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謀人門齒
無盡的空曠
無盡的潮濕的空曠
無盡的黏稠的雨
無盡的熱的和冷的風
無盡的被刮擦的皮毛
無盡的饑餓和累
無盡的落日消融我
朝霞一樣鍍亮我
石球在磨
石頭的棱角撕開肉
什么都會消散
什么能留下
骨頭也會風散成泥
門齒神秘的琥珀
奇跡
嘉靖十四年,楊慎夜宿金沙江畔
江濤挽著手,一排排拍打窗欞
江水幾乎破門而入,泡濕薄薄的衾枕
在濕沉的夢里,沒有人能輕松地談笑
江水的躍動是江水的,你的骨頭是你的
自離京后,有石晝懸于背,夜臥于腹
石頭刺出的銳痛遠甚廷杖之辱
其苦遠甚山高箐深,孤旅苔滑
有分量的影子扭曲頸椎,拖累腰腿
在滇蜀交接地界想起杜子美,隔世

而一陣又一陣的涼風
激得桌上燭火跳起,像擦亮匕首一樣
催促我繼續上路,沿著山體水路
像是踏著自己的經脈,
捋著那些記憶的絲縷走向一張天宮圖
并在變動不息的圖案里
找出崇禎十一年
也就是后世指稱的公元1638年
所呈現的山的肌理,水的紋線
和我所踏踩的那巴掌大的處境
這般處境也足以將自己磨得更亮
腳下、眼中和內心
按照事物本來的形貌
在崎嶇處挪行
在寬闊處眺望
在細密處沉思
這是一個瘴彌散的區域
這是一個重病纏身的時代
萬物患疾,卻非無藥可治
如此非身體力行
不得明見,非致遠溯源不得明凈元地
把多少謬見誤識捧金科玉律
多少盲打誤撞被視作恒規定法
書童咳嗽聲巨,阮囊卻比人瘦削
這征象大概是證實江源奧秘前的考驗
我揪著頭發,平復心情,煎藥喂食
等待重新組隊探訪的那個早晨快點到來
“涉枯澗,乃趿坡上
其坡突石,皆金沙燁燁
如云母堆疊......時日色漸開,躡其上
如身在祥云金粟中也......”
出馬街,渡西溪大地將班果土林遞
到眼前,
鋪到腳下
作為幾日來煎熬內心的最大回酬
而我們已經聽到水聲,循廟門河
西行默數著江水里金沙的起落,聽任
長江源頭冰雪的沁涼潑到夢里來
灑到衣衫上,濡濕案頭上的筆墨
兩年后,我被人從云南抬回江陰老家
不忍記得自已死于路上還是歿于家中
再過四年
崇禎帝將在煤山上檢索自己
在王朝的最后一天留下的陰影
而我早已寫下《江源紀》,指出云南
亮出的邏輯:岷山導江有誤
金沙江才是長江真正的源頭
大江還遠,大江彌高
大江在流向我們時滋育萬物花開
還在啟示迷途其實可返
責任編輯:余繼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