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的故鄉（組詩）

一個人的故鄉

一棵樹、一棵樹地

搖晃

秋千，繩，鳥的翅膀

愛的拋物線，追尋著故鄉的光

一個洞、一個洞地

窺探

河流，蛇，她的影子

田黃的石頭，雕刻著夜的名字

此刻，有風

草木漸漸入夏，露凝成了霜

此刻，有窗

月光穿透倔強的墻

一個人的故鄉

始于一把米

終于一捧土

來來往往的路上，邂逅一個姑娘

最香的飯

柴在燃燒

火在吐著舌頭

灶思念埋在土里的瓦罐

罐里有大伯的米酒

鍋在煎熬

土豆成泥，面成餅

金黃的餅熟了

熱氣騰騰

金木水火土，我不懂五行

柴是木，鍋是金

姥姥家的大鍋臺，轉著我的童年

轉著我的山水，讓我三念成疾

井里的水，綠成云的榆錢

檐下的燕，筑巢

我捧最大的碗

盛最香的飯

寫在墻上的字

二毛，三丫

歪歪扭扭的字，寫在灰不溜秋的墻上

扭扭捏捏的人，拉長了夕陽

胡同里閃過一個黑影，朝著月亮——嚷

大黃，小缸

一個是玩伴，一個是發小兒

桃木削成劍，斬妖，斬小鬼

上學年的作業本，染色，貼成符

墻上畫了餅，可以充饑

褪了色的字，可以捉迷藏

哪個是二毛，哪個是三丫

哪個是大黃，哪個是小缸

字，另起一行

寫字的人，坐在地頭上

起伏的麥浪，層層疊香

發小兒，老成了詩人的模樣

一盞蘿卜燈

從初一到十五

一盞蘿卜燈，點亮了高家胡同的夜空

從星星到星星

一個少年，尋找一個夢

再長的鐵軌，也不單行

一個少年，在單行的路上

再小的蘿卜，也能成燈

一個孩子，提著燈在走

照東西廂房，照南北門窗

照角落，照樹旁

照掛在犄角旮旯的月亮

照晚歸的人

像父親一樣遲遲不歸的人

把燈掛在樹上

像燈塔

像星星

空房子

核桃樹倒了，房子空了

醉酒的大伯，入了土

沒完沒了的知了，選擇了緘默

夏天結束了

院子里的菜，開花的開花

結莢的結莢

菠菜芹菜大白菜，空了心

姐姐出嫁了，我的心更空了

秋千還在，兩棵小白楊還在

鳥窩還在，跟著搖晃

碗口粗的樹，水桶粗的根

我在樹下，想一個人

太陽的影子落在東墻上

堆積如山的酒瓶子，映紅了花骨朵

是酒，是血，是噴薄的光

瞬間覺得，觥籌交錯，你來我往

圍爐烤饃

鄉下的雪，干凈

爐火正旺，夜取亮，我取暖

它敲打著玻璃窗，今晚的雪

像鹽粒，又像白糖

生活就是這樣，有咸，有甜

往年的雪，像羊毛，又像棉花糖

母親總是烤饅頭干

迎春花在墻角處，做著金黃色的夢

今年的雪，頗多

烏金少了許多，烏金是來自

地下的煤

很深很深

把手伸進火爐，抓火

伸出窗外，抓雪

母親得了阿爾茲海默癥

單單忘了兩個兒子，獨獨記得烤饃片

作者簡介gt;gt;gt;gt;

高發奎，中國作家協會會員，山東省作家協會會員。作品散見于《延河》《詩選刊》《詩歌月刊》《安徽文學》等報刊。出版詩集《我從孟子故里來》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