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903年秋,馬君武考入日本京都帝國大學,選擇的專業為工藝化學。他舍棄文學選擇化學,目的很單純:在反清革命事業中,他所學的專業能夠派上大用場。馬君武的心情相當急切,暑假期間,他就向一些激進的留日學生傳授炸藥制造術,為狙擊和刺殺晚清權貴做好前期準備。
1906年,馬君武從京都帝國大學畢業后,返回上海,出任同盟會上海分會會長,以中國公學教職(總教習兼理化教授)為掩護,繼續開展革命活動。他很快就引起了兩江總督端方的警覺,一度遭到指名通緝,幸得兩廣總督岑春煊為之緩頰,兩廣學務處提調高鳳歧為之出力,以廣西公費資遣德國留學,入柏林工業大學攻習冶金。1915年,馬君武獲得柏林工業大學工學博士學位,成為中國留德學生獲得工學博士學位的第一人。
當年,翻譯界的頭號快槍手非馬君武莫屬,別人翻譯外國詩歌,抓耳撓腮,不得要領,而他左手夾煙,右手執筆,頃刻即可完工。馬君武每天翻譯以三千字為率,日久功多,共出版譯著20余種。馬君武斗性強,火氣大。倘若給民國知識分子弄個好勇斗狠排行榜,馬君武絕對名列前茅。有一次,馬君武在南社聚會中與蘇曼殊斗詩,馬君武落于下風,一時惱羞成怒,站起來就要弄死“兵火頭陀”,幸虧大家勸住了。馬君武罵過大師兄梁啟超是“妄人”,他與宋教仁交誼甚篤,也有過肢體沖突。
1921年7月,馬君武被任命為廣西省省長。此前的各省省長,多為官僚和軍人,甚至連接受招安的綠林盜魁都有機會染指分羹。馬君武是在西洋得過工學博士學位的學者,他當省長,可謂是中國現代政壇上破天荒第一人。
馬省長果然有個性,有特點。他擬定治桂的大政方針,要點是六個字——“要致富,先修路”,將公路建設放在首位,第二步才是全省實業總動員。有一次,軍閥劉震寰向馬君武索取軍餉100萬元,還說:“不給錢,地方安全難以保障,真要是敵軍殺過來,你們文官可別抱怨爹媽生的腿短!”
對于此種難堪,馬君武夷然處之。在軍政會議上,劉震寰報告須以軍餉為急,馬君武卻大唱反調,報告要以筑路為先。劉震寰大怒,拍著桌子吼道:“你就不怕打起仗來,地方糜爛?”馬君武從容作答:“余雖書生,但向來不畏戰爭;何況戰爭在中國,已屬司空見慣,若云戰爭即不筑路,則百政皆可停滯矣。更須知者,戰爭為軍官之責任,而筑路亦為文官之責任也!”
嗣后,敵軍入侵,馬省長仍撥付經費去賓陽修路。劉震寰急得六神無主,致電大元帥孫中山:“癲馬發癲,兵臨城下,款移筑路,亡在旦夕!”從此,“癲馬”一名遂成馬君武的專利。
馬君武是單純的書生,明顯缺乏官場閱歷和靈活手腕,變革更張過于偏激,亂世民不聊生,官不聊生,誰會把修筑公路看得比身家性命更要緊?
1921年8月至1922年4月,馬君武主持廣西省政務,總共不過八個月。馬君武想改變時弊,但他的同志太少。有些官員當面答應要振作精神建設廣西,轉過背去就是拉幫結派,舞弊貪污。
此后,馬君武對時局日益失望,多年不再過問政治。
馬君武創辦過中國公學,主掌過上海大夏大學、吳淞中國公學、廣西大學的校政,他不在官場的時候,就在大學校園,辦學的時間比從政的時間更長。
1927年,馬君武應廣西省政府主席黃紹竑之邀回桂,創辦廣西大學。上任頭一天,馬君武告訴全體師生:“我向來不找事做,但若國家有事要我辦,我也不辭,尤其是在此國難期間,人人應該盡力救國。我休息了三年,精神業已恢復,不妨再來主西(主持廣西大學)。”當時最大的難題是辦學經費奇絀,由于戰亂頻仍,民生凋敝,1929年,廣西大學校務宣告暫時停頓。
1931年,馬君武重掌廣西大學校政。有一次,教育部派來督學某公視察廣西大學,此公不知天高地厚,將黨國元老馬君武視為過氣人物,訓話時強調學生要注意衣著、儀容、禮貌,不可不顧體面,弦外之音譏諷馬校長不修邊幅。馬君武隨后登臺致辭,針鋒相對:“有些留學生,專門在外國學打扮,裝門面,學跳舞,講交際,而不講求實學和救國之道。拿一個學位回來,腹內仍然一空如洗……”這位督學曾經留洋,他當眾挨罵,又尷尬又難堪。
1935年,胡適南下,前往香港大學接受榮譽博士學位,應廣州中山大學邀約,打算順便作一個星期的學術講演。其時,南天王陳濟棠主粵,極力提倡學生讀經,胡適撰文不表贊同,兩人因此結下梁子。讀經派不樂意看見胡適踩著南天王的地皮大唱對臺戲,于是慫恿陳濟棠出面阻撓。胡適受困于羊城,講演擱淺。胡適早年就讀上海公學,馬君武與他有師生之誼,得悉胡適在羊城被陳濟棠和讀經派欺負,心下為之抱不平,也不怕觸犯南天王的忌諱,決定將胡適的講演安排在廣西大學進行,遂使廣西各界人士領受了一次“自由民主之學術思想”的熏陶和洗禮。
當年,中國教育界有個“北蔡南馬”的說法,北方蔡元培,南方馬君武。馬君武主持廣西大學,同樣贊成學術自由,主張兼容并包,學生很歡迎,像千家駒、張志讓、張鐵生等一班思想激進的教師也都在廣西大學如魚得水。1939年,廣西大學改為國立,此后教育部長陳立夫開始伸出長手干預校政,千家駒等人被迫辭職。學生誤以為馬君武與陳立夫沆瀣一氣,打壓進步人士,遂對他產生反感,險些釀成學潮。后來,大家弄清是重慶方面給校方施加了很大的壓力,馬君武臥病在床,徒喚奈何。翌年8月初,他就因病辭世。
(摘自《同舟共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