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24年夏,我從廣東省深圳市出發,去貴州省三都水族自治縣采風。
到達那日,天上正飄著小雨。在尋找落腳點時,我發現了一間不起眼的酒吧。木質招牌上,“老兵驛站”四個字,顯得古樸又溫暖。
“請問,點些什么……”走進去剛落座,老板便過來招呼我。
我抬起頭,一看到他的面孔,發現眼前之人竟是以前邊防連的戰士小羅。
“汪干事!”他也同時認出了我。
短暫的寒暄后,往昔的熟悉感迅速回歸。
十幾年前的冬天,我在某邊防團服役。一天,我被團領導安排到某邊防連蹲點指導工作。
來到邊防連的第20天,部分戰士接到了去邊境巡邏的任務,小羅就在其中。
巡邏的第二天,天氣出奇地好。潛伏點在一道分水嶺下,正與太陽形成了對角,雪嶺上折射過來的光,刺得人睜不開眼睛。
到了中午,小羅讓其他戰友到山洼里吃點東西,自己則戴上防風變色鏡繼續觀察。突然,他大叫一聲,一頭栽倒在了雪地里。大家聽到叫聲,迅速跑過來將他從雪地上扶起,而他痛苦地用雙手捂住臉。
大家拉開小羅的手一看,發現他的兩頰已像出麻疹時的征兆一般,布滿了密密的紅疥子,并且在逐漸擴大,慢慢起了水泡。有的戰友見過這種情況,說可能是曬傷了,讓他趕緊下山治療。但他沒當回事,說過一會兒就會好的。
然而,等完成巡邏任務回到連隊,小羅的整個面部已經浮腫起來,在連隊醫務室打針、吃藥都不奏效。過了一天,臉部開始大塊地褪皮,并留下了醬紫色的疤痕……后來,團里又派人帶他到烏魯木齊、北京、上海等地求醫。不過,結論都是他的臉部皮下脂肪纖維被燒壞,已經無法治愈。
原來,高原的太陽光紫外線強,當時又在冰雪的折射下形成熱焰,如同火焰一般掃過了小羅的臉頰。
治病期間,小羅回了一趟江西老家。彼時,除了牙齒和眼球的一點白色外,他的整個面部儼然一塊醬油糕。家里人看見他的一張臉后心疼不已,不過,得知沒有生命危險,還是放心了不少。未婚妻見他這樣,更是嚇得手足無措,只是抱著他不停地哭。
小羅不敢在老家多待,便早早地歸了隊。結果,人還沒回到連隊,未婚妻的分手信卻已經先到了——這給了他當頭一棒。之后一段時間,他時常對著鏡子大喊,喊累了就蒙頭睡覺,誰勸都聽不進去……連隊干部為了讓他早日走出陰影,經常找他聊天,幫他緩解情緒;戰友們也從不把他當特殊的病人,待他還像兄弟一樣。
漸漸地,小羅也想通了:不就是損壞了一張臉嗎,這又算得了什么?他放下思想包袱,將全部精力投入到連隊的建設中,擔任了班長,帶出了一個又一個邊防執勤先進班,還2次榮立三等功。
服役期滿后,小羅退役返鄉。
后來,我也因工作調動離開了高原,2015年6月,又轉業回到了地方,與小羅也失去了聯系。
意外重逢,小羅向我敞開了心扉,說起了這些年的經歷。退役之后,面對一些異樣的目光,他骨子里那股不服輸的勁兒從未熄滅。最終,他來到這座陌生的城市,從最底層做起,如今不僅擁有了一份事業,還組建了一個幸福的家庭。
環顧這個“老兵驛站”,每一處裝飾、每一個角落,仿佛都在訴說著小羅這些年的拼搏。再細看他的臉,仍膚色很黑,還像長了麻子似的,但比之前恢復了不少。
我倆都緩緩起身,沒有多余的言語,只是默契地張開雙臂,緊緊相擁。我輕拍著他的背,說道:“兄弟,加油!未來的路還很長,不管碰上啥困難,都得挺直腰桿,勇敢向前沖!”
小羅用力地點點頭,聲音有些哽咽:“汪干事,我記住了。有你這句話,往后的日子,我啥都不怕!”
酒吧外,微風細雨中,“老兵驛站”的招牌在微微搖晃,那“吱呀吱呀”的聲音,仿佛也在訴說著一段動人的故事。
(作者為退役軍人)
編輯/劉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