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中華人民共和國十大元帥,我見過面的有六位,交談過的則只有徐向前元帥。
我參加過《徐向前傳》的撰寫。雖然在他的事跡中沉浸了五六年,多次見面聽他的回憶和教誨,但仍不敢說已經熟悉他、了解他了,對一位元帥、一位偉人來說,那只是些片段,只是他八十九個春秋的零碎故事。寫過傳記之后,再寫他,也只能談點印象。
一次,我去訪問徐向前的妹妹徐達和徐帥的大女兒松枝。她們向我講述徐向前時,徐達說:“我哥有啥事就擱在心里,不說。”松枝接過話說:“就是,我爸可能忍了,有啥事都自己擔著。”
徐向前的妹妹、女兒對他性格的概括,要說有隨意成分的話,那么跟隨他戰斗、生活幾十年的戰友對他的評價,應該是有一定的權威性。他身邊的一位偵察兵、后任成都軍區副司令員的陳明義這樣說:“徐帥遇到很多曲折,但他能忍讓,能從大局出發,不計較個人得失。他有很多委屈的心事,很多時候是帶著委屈去打仗的,但他百折不撓。”
這個結論,是陳明義用他的一生觀察徐向前而得出的。“他能忍讓”,道出了徐向前性格的一大特點。
縱觀徐向前的一生,“忍”是他與生俱來的,還是后天自覺修煉的,不好定論。在他“忍”的性格中,有艱難困苦中的忍,有戰場上不利態勢下的忍。回望徐向前的一生,“忍”字一直伴隨著他。
15歲那年,徐向前到河北省阜平縣一家書店當學徒,這是他走上社會的第一個職業。說是學徒,其實就是苦工。店主人給他立下規矩:“活著不下工,死了不埋墳,投河、跳井與東家無關。”這樣苛刻的條件,對他極不公平,但他沒有爭辯、沒有猶豫,把不平和屈辱藏在心底,強忍著,接受了這些,沒日沒夜地干活。這樣的苦力活他堅持了兩年。
南昌起義那天,徐向前當時在張發奎部隊第二方面軍司令部任上尉參謀,駐九江。夜里,曾自稱要與共產黨合作到底的張發奎突然變卦,宣布對共產黨員“三天內保護,三天后不再負責”。這是一次清洗。徐向前十分氣憤,但他沒有去找張發奎理論,沒有去問張發奎為什么出爾反爾。他忍住心中之憤,默默離開了,沒帶行裝,沒有同伴,孤身一人,隱藏身份,去武漢、去上海,去找黨組織。
在海陸豐,國民黨反動派調集幾萬兵力分三路向紅四師“圍剿”。幾戰過后,紅四師只剩幾百人,已沒有反擊敵人的力量了,處境一天比一天艱難,連葉鏞師長也犧牲了。就在這緊要關頭,徐向前接任紅四師師長,可謂是臨危受命。
這時,全師只剩下不足一個營的兵力,已經到了極度困難的境地。城鎮被敵人占了,村莊被敵人占了,道路被敵人封鎖了,只好退到山里去。徐向前帶著這幾百個人,在山里東躲西藏。面臨絕境,他一直沒有動搖。在他心里,他就是旗幟,他在,紅四師就在;他站著,紅四師旗幟就不會倒下。
西路軍失敗后,徐向前的“忍”,達到了一般人做不到的境界。西路軍失敗對他這位總指揮打擊是空前的,幾萬人的部隊像蒸發了一樣,最后連一匹戰馬都沒有留在身邊。他孤身一人(中途路遇特務營營長曹大頭)回到延安,身心疲憊,精神沮喪,靈魂受到強力擠壓。將士的情緒,兄弟部隊的議論,中央的看法,個人的責任,對手的嘲笑,清算“國燾路線”擴大化……像一支支利箭扎在他心上。但是,他忍了下來,沒有推諉,沒有申辯,沒有解釋。他說:“失敗了嘛,撤職、開除,都沒啥說的。”
徐向前的“忍”,詮釋了他對理想、對革命、對事業的忠誠。
有記者披露,在徐向前曾經住過的房間墻上,掛著一副對聯:“一生光明正大,從不為己訴曲。”這是習仲勛在徐向前去世當天凌晨寫的,落款注明1990年9月21日10時40分。徐向前的兒子徐小巖說:“這副對聯所寫的也是我父親人生的寫照。”“從不為己訴曲”,是對徐向前“忍辱負重”品格更深意義的詮釋。“忍”,是一種修養,是一種度量,是一種境界。有人能說,做不到,徐向前做到了,可謂“忍”者楷模。
忍的另一面是嚴。徐向前在工作、生活上真正做到了嚴于律己。
“徐帥生活很簡單。”在鄂豫皖根據地就給徐向前當勤務兵的楊朝忠說。1930年前后在新集時,楊朝忠就給徐帥當勤務兵。徐帥吃飯隨便,有面條、饅頭就行。他就在連隊里吃飯,沒有大、中、小灶之分。不單獨做,單獨做了他也不吃,單獨給他做點什么他就提意見。有了饅頭,他就說:“優待了,優待了。”
他個人無嗜好。有時買個雞呀、雞蛋呀,有一點特殊的東西,他非要問明白是哪里來的,還要問連隊有沒有。弄不好,我們就得挨一頓批。這一點,楊朝忠感觸很深,他說:“索性就不給他買了。有時打飯差一點樣,他要問清楚是哪里來的,當告訴他和連隊一樣時他才吃。”
楊朝忠還說:“徐帥的習慣是手頭的事情沒辦完不吃飯。事情沒辦完你去叫他吃飯,他理都不理你。事情辦完了,他要洗洗腳、洗洗臉,才吃飯,很講衛生。他有一床被子,一條褥子,一條軍毯。你要給他弄點什么多余的東西,用不了幾天他就送給別人了。”
徐向前的一名警衛員回憶說,徐帥討厭特殊化,對他的親屬要求也很嚴格。在延安時,他的夫人要把窯洞用白灰刷一刷,這本來是平常的事,可徐帥知道后卻大發雷霆,說:“你怎么就想自己的事,你看看那些戰士都住什么地方,虧你也想得出來。”硬是把刷墻的事制止了。
(摘自《黨史博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