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水也認清,無水也認青,去掉青也水,添爭便讀凈;有水也是河,無水也是河,清清河水誰不愛,河水再高不淹街。
悠悠華廈,泱泱中國,古城古鎮不計其數。歷經歲月風塵洗禮的古城(鎮)雖各具特色,但都韻味悠長,充滿詩情畫意:江南水鄉的周莊、西塘古橋風雅,茶香氤氳;玉龍雪山下的麗江古城清溪環繞,樂韻悠悠;烏江岸邊的龔灘古鎮云水半掩,溫婉寧靜;嶺南的黃姚古鎮晨鐘暮鼓,梵音裊裊;湘西的鳳凰古城山青水綠,文繡墨染……
而位于川東北大竹境內的清河古鎮,因“范哈兒”這位傳奇人物和中西合璧風格的古建筑引人神往。清河古鎮的文化基因,在歷史長河的沖刷中,始終保持著對“清”的執著與對“變”的包容。
一
提及“范哈兒”,多年前曾風靡一時的“樊傻兒”系列電視劇《傻兒師長》《傻兒軍長》《傻兒司令》,那圓乎乎胖墩墩的“哈兒”形象興許還活躍在我們腦海。
劇中的“樊傻兒”就源自清河古鎮的“范哈兒”——著名的抗日英雄范紹增將軍。
清河古鎮出生的“范哈兒”,十三歲參加四川“袍哥”組織,后投入東北軍張作霖麾下。一生任過連長、營長、團長、師長、軍長、司令,與共產黨人過從甚密,曾多次保護過地下黨同志,并向解放區送過大量藥品。解放戰爭中率部起義。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范紹增先后任過解放軍某部高參、河南省體委副主任等職。
前些年,筆者曾去過幾次清河,均因工作之故來去匆匆。2024年金秋時節,懷揣著范紹增將軍的傳奇故事,借帶領文友采風的機會,我再一次來到了清河。
當汽車翻過陡坡的那一瞬,或許因巴山渠水長年累月的溫潤與庇護,從古鎮上空升騰飄飛而來的靈氣點燃了文友們的激情。透過車窗,山下一排排別樣建筑赫然入目。見此情景,文友們詩興大發,一個個精妙的詩句透過車窗在山間久久地回蕩盤旋……
從高處俯瞰,古鎮恰似一幅點綴于川東北丘陵間的精美古畫,在秋陽的映射下,不時閃動著燦燦金光晃人眼目。近了,更近了,一顆顆迫不及待的心已跳進古鎮的小街小巷。
腳步真切地踏上古鎮的街口,兩條清波鄰粼的小河從古鎮穿越而過。當地人告訴我們,古鎮之所以名為“清河”,正是因了這兩條日夜流淌的“清流”。如此說來,古鎮當然是靈動的,它不斷翻越著歷史的年輪,一步步邁入今人的視野。
經過平坦的水泥路進入古鎮,陡然間,一條異樣的街道進入眼簾。見慣了青磚黛瓦、石板小巷,而眼前分明是一派乳白,讓視覺有了強烈的刺激。頓時便明白了:這不就是先前見到的樣式別致的建筑嗎?據說,這是哈兒將軍當年依照西方建筑風格修建的“將軍街”。街道入口處牌匾書有“清場雅鎮”四個大字;左下方的一塊石碑上有“軍威義膽,走遍天下”八個大字,當是后人為紀念哈兒將軍刻的了。據民間資料記載,這條街始建于秦漢,明末清初形成規模,后由范紹增和他的父親范先級投資所建。1931年,范紹增在上海請高人設計,親自帶著圖紙回到家鄉,建成了這條385米長的街道。整個建筑群均為中西合璧的磚木結構,一樓一底的兩層樓房。街道兩旁是2米寬的通廊,并伴以108根圓形廊柱,圓柱頂部飾有雕花鑲邊,中部為淺浮雕圖案,或雕著奇花異卉,牡丹、芍藥、梅花、蘭草等,一幅幅令人賞心悅目,美不勝收;或雕有“水滸”人物,智多星吳用、黑旋風李逵、青面獸楊志、神行太保戴宗……一個個栩栩如生,活靈活現。整個街面,格局統一,風貌獨特,典雅堂皇,有民間言論將其譽為“國外沒有,中國少有,四川僅有”的中西合璧建筑群。
“將軍街”內設有“哈兒將軍陳列館”,收藏有大量范將軍及其親友各個時期的珍貴照片和實物;滿街都是“哈兒茶樓”“哈兒餐飲\"等,皆仿民國時期的裝飾。踏入“將軍街”,恍然不知今夕是何年。
二
旁邊的一條小巷,展現了小鎮更加古老的一面。正面街道上的西式樓房已然不見,全是傳統的川東傳統民居建筑,天井式的圍屋、磚墻、木欄桿、青瓦涼篷。下雨不怕淋,晴天曬不著。如果說“將軍街”的別樣建筑以商用為主的話,天井閣該是古鎮最具特色的民居了。靜坐于走廊上擺放的藤椅,看著檐壁上依稀可見的青苔,透過天井仰望藍藍的天空,古鎮當年車水馬龍之景不禁浮現在眼前。不知為何,“萬里長城今猶在,不見當年秦始皇”的思緒又微襲心頭……
據古鎮的文化專干羅老前輩講,以前,不長的街道上還分布著關廟、文廟、禹王廟,上街南端北面有三樓一底木架穿榫的走馬轉角樓,曾是范哈兒將軍的公館。街道的南北兩端各有一道閘子門,上有清河名士“郭舉人”親書牌匾——“清場雅鎮,河引利源”八個大字。
來到場口的河邊,河面上兩座歷經歲月滄桑的古石橋,讓游人向歷史的縱深又進了一程。古石橋建于何年何月,沒人知曉。當地人只知道東北角的叫五拱橋,南面的叫踏水橋,因橋上有兩個龍頭,又合稱為雙龍橋。殘缺的龍頭、斑駁的蒼顏似乎在述說著久遠的故事。
橋頭有一棵黃桷樹,據說有300多年歷史,巨大的樹根上環抱一座土地廟。當地人也說不清是先有廟還是先有樹,更不明白廟和樹怎么就長在了一起。土地廟的石壁上刻有幾行字:“有水也認清,無水也認青,去掉青也水,添爭便讀凈;有水也是河,無水也是河,清清河水誰不愛,河水再高不淹街。”據說,平時趕場的人,都愛在這兒歇歇腳,或給土地老爺磕個頭,或去辨認那些斑駁的字跡。
至于橋和樹誰先誰后,更是無人能知,也無從考證了。
三
游完古鎮,我們又來到一公里外的哨樓灣。這里曾是哈兒將軍童年經常游玩的地方,因和明朝建文帝、楊八老爺、哈兒將軍等名人有著很深的歷史淵源而聞名。民間傳說,明建文四年(1402),燕王朱棣占領了南京,皇宮起火,皇后躍入熊熊火海自焚……建文帝在幾位心腹大臣的保護下,從皇宮秘密通道逃出,輾轉流亡,千里迢迢來到清河鎮,居住在鎮南的哨樓灣。建文帝在清河避難期間,成天茶飯不思,少言寡語,悶悶不樂。近臣們為了讓他排解胸中郁悶,在哨樓灣的山墻上繪了一幅龍鳳呈祥圖。建文帝觸圖生情,想起投身烈火殉難的皇后,心似刀絞,淚如雨下,放聲大哭起來,眼淚流到地上,匯成了三口深井……
如今,三口深井水清依舊,且從不干涸,古鎮人視之為仙井,特別敬畏。哨樓灣的三處石階、三口古井、三道山墻,再加上哨樓像一個虎頭,后面的碉樓像一根直豎起來的虎尾,很有帝王威儀,寓有“三三得九,九九為大,虎虎生威”之意。后來哈兒將軍回鄉駐軍在此,為銘記家鄉恩情,將三口古井分別命名為“天恩”“地?!薄叭藟邸?。自此,哨樓灣成為古鎮的一部分。
從古鎮到哨樓灣,從近代倒回明朝。其實,游歷古鎮就是一步步溯歷史的河流而上。整個游程,我們都是在歷史的風風雨雨中游走,偶爾抬頭眺望遠處裝扮時尚新潮的路人時,恍若置身于似是而非的夢境中……
四
每逢我遭遇塵世的煩憂時,都懷想著獨自尋到一處古鎮,去領略心靈的寧靜,去呼吸大自然的芬芳?;蛘咴谌丈先蜁r蜷縮在古鎮老屋的舊式木床上,看陽光穿過木制的雕花窗戶,在古老的墻上斑駁游離。夜深人靜的時候,聽聽昆蟲無拘無束的歡鳴;凝望窗外漆黑的夜空,任憑蚊蟲的侵襲與晚風的撫慰,任思緒飛舞……
能以此放空自己,舒展自由,哪怕僅有片刻,也是對心靈的獎賞與慰藉了。
之前,我也去過許多有名的古鎮,它們能洗滌我塵世的凡心,淡薄我俗世的諸多煩憂,而清河古鎮則更多一份情愫,以至于第三次來到清河古鎮,依然讓我不舍。是什么吸引了我久久停留的目光?是它那重重疊疊、錯落有致、白墻黑瓦的古建筑嗎?是樓下那石墻、石柱、石堤上斑駁的水紋嗎?是老院天井中散發著幽香的蘭草嗎?是石水缸邊那叢綻開的野菊花嗎?是那兩條穿鎮而過、碧波蕩漾的小河嗎?是河邊那盤根錯節、枝丫密布、遮天蔽日的黃桷樹嗎?
是,當然是;但卻不全是……
第三次告別古鎮時,雙龍橋下的漣漪忽然解開謎語真諦:清河之“清”,不在固守所謂原真性,而在如流水般吐故納新的氣度;“河”之永恒,恰在于永遠向新支流敞開的胸懷。真正的文明傳統,從來都是流動的盛宴。就像1931年那個春天的早晨,當范紹增衣錦還鄉憶起自己在上海外灘所見,他選擇的不是簡單的照搬復制租界建筑風格,而是讓東西方文明的融合在川東丘陵孕育新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