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前回老家,見父親越發清瘦,心底不禁泛起陣陣酸澀。時光催人老,光陰不等誰,歲月總是這樣的無情。
這些年,忙于小家與工作,我回家漸少,電話成了和父親溝通的橋梁。他總在電話里叮囑我:“安心工作,別牽掛。”問及他的身體,也是笑著回答:“好著呢,能吃能喝。”
每次回家,也只是匆匆一瞥,未曾真正靜下心來,陪父親聊聊天。來來去去,匆忙之間,不知不覺,歲月已悄然在父親臉上刻下了深深的溝壑,壓彎他曾經挺直的脊背,讓耳朵也不似從前靈敏了……
2023年12月,74歲的父親吞咽愈發艱難,身形日漸單薄。每當我們詢問,他總強撐著笑容說:“老胃病犯了,吃點藥就好。”直到母親在他枕邊發現止痛片空盒,才打電話告訴我和妹妹他病情的嚴重性。
我們輪番勸說,父親才肯就醫。經檢查,父親確診患上食道癌。9個小時手術、10天重癥監護,父親像一棵飽經風霜的老樹,在生死邊緣頑強挺立。術后,他扶著窗臺慢走,手背打針留下的淤青尚未消散,卻總說:“我得快點好起來,不能拖累你們。”所幸,父親整體恢復得不錯,多次復查,各項指標都挺好,就是身體偏瘦,讓人心疼。
記憶中,父親個性鮮明,有很多讓我難忘的故事。
父親有一副熱心腸。從我記事起,他就是鄰里糾紛的調解能手。村里誰家有事,他都毫不猶豫伸出援手。誰家蓋房,他忙前忙后,壘磚上梁,汗流浹背,毫無怨言。早些年,村里沒通快遞,鄉親們急需城里的物品,總會托父親捎帶。因為工作關系,父親每日往返縣城,鄉親們要帶的東西,無論物件大小、價值幾何,從不推辭。有時鄉親手頭緊,他就直接先墊上錢。鄉親們提起父親,總會說:“志仁這人,實誠。”
父親是出了名的倔強,用母親的話說,就是一頭“倔驢”,凡是他認準的事,一定要辦成。之前我每次開車回家,因家里的莊門窄小,車子就得停在莊門外。記得2020年時,有一回到家后,發現莊門突然寬敞了許多——原來,父親瞞著我們把門框拆除重建了。當時,母親勸父親找人幫幫忙,他卻執意自己動手,就連工具都是從鄰居家借來的。知曉原委后,我又急又氣,畢竟也是上了年紀的人,哪能這樣呢?父親卻搓著手憨笑:“你那車停外頭不安全,我量過尺寸,這樣剛剛好。”
父親學歷不高,卻深知讀書能改變命運。小時候,我家家境不好,父親工資微薄,卻堅持供我和妹妹讀書,他說:“只要你們愿意學,我就是砸鍋賣鐵也要供到底。”
父親會講很多書,《三國演義》《隋唐演義》《三俠五義》《西游記》《水滸傳》……兒時聽父親講書,我也記住了許多人物和故事。許是耳濡目染,我也愛上了歷史。我曾好奇,一個不識多少字的人,如何記住這么多故事?父親說,他年輕時常在茶攤聽評書,久而久之便記下了。
夏夜乘涼時,父親會一邊搖著蒲扇,一邊把故事講得繪聲繪色,連鄰居家的孩子都搬著小板凳來聽。那句“欲知后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總讓我們意猶未盡、充滿期待。父親還愛哼唱《北京的金山上》,歌聲在小院里回蕩,也在我的心里回蕩。
1996年,我高考落榜后報名參軍。離開家那天,我身穿迷彩服,胸前戴著大紅花,聽著母親一遍又一遍地叮囑。
環顧四周,卻不見父親的身影,心里不禁有些失落。
臨登車時,父親突然從人群中擠出來,氣喘吁吁地跑到我面前,塞給我一個錢包:“拿著,缺啥自己買。在部隊一定要好好干,干出個名堂來!”
那一刻,我鼻子一酸,淚水奪眶而出。
到部隊之后,我牢記著父母的話,刻苦訓練,努力學習,不斷進步,兩年之后考上了軍校。
2005年,我在中隊擔任指導員。那時,父親來看我,得知中隊有一塊菜地年年收成不好后,他二話不說,讓我帶他去地里,卷起袖子就忙活起來。
那些天,父親戴著草帽在烈日下,手把手教中隊官兵如何翻地、施肥、松土、澆水……父親離開中隊前,摸著漸有起色的菜苗對我說:“種地跟你帶兵一樣,是要付出感情的。你付出得多,自然收獲也多。”
那年秋天,中隊菜地罕見地迎來了一次大豐收。
父愛如山,恩深似海。感謝父親言傳身教,讓我勇敢面對人生風雨,坦蕩前行——他陪我長大,我陪他變老。
(作者為退役軍人、甘肅省武威市作家協會會員)
編輯/李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