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西部水權之爭

| 水資源困境 |

納瓦霍族保留地位于美國西南部的“四角”區域，這片廣袤的紅巖峽谷和沙漠地帶是美國唯一一處四個州（亞利桑那州、猶他州、新墨西哥州和科羅拉多州）交界的地方。在這片土地上，水資源被視為無比珍貴的生命之源。每三名迪內人（納瓦霍族自稱）中就有一人需要長途跋涉才能將水運回家。他們的人均用水量為全美最低，但獲取水資源的成本卻是全美最高。

130公里外，猶他州華盛頓縣的居民依靠同樣的水源生活，卻享有全美最低的水價，而且直到最近還保持著最高的人均用水量。這種鮮明的對比不僅揭示了權力與資源分配的巨大不公，還反映出一種更為普遍且發人深省的社會環境問題。美國西部正在遭受一場前所未有的長期干旱。地平線上塵云翻騰，這般干旱的景象似乎預示著全球眾多地區的未來。

這個問題由來已久，幾乎與這片古老的土地一樣悠久。科羅拉多河流域的水文狀況極其多變，但政府在制定西部水資源政策時卻忽略甚至刻意回避了這一事實。盡管專家早有警告，1922年《科羅拉多河契約》仍基于歷史上最為濕潤的短暫時期，分配了簽署各方的水量，給后續的水資源爭端埋下了隱患。此后，人口迅速增長，原住民土地被不斷侵占，不同群體間的價值觀沖突頻發，政府拖延不決，加上各方未能就分歧達成一致，所有這些共同導致問題進一步惡化。

如今，聯邦政府正在制訂一項新計劃，以應對更加干旱的未來。包括7個州、30個原住民部落，以及從丹佛到圣迭戈的多個城市和地方水務管理部門，正共同商議如何在《2026年后運營準則》中明確科羅拉多河流域的水資源管理辦法。各方計劃在2025年底之前敲定新政策，旨在為全球爭議最多的河流系統規劃一條可持續發展之路，同時納入原住民部落的意見，嘗試解決種族不平等導致的水資源分配問題。然而，考慮到聯邦政府過去的背信棄義之舉，如違反協議、掠奪土地等，即使現在提出新的政策，原住民社區仍對其真實意圖和執行誠意心存疑慮。

| 歷史遺留問題 |

理論上，納瓦霍族保留地的水資源儲量相對豐富。根據美國西部“先到先得”的用水原則，迪內人作為歷史上最早在此定居的原住民，無疑享有優先使用權。這些水源包括科羅拉多河、其支流以及兩個地下蓄水層。納瓦霍族保留地與華盛頓縣人口相當，面積是其十倍，但由于基礎設施不足和政策不公，保留地幾乎無法實際利用這些水源。2023年，最高法院在“亞利桑那州訴納瓦霍族案”中裁定，聯邦政府沒有義務向納瓦霍族提供用水。這樣的裁決削弱了納瓦霍族基于“先到先得”原則所享有的權益，使其“優先使用權”這一關鍵主張岌岌可危。

與此同時，華盛頓縣正在推進一項規模宏大卻備受爭議的水利工程——鮑威爾湖輸水管道項目。該項目計劃建設13個泵站，通過225公里的管道將水輸送至比原始水源高出610米的地區。當地水務管理部門認為，這項工程對華盛頓縣未來的人口增長至關重要。

在這片沙漠中，成千上萬個游泳池在陽光下閃閃發光，如鉆石般熠熠生輝，綠意盎然的肯塔基藍草坪點綴其間。以旅游業為支柱的地方經濟大力宣傳沙漠綠洲般的舒適生活：林蔭樹冠、裝飾噴泉、精致園景，以及距離圣喬治城僅幾公里、耗資數億美元的第17個高爾夫度假村。據媒體報道，本世紀頭十年，該地區人均每日用水量超過300加侖（1加侖約等于3.785升，300加侖約等于1136升）；如今，有關部門聲稱這一數字已降至153加侖（約579升）。無論哪個數據，都遠遠高于迪內人每天的用水量——他們得翻山越嶺去取水。

紀念碑谷橫跨亞利桑那州和猶他州，以壯麗的砂巖孤峰和廣袤的紅色荒漠聞名，是納瓦霍族保留地的一部分。當地居民湯姆·霍利迪說：“城里的人把水視作理所當然，用來澆花灌草。但在我們這里，水是神圣的，水就是生命。”此時，他正等著把卡車后部的300加侖水箱注滿。

| 結構性不公 |

一個地方要是水資源逐漸枯竭，理應摒棄那種肆意浪費水的生活方式。然而，鮑威爾湖輸水管道項目卻仍舊固守水是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舊觀念。環保組織、原住民部落以及多個州政府嘲諷這一項目是不切實際的“白日夢”，項目的審批進程也因此屢屢受阻。在總經理扎克·倫斯特羅姆的領導下，當地水務管理部門已開始采取措施保護水資源，并承諾實施一項為期20年的綜合計劃。該計劃需要大量資金支持，以提高現有水資源的利用率，其中包括建設一套區域廢水再利用系統；在現有442公里管道的基礎上擴建96公里；新增18口水井，進一步開發地下水。“我們要從這片檸檬中榨出最后一滴水。”水務管理部門副總經理布羅克·貝爾納普這樣形容。

華盛頓縣的高用水量不是造成納瓦霍族缺水的根本原因。這種水資源差距的源頭可追溯至19世紀美國的“昭昭天命”理念。該理念強調優先開發土地和資源，推動了西進運動，卻長期忽視了原住民的權益。基于這一理念建立的基礎設施和立法框架，至今在很大程度上主導著水資源的分配與使用，令納瓦霍族等原住民群體陷入不利境地。

在美國西部，灌溉農業消耗了高達86%的淡水資源，其中大部分用于種植苜蓿等飼料作物。另外，科羅拉多河也是內華達州南部的主要供水來源。自2002年以來，該州（包含拉斯維加斯）新增了75萬人口，但總用水量卻減少了26%。究其原因，當地推廣節水技術，提供經濟補貼，鼓勵居民和企業用本地適應性植被或人工景觀替代傳統的高耗水草坪，還建立了世界一流的水資源回收系統，推出了嚴格的節水政策。這表明，通過科學管理水資源，確實可以有效應對干旱問題并提高用水效率。

近些日子，我往返于兩個社區之間，發現華盛頓縣大多數居民對迪內人的困境知之甚少。迪內人得知華盛頓縣的用水量后，并不感到訝異，也不嫉恨縣民因此獲得的諸多便利。他們只是希望自己也能方便用水。牧民比利·查理倚著木畜欄，背后是紀念碑谷標志性的尖塔。他言簡意賅，“平衡用水才是根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