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戲化敘事中的知識傳遞策略研究

關鍵詞：游戲化敘事；知識傳遞；交互設計；非遺數字化；游戲化學習

引言

在數字化時代背景下，非物質文化遺產的傳承面臨嚴峻挑戰。傳統的知識傳遞方式難以適應受眾的認知習慣，導致文化記憶的斷層。游戲化學習因其沉浸式、互動性的特點，成為解決這一問題的有效途徑。研究表明，結合敘事驅動的游戲設計能夠顯著提升學習者的參與度和知識留存率[1]。尤其在傳統文化領域，游戲不僅能傳遞知識，更能通過情感共鳴激發文化認同，實現從“知道”到“理解”再到“內化”的認知躍遷[2]。然而，當前游戲化知識傳遞仍存在若干關鍵問題：其一，許多教育游戲過度依賴“說教式”設計，將知識生硬嵌入游戲機制，導致學習體驗碎片化；其二，敘事與交互的融合不足，游戲劇情與知識點缺乏有機聯系，玩家難以建立系統性認知；其三，關卡設計未能有效匹配學習者的認知規律，或過于簡單而缺乏挑戰，或過于復雜而挫敗學習動力。這些問題限制了游戲在文化傳承中的實際效果。基于目前游戲化學習中敘事與知識融合不足的現狀，本文擬通過自創的《茶·玉露》茶文化主題敘事游戲作為實踐樣本，先從理論基礎著手，再研究其設計策略，構建其設計流程，最后通過設計實踐予以驗證。研究成果將為非物質文化遺產的數字化傳播提供理論依據，并為教育游戲設計者提供實踐參考，推動游戲化學習從“娛樂工具”向“文化媒介”的轉型。

一、相關理論背景

（一）布魯姆認知層次理論

布魯姆認知層次理論由美國教育心理學家本杰明·布魯姆于1956年提出，是教育學領域最具影響力的學習目標分類理論之一。該理論將人類認知能力的發展劃分為6 個遞進式層次，從低階思維到高階思維依次為：記憶、理解、應用、分析、評價和創造[3]。在前3 個層級中，知識傳遞呈現出不同特點。記憶層面的知識以信息的存儲和提取為核心，特點是強調事實性、具體性和重復性，例如背誦數學公式或歷史事件的日期。理解層面的知識則要求學習者能夠解釋、歸納或轉換信息，特點是強調關聯性和意義建構，例如用自己的話復述牛頓第一定律或概括文章主旨。應用層面的知識更進一步，要求學習者將所學遷移到新情境中，特點是強調實踐性和靈活性，例如運用勾股定理解決實際測量問題或使用語法規則寫出正確的句子。這3 個層次構成了知識傳遞的基礎階段，為更高階的認知能力奠定了基礎，如圖1。

（二）敘事傳輸理論

敘事傳輸理論作為心理學領域的重要研究成果，由學者Green和Brock 在2000 年系統提出，深入闡釋了敘事沉浸對知識傳遞的強化作用機制[4]。該理論的核心觀點認為，當受眾被精心構建的故事情節、生動的人物形象以及引發共鳴的情感元素所吸引時，會進入一種特殊的心理狀態即傳輸效應，其特征表現為暫時性脫離現實環境并深度融入敘事構建的虛擬世界，在這種狀態下受眾對信息的接受程度會得到顯著提升。

在知識傳播與學習領域，該理論主要通過3 種典型路徑實現優化效果：首先是通過將抽象復雜的知識內容有機嵌入敘事框架，例如將深奧的天文學概念轉化為引人入勝的探險故事，這種處理方式能夠有效提升學習者的理解深度與記憶效果；其次是建立情感聯結機制，運用歷史情境再現等敘事手法在知識內容與學習者之間搭建情感橋梁，從而強化認知共鳴；最后是創設情境模擬環節，通過案例故事的形式為學習者提供實踐應用的知識運用場景。這種將知識內容、敘事框架和實踐體驗融為一體的傳播模式，成功實現了學習者從被動接受者到主動探索者的角色轉變，在提升知識留存率和應用能力方面展現出了顯著優勢。多項實證研究結果一致表明，敘事傳輸能夠有效降低受眾對信息的質疑傾向，這一特性使其成為跨越教育學科、職業培訓等多個領域的有效傳播范式。

（三）相關研究與應用

游戲化敘事中的知識傳遞機制研究是一個復雜且系統的過程，涉及知識組織、敘事設計和交互強化。近年來，學者們也在紛紛探索：倪春洪和李微證實了非遺設計中故事沉浸對知識內化的促進作用[5]；Xu 等通過認知實驗驗證了游戲機制對學習效果的提升作用[6]；蘇艷萍等學者提出的游戲化學習模型系統分析了動機因素與認知負荷的關系[7]；楊瑞寧的研究則強調了情感設計在知識傳遞中的關鍵作用[8]。在實踐應用方面，《刺客信條：發現之旅》將歷史知識融入開放世界探索，《Foldit》通過眾包機制實現科學知識傳遞，《普通話小鎮》則通過語言學習游戲為文化教育提供新范式。然而，現有研究仍存在局限：徐赫等指出游戲化敘事需要更精準匹配認知層次目標[9]；宋雪雁等發現娛樂性與教育性難以平衡[10]。當前研究多集中于個案分析，在系統性策略和流程方法上仍需驗證，因此本研究擬構建游戲化敘事中的知識傳遞策略及交互設計方法。

二、游戲化敘事中的知識傳遞策略

本研究策略的核心創新在于構建了“認知與情感的雙通道耦合設計”，通過縱向的“記憶- 理解- 應用”認知軸線和橫向的“角色- 沖突-錨點”情感網絡有機結合，實現了系統性學習優化。

（一）認知層級的動態調控

一般游戲化學習策略通常采用任務驅動或積分獎勵等外在激勵手段，而本研究策略創新性地結合“波浪式敘事節奏”和“階段性成就反饋”來動態調節認知層級，波浪式敘事結構與布魯姆認知層次形成動態映射關系。記憶層對應敘事波谷，采用環境敘事植入法，通過場景細節、道具文本等非侵入式設計傳遞基礎信息，而非機械記憶；理解層對應波峰上升階段，運用多線索對話系統，借助NPC互動構建概念關聯網絡，而非直接告知答案；應用層位于波浪頂峰，在劇情沖突高潮處設置知識整合型挑戰，要求玩家綜合運用所學解決實際問題，而非簡單重復練習。

（二）情感與知識的耦合

敘事傳輸理論指導下的情感驅動設計，構建了“角色- 沖突- 錨點”三維滲透網絡。通過“知識依賴型沖突”和“情感化記憶錨點”實現知識與情感的深度綁定。在角色維度，核心角色不僅是劇情推動者，更是領域知識的具象化載體；在沖突維度，關鍵劇情轉折點強制依賴前期所學知識[11]，將“學習目標”轉化為“游戲通關剛需”；在錨點維度，在敘事高潮處嵌入情感強烈的知識應用場景，實現知識內容與情感體驗的深度綁定[12]。該策略不只是表面的獎勵反饋，而是將知識與玩家的情緒體驗直接關聯，形成更持久的記憶痕跡。

三、基于游戲化敘事知識傳遞策略的設計流程構建

基于以上的關鍵性策略，本研究構建了從“理論策略”到“設計實踐”的系統性5 步設計流程（如圖2），遵循“知識層解構- 情感化賦能- 系統化整合- 動態化展開- 精準化驗證”的遞進邏輯：

（一）認知分層與敘事構成的雙軌耦合

知識分層（步驟1）從3 層遞進層級確立了結構化內容框架，敘事元素設計（步驟2）則為這個框架注入了情感動力。前者解決“教什么”的問題，后者解決“怎么教得有趣”，如高復雜度知識匹配高張力劇情。二者結合實現了策略中“認知嚴謹性”與“體驗沉浸感”的首次有機融合。

（二）系統化整合信息架構

將知識分層（步驟1）與敘事元素（步驟2）轉化為系統化的信息架構（步驟3），縱向敘事線承載情感張力，橫向知識網保證認知系統性，深度任務鏈促成行為轉化。這步實現了策略中“知識節點空間化布局”的具象表達。

（三）時空維度的動態展開

靜態的信息架構（步驟3）需要通過動態的用戶流程（步驟4）激活。將空間維度轉化為時間維度，使“接觸- 學習- 應用- 強化”的行為閉環在游戲進程中自然展開，落實策略中的時序性敘事線索。

（四）從過程到節點的精準化驗證

用戶流程（步驟4）需要關鍵節點深化，錨點關卡（步驟5）即是將宏觀策略轉化為具體的體驗觸點，通過微觀交互設計實現了操作界面驗證程序性知識的準確執行，實時反饋系統驗證概念性知識的理解程度，故障排查則驗證條件性知識的靈活運用。

四、設計實踐——以《茶·玉露》游戲為例

《茶·玉露》是自創的以“恩施玉露茶”為主題的游戲設計。游戲故事圍繞參照茶學家陸羽形象塑造的主角展開，主角為填補茶遺錄殘卷尋覓世間珍茗。與此同時，玩家將化身“失憶村民”，因遺失村落“圖騰”而迷失在村口，與陸羽相遇。隨后在他的指引與幫助下，完成一系列探索關卡，集齊圖騰碎片，獲取玉露茗茶，找回遺失的記憶。依照以上5 步交互設計流程，對《茶·玉露》進行設計：

（一）恩施玉露相關知識點梳理及知識庫構建

1. 知識點梳理

在設計之前，需要先厘清與恩施玉露相關的知識點，并按照記憶層知識、理解層知識、應用層知識進行劃分，以確保玩家從基礎認知逐步過渡到深度掌握（如圖3）。

記憶層知識聚焦于事實性信息，包括恩施玉露茶的歷史背景、核心工序名稱、傳統工具特征及茶葉的感官標準。這些知識點以術語、年代、外觀描述為主，強調準確記憶，為后續理解與應用奠定基礎。理解層知識則深入工藝原理與邏輯關聯，幫助玩家認知各工序的作用、相互關系及影響因素。這一層級的知識不再停留于“是什么”，而是解釋“為什么”，使玩家形成系統性認知。應用層知識強調實踐操作與問題解決，要求玩家在模擬場景中靈活運用所學。此外，玩家還需具備茶葉品質鑒別能力，甚至能在制茶失敗時回溯問題根源。這一層級的知識直接關聯實際操作，考驗玩家的知識遷移與決策能力。

通過3 層級的知識架構，玩家將從碎片化記憶起步，逐步理解制茶工藝的內在邏輯，最終具備獨立分析與解決問題的能力，從而在游戲中真正“習得”恩施玉露茶的文化與技藝精髓，如表1。

2. 知識庫構建

根據以上知識點梳理，本游戲構建了分層恩施玉露茶文化知識庫體系。記憶層包含《茶典》百科，下設茶樹品種庫、茶具圖鑒和工藝參數庫；理解層建立動態技能樹，分為識別器具、工藝品鑒和傳承創新3 級能力模塊；應用層設置案例庫，收錄工藝故障診斷、古今技法對比等實踐案例。3 層知識庫相互關聯，形成從基礎認知到創新應用的完整知識鏈，既系統保存傳統技藝，又支持個性化學習。

（二）恩施玉露敘事元素構建

敘事元素包括人物角色、故事線、沖突事件等，通過這3 方元素構建認知驅動鏈條。

1. 人物角色體系

游戲通過3 類角色構建完整的知識傳遞網絡。茶圣陸羽作為知識權威角色，其古籍注解和工藝演示確保理論知識的準確性。炒茶師NPC 擔任實踐指導角色，在工序操作中提供實時反饋和錯誤修正建議。玩家扮演的失憶制茶師角色，通過收集記憶碎片逐步重建專業知識體系，形成強烈的情感代入。這3 個角色分別承擔理論傳授、實踐指導和情感共鳴功能，共同構成認知傳遞的完整閉環。三者形成“導師- 實踐者- 探索者”共情三角，激發玩家對茶文化的認同感。

2. 主線工藝流程的波浪式敘事設計

主線“修復圖騰”對應恩施玉露傳統制茶工藝全流程轉化為具有敘事張力的波浪式學習曲線，從“種植、采摘、鮮葉攤放、蒸青、扇干水汽、炒頭毛火、揉捻、鏟二冒火、整形上光、焙火提香、到揀選”整套制茶技藝工序的流程與關聯事件（如圖3）。普通工序，如種植、采摘等，以環境敘事構建認知波谷。核心工藝，如蒸青、扇干等，通過《時間的博弈》等沖突事件形成波峰。精致階段，如揉捻、上光等，采用動態難度調節維持波動節奏。每個工序節點都配備工藝參數數據庫和操作模擬器，實現理論知識與實踐操作的同步掌握。

3. 沖突事件動態反饋設計

沖突事件是基于主線“修復圖騰”的制茶全流程框架，圍繞四大核心工序（蒸青、扇干水汽、炒頭毛火、鏟二毛火）構建沖突事件任務群。當主線推進至關鍵工藝節點時，系統會根據學習者的積分自適應觸發不同難度的事件。如圖4，沖突事件《時間的博弈》在蒸青工序時自動觸發，若分低的玩家出現單一參數故障（如蒸青溫度異常），若分高的玩家則需處理復合型問題（如處理設備故障導致的葉緣紅變或葉片黃化問題）。通過溫度控制系統和計時沙漏的精準調節，配合葉綠素檢測儀的實時反饋，將抽象的工藝原理轉化為具象的操作體驗。這類事件通過建立情境代入、參數調控和結果驗證的三段式認知閉環，有效深化對工序要點的理解。這種將“敘事沖突強度”與“技能掌握程度”動態匹配的設計，既通過緊迫感激發認知潛能，又通過階段性成就維持沉浸感，實現認知負荷的精準調控。

（三）《茶·玉露》信息框架及流程構建

1. 信息框架設計

整體信息架構設計從縱向敘事推進、橫向知識擴展和關卡任務連接3 個維度構建整體游戲框架（如圖5）。在縱向維度上，游戲以“修復茶文化傳承”為主線，通過尋源、問道、傳承三大篇章層層遞進。具體而言，縱向的主敘事線分為尋源篇、問道篇及傳承篇3 個階段。尋源篇讓玩家跟隨主角陸羽尋找《茶遺錄》殘頁，學習茶樹種植、采摘等基礎農事知識；問道篇深入制茶工藝核心，通過拜訪茶匠解鎖蒸青、揉捻等關鍵技藝；傳承篇則設置“茶味消失”的劇情危機，要求玩家綜合運用所學知識解除危機，完成文化傳承使命。連接二者的關卡任務設計與知識點對應，這種立體化的架構設計，使知識傳遞既有明確的主線引導，又保留充分的探索空間。

2. 用戶交互流程繪制

通過“接觸- 學習- 應用- 強化”的螺旋式交互流程，將茶文化知識有機融入游戲敘事體驗（如圖6）。游戲初始，玩家通過探索場景中的《茶遺錄》殘頁和傳統制茶工具，以環境敘事的方式接觸記憶層知識，并通過簡單的匹配問答小游戲進行初步強化。隨著流程推進，玩家將參與更具挑戰性的工藝復原任務，在與茶匠NPC 的深度對話中理解各道工序的原理與關聯性，比如通過分析動畫演示找出錯誤的制茶步驟，或是將散落的工藝流程卡片正確排序。當掌握核心知識后，游戲將玩家置于需要獨立解決問題的情境中，如運用正確的手勢操作完成“扇干水汽”工序，或根據茶葉的外觀、香氣判斷工藝缺陷所在。每個環節設置即時反饋系統，如工藝參數偏差提示、成品品質評分等，形成“實踐- 反饋- 優化”的閉環學習，確保知識從機械記憶升華為條件反射式的專業判斷力。

（四）《茶·玉露》錨點關卡設計

關于錨點關卡設計，主要是看如何通過情境體驗的方式進行關卡環節的交互設計。以“扇干環節”的關卡設計為例，游戲構建了“觀摩- 操作- 評估”學習閉環，設置了“師徒技藝傳承”的情感記憶節點。當玩家首次達到優秀評級時，觸發老師傅贈予古法竹扇的劇情。

觀摩階段采用動態敘事引導，玩家通過特寫鏡頭觀察老師傅的標準動作，系統以動態箭頭標注扇動軌跡，并以半透明圖層展示氣流走向與葉面水分蒸發的實時關系。溫度計和濕度計懸浮顯示關鍵參數變化，幫助玩家建立初步認知（圖7）。

進入操作階段，玩家需要完成3 個漸進式挑戰（圖8）。扇干工序要求精準控制扇動節奏以調節葉溫，揉捻則需把握力度與時間的平衡。系統通過實時可視化反饋，如溫度狀態條、葉片形變過程，幫助玩家理解操作與結果的因果關系。

通關后獲得的工序碎片既是對學習成果的物化獎勵，也作為知識掌握程度的評估指標（圖9）。玩家可選擇重復挑戰以優化評分，這一機制形成“操作- 反饋- 改進”的閉環學習體驗，有效促進工藝知識的深度內化。

總結

本研究基于游戲化敘事中的知識傳遞機制，構建了一套系統化的設計框架，通過知識分層、敘事驅動和交互設計的有機結合，實現了傳統文化知識的高效內化。研究實踐結果表明，將恩施玉露茶文化知識按照記憶層、理解層和應用層進行結構化分層，并匹配相應的敘事元素和交互設計，能夠顯著提升學習效果。以“敘事- 知識- 任務”三維架構為基礎，通過“接觸- 學習- 應用- 強化”的螺旋式流程，玩家能夠在保持游戲樂趣的同時，完成從基礎認知到深度掌握的漸進式學習。這一框架不僅適用于茶文化傳承，也為其他非物質文化遺產的數字化傳播提供了可借鑒的模式。未來研究將聚焦人工智能時代特有的喚醒- 響應反饋機制，重點探索基于大語言模型[13] 的智能交互范式在游戲化學習中的應用潛力，進一步探索更多游戲化學習方法，為文化遺產的數字化傳承開創智能化解決方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