹

向下生長的根莖正全力向天明挺進

總習慣在寧靜的家園等你

向往心靈那個渡口，穿越風中四季

一起把握良緣，做伴青春的港灣

不同的過往殊途同歸

約你看望蕓蕓眾生的全景

面對夜晚的波浪，順流而下

像一管血脈回到心腔

讓我倍加珍惜感恩

歷史是時間寫的，河流呈現了歷史

活著，就好

誰都不過是

時間波浪上一場起伏的睡眠

你深一點我淺一點

你短一點我長一點

當河流經過

多少清洗已然發生

記憶里三五十年一百年

無非幾個波浪把一段航程串聯

然后看一撥撥人群，走向遠方

在偶爾留下的幾個蹤跡邊

幾億年長成的石頭沉默無言

我順手把其中的一些

擺放在心靈故鄉

當成一生的景點

當今天我穿過那扇籬笆門

我攜手風聲雨聲

在昨夜的夢中啟程

母親的千年鐵樹一年一花開世界

父親的萬山紅遍新竹成林

始于酷暑八月的新綠在搖曳

梔子花的果實與黃菊花并肩站在一起

這么多久違的臉

滄桑的血絲重疊在門前

蜘蛛網恍若經年

錯亂的光擺在門楣上移動

不正常的夏天來了走了

我似乎早已忘記

只在這一刻

從那季走過來的花、果實與大地

重創我的記憶

冬天如約而至

我調整了心靈感應

和故鄉與冷暖相逢

把天空平靜的影子一一收于內心

對于新的寒潮我沉默寡言

穿過那扇籬笆門

種花去，種草去

把樹的芽衣埋在山尖

風在耳邊走遠

雨后故事如此逼真

趕在冬天前揭開的漫長秘密

不曾在寒潮來襲前逃離退縮的人

與我一樣的往事前程都在堅挺

在故鄉擁抱渴望與懷念

具體的事項一一呈現

接過母親遞過來的棉衣

父親的谷酒酒力如雄風

余溫在長年累月沉淀的陳谷子舊芝麻中

發酵

與我的經歷一一對照

如同天氣預報提前確認

把往事炊煙埋進土里

讓根與明春的初芽首尾相連

穿過那扇籬笆門

太陽跟在身后

把我的影子拉得很高很長

風卷起千萬片

漫天飛葉日益久遠

我的模樣

我的模樣

與青春年少一同轉瞬即逝

長久地停留在當下

撲朔迷離的風中

懸浮在出發的方向

這樣的模樣

讓我專注時間的模樣

浸泡人生的模樣

與飛舞葉子的模樣

我與你一個模樣

一把泥土上種子的開落

一縷輕風中云朵的舒展

一段故事里反復的沖擊

我不曾講述。你應已知曉

當你俯視泥土的時候

仰望星空的時候

回憶往事的時候

深深淺淺，起起落落

你就看見了，我的模樣

在夢里我醉了一生

當我喝酒的時候

請原諒我酩酊不知歸路

還好，我不是自我陶醉

當我入睡的時候

請相信我依然有夢

還好，我沒有完全失眠

酒的反應是

在燃燒后回歸清醒

夢的奧妙是

在綻放后實現沉醉

在酒中，我清醒了一夜

在夢里，我大醉了一生

在秋天與一片葉子重逢

秋天的尾聲

我撿起一片樹葉

咀嚼過去的時光

重拾曾經的自己

我發現了昨天的模樣

記起前世今生的緣分

在長久的風雨里約定

久未謀面的人走過來

握緊未來已來的手

今天霜天雪凍

北風的間隙中

翻開堆積如山脈絡起伏

流言蜚語隨遠去的濤聲相映紅

看得見的凋零，枯榮掛在前頭

我在尋找什么，我能找到什么

那些回不去的過往

在定格在回放在過濾

只剩下一葉障目

秋陽如血，攔腰相抱

踩著了我踮起的腳尖

路途泥濘，我躑躅前行

秋色急促。您先走

我，陪上一生

在同一條河流上

今夜，桃花朵朵開

同一幅圖景，先后呈現

還是上次的花瓣

飄揚而下。雨

滴在另一個季節的門前

從故鄉的同一個源頭

漂流，漁燈照亮的花事

浸染芳香。還是那一條河流

雄姿英發，波濤陣陣

穿過石橋，風煙浩瀚

一路奔跑向前

我整好行裝

與一河的心事順流而下

在船舷邊

找到了那把生銹的鑰匙

今晚久別重逢

我用它

打開心靈故鄉的家門

風中的種子

風搖落一地枯黃

一粒種子從前世來到今生

它駐足枝頭側耳聆聽

風的呼吸

深情注目尋找風中的道路

種子穿上金色外衣

裹得嚴實

并非冬天的秘密，這些保護裝置

在弱弱的風中蕩漾

像極了我身披蓑衣

一路出發走過高山大海

在四季的輪回與邀約中回來的神情

種子

流動的時間在大地上短暫停頓

見證延時的事與人

一一細細邁出腳步

觀察這生命的序列如何重新排隊

漸次走向下一段征程

它已經回來

并即將出發

朝向明年春風

懷揣種子的人生

期待與命運十分雷同

享受孤獨

千萬年醞釀的靜默

只為俯瞰

視線下所有的喧嘩

在世事繽紛的路上

攜手共進或擦肩而過

難免回味彼此出發時的模樣

打了雞血的斗志

額際線的光亮

父母親人的熱望

此刻未能窮盡的壯志

最終棲息在各自倦怠的枝頭

我累了，歇一歇

保留最后的力氣與溫度，往回返

發現生命的征途上

每一段曾經飛越的里程

都鋪滿向上的腳印和向下的指紋

在每一個影子的底層

都深藏著睡眠

那些陽光下的惶惑

成長的代價

誓言長成了跳蚤或稗草

最好的安排早已注定

時代的天空下命運漸行漸遠

那些獵獵的旗幟，被吹進歲月的鴻溝

世事一陣輕風，我在風中隱藏

風擦亮眼睛，讓我信仰孤獨

愛上重逢的自己

享受孤獨

千年萬里后重逢

——在蘇軾先生墓前獻詩

松林間走來幽獨

夢境中低回空靈

光線照見的氣質

拓本在石碑上，輪廓日漸深刻

大江東去的余波

一場大霧繞道跟隨

蕩滌了無邊秋涼

世事暫別在石階邊

筆墨停止了暢想

翅膀扎入泥土

故壘蕭蕭下

多情一笑生

凝固的起伏已定格

草與藤蔓卻在狂長

土堆上你一錘一錘

把我的膝蓋釘入其中

一切已被封存

無須探個究竟

什么樣的不期而遇

有緣讓我在這里仰望

隔著千年與萬里

訴說悲憤與惶恐

在同一粒塵上

同一段浪上我看到起伏

亂石與驚濤的基因沒有異同

飛鴻踏過一萬遍的大地天空

出發，奔向千古風流

歸去，抖落一身雪泥

把了無牽掛銜出時間之外

十八坯黃土筑巢在異鄉

今天一只花喜鵲喳喳喳

有趣的靈魂未曾離去從不孤獨

生死榮辱是非恩怨離愁別恨

翅膀掠過詩書，此外并無遺痕

沒有悲壯沒有險灘

在無垠的曠野上

你已安然徐行

在佛光繚繞的世界

天真無邪地吟嘯

黯淡了現時日光

無盡的靈魂在飛揚

歸于寵辱皆忘

沉默的大多數

特別是大醉后醒來的人

日漸看到普遍的真相

風在那里雨在那里一貫蕭瑟

圓在那里缺在那里內心成全

過眼云煙起伏沉浮

山在這里水在這里

我便來尋你

百般苦難萬般寬慰

你更高更閃亮地照耀

逆旅中的知音與行人

你從土堆中打開門

牽著我的傷口與結疤

指著前方囑我穿過黑夜歸去

淡月微云

萬壑披銀

作者簡介gt;gt;gt;gt;

賀永強，大學商學教授，博士生導師。發表詩歌千余首，出版詩歌集《過程》《家在心靈故鄉》《享受孤獨》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