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回臘科

一

劉萬是個孤兒，在張地主家做長工，后來因為劉萬踏實肯干，做事非常賣力，張老爺發善心，就把丫鬟月蓉許配給了他，還為他張羅了婚禮。劉萬非常感激張家的再生之德，做事更加勤懇。后來張家家道中落，還出了個玩世不恭，滿口臟話，抽大煙，喝爛酒的二少爺，把最后的那點家底都敗光了。張老爺很無奈，但兒子翅膀硬了也奈何不了他。最后不得不遣散家里的傭人和長工，因為自己的財力已經不足以支撐他們的生活。

劉萬帶著月蓉離開了張家，尋得一處荒地，蓋了一間茅草房，還用張老爺給的盤纏買了一頭母水牛。丈夫在門前犁地，妻子在家里打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日子，漸漸變得習以為常。多的不說，把肚子填飽沒有問題。后來，他們的女兒降生了，為了更好地照顧孩子。他們就把水牛趕去荒山上，讓它自由地吃草。一開始，那頭水牛一天回家一次，漸漸的，兩三天回一次家，后來那頭水牛再也沒有回來過了。劉萬和月蓉非常地著急，因為這頭水牛是家里最值錢的。就到處去找，但還是找不到，最后夫妻倆大吵一架，都怪對方，當初不應該把牛放出去。

過了一年多，那頭水牛突然回家來，還帶回了一頭大公牛和一頭小牛。這下，劉家人高興極了。放出去一頭，如今變成了三頭。等到街天，他們準備把那頭公牛賣掉，好把房子修葺一番，又可以買一些生活必需品，夫妻倆沉浸在喜悅的氣氛中。

第二天，夫妻倆背著小孩去山上干活，小孩睡著了，就把她放在地邊的大樹下面睡覺。真是男女搭配干活不累，夫妻倆有說有笑地干起活來，還時不時唱起山歌。恨不能把之前在張地主家不敢說的話，不敢唱的歌，都說出來、唱出來。

劉萬口渴了，就準備去地邊的大樹腳那里，拿水壺喝水。他走了一段路過去，發現一只大灰狼，在那里好像吃著什么。裝小孩的背簍也被弄翻了，那大灰狼見劉萬過去，就跑開了，此時劉萬發現，自己的孩子被大灰狼吃掉了，只剩下一副骨架。夫妻倆頓時傷心欲絕，抱在一起哭成了兩個淚人。劉萬化悲痛為仇恨，決心找到大灰狼報仇。約上附近村子的幾個年輕人，帶上干糧，帶上獵狗，沿著大灰狼的足跡，追了三天三夜，最后在一個大溶洞里發現了大灰狼。幾個青壯年男子蜂擁而上，把大灰狼打死了。這還不解氣，他們把大灰狼抬回村子。在村口的大青樹下，找了三塊大石頭，支起一口大鍋，把大灰狼的毛拔光，腸子肚子清理干凈，丟進鍋里煮了一天一夜。肉都煮成肉泥了，就請附近村子的人去喝湯。劉萬還把大灰狼湯都喂給了自家的水牛，說是喂了狼湯水牛就會長得彪壯。

這事過去了，劉萬兩口子也冷靜了下來，孩子沒有了，日子還得過下去。劉萬開始回憶，追到大灰狼的那個地方，的確是個風水寶地，樹木豐盛，四周都是山，只有一條羊腸小道通向那里。他決定，再次去那個地方，一探究竟。

劉萬約了附近村子的幾個年輕人一商量，大家一致決定，去抓住大灰狼的地方，看看是否能夠開荒。這個地方土質太肥沃啦！如果開荒，生活該多么富裕。于是，劉萬等人產生了開荒灰狼洞的念頭。回到家，經過反復商量，劉萬及兄弟們決定開荒灰狼洞。這里是一片原始森林，抬頭望不到天。男人在前面開路，女人在后頭拉豬牽牛，找不到水源，他們就把母豬放開，讓母豬去找水。母豬渴了，必然去找水喝，劉萬等人就朝著母豬走過的道路，終于找到水。

經過幾年耕耘，地里的莊稼長得綠油油，苞谷稈有竹筒粗，結出的稻穗有高粱穗長，南瓜長得有籮筐大。圈里的大肥豬鼾聲如雷，膘肥雄壯的大牯子牛天天在山里打架，山寨大門幾只大黃狗狂吠不停，人畜興旺，生活富裕，劉萬樂得笑瞇瞇。

整個村子坐北朝南四面環山，左側的山，遠遠看去像一個睡夢中的女人，稱之為“睡美人”。右側的山，像一個男人靠在床上沉思，用“男人似山”來形容比較恰當。村子正對著的那座山，形如一頭肥豬，這座山上有一個大的溶洞，就是他們燒過老黑蜂的地方，里面的鐘乳石奇形怪狀甚是美觀，不得不贊嘆大自然的鬼斧神工。

開墾的田地越來越多，本村子的人種不完，就租地給隔壁村的或是遠處的人家來耕作。每年按收成交租子給劉家，臘科寨的劉家以劉萬為代表的地主家族逐漸形成，手工業、商貿業也逐漸興盛起來，如打銀匠、織布作坊、臘科寨火腿，還有臘科寨蜂蜜遠近聞名。劉家的馬幫跑到了河口、安南、平壩、開化府等地。劉萬自小是窮苦人家出生，所以自己有錢之后，并不欺負那些平頭百姓。有哪家要辦紅白喜事，沒有錢辦都可以去找劉家借，說是借，但從來都不要他們還。附近村子的小孩遇見他，跑上前去磕個頭，叫聲“大老爹”他就會撒點錢給孩子們。附近村子哪家過年殺不起豬，他就叫手下的人給那家人送去。如果哪個外村的敢來本村騷擾，他也是挺身而出，維護寨子里的安全。

富裕的生活，讓想象力無限釋放。劉家的人不僅僅把目光放在這小片土地上，隨著不斷地經營，他們的佃戶已經遍布方圓幾十里。劉萬心想，再怎么有錢，大字不識幾個的自己頂多就是個土財主。大丈夫當為國建功立業，他的三兒子劉汝鰲就被他送去當兵。在軍營里也漸漸闖出一片天地，練就了一身好功夫，在地方人稱為打虎將軍，曾奉朝廷之命組織地方團練，領兵參與朝廷對叛軍的圍剿，并將叛軍首領，押送京城。被朝廷授予武翼都尉，朝冠、朝服、玉帶、玉印、尚方寶劍，以表彰其文治武功。

二

劉汝鰲因看不慣軍閥混戰，爾虞我詐，就回到家鄉隱居在老家，但人總不能閑著吧，更不能坐吃山空。雖然父親劉萬為兒女們積累了很多家產和積蓄，但幾個兄弟一分家，一家也得不到多少。劉汝鰲思慮再三，決定栽種三七。自己戎馬一生，在戰場上三七是一服良藥，都稱之為金不換，云南白藥廠生產的云南白藥，主要原料就是三七。劉汝鰲想到，在未來的發展和接連不斷的戰爭，三七的價格一定會居高不下。因此，和兄弟們分了家后，就開始種植三七。

劉家的三七種植面積不斷擴大，馬幫數量日漸增多，毫不夸張地說，凡是劉汝鰲那根拐杖所能指到的地方都是他們家的地盤。外面都在傳言他們家的銀子堆成山，直接數不清，就拿簸箕去盛。

有一天，劉汝鰲心血來潮，帶上管家去看下人們和佃戶們種三七。他一路和管家說著三七的故事，說這個三七真的金貴，在戰場上能救人命，在商場上可以賣個大價錢，就是栽種時難伺候。主仆倆，一路說著說著，管家突然想到一件事。他就對劉汝鰲說，陸軍講武堂在招生，如果送兩個少爺去深造，說不定將來還能成為國家棟梁。劉汝鰲回過頭說，劉景自幼熟讀四書五經，還跟苗族的大先生楊默強學習了苗族的摩功、占卜、看地等，為人和善，尊長愛幼。他對二娘也很是孝敬，從來沒把他當過后媽。老哥哥，我還真有點舍不得讓他出去，你看現在他把家族上下的大小事情處理得井井有條，他離開家我就費力了。管家說，好刀總要磨鋒利了才快。劉汝鰲說，你說的道理我都懂，這些問題我都想過了，要送就送老大去讀書，老二整天吊兒郎當的，盡給我惹出事端，去省城人生地不熟的又惹出什么事情來，麻煩就大了。不過劉汝鰲還是問了兩個兒子的意思，劉景二話不說，既然爹爹有這個意思，定當全力求學，將來學以致用。二兒子說什么都不去，說去讀什么書啊，還是現在這日子過得舒坦，咱家現在是有吃有喝，何必去省城人生地不熟的，整天坐冷板凳想想都憋屈。騎馬打槍、拼刺刀這些活，我早就會了。劉汝鰲被氣得，拿起拐杖就要打，瞬間二兒子就飛快地溜走了，見到堂屋外正準備給老爺送藥的丫鬟蘭香，還伸手去摸人家臉蛋，哈哈大笑一聲離開了。蘭香頓時滿臉通紅，一個大姑娘初次被男人一撩撥，挺害羞的。劉汝鰲氣得搖搖頭說，這混賬東西，我劉家的基業早晚要敗在他手上的。把他留在身邊也好，他做好事壞事都看得見。

老大去讀書了，劉汝鰲就和羅氏商量，不能讓老二這么野下去了，給他娶個媳婦看看能不能讓他收心。有一天羅氏就找二少爺，問他，老二我和你父親商量了一下，準備給你娶妻，你看上哪家姑娘沒有？劉星在二娘面前還是規矩的，二娘知書達理，自己也沒有子嗣，自從母親走后待他們像親兒子一樣對待，從不像父親那樣動不動就斥責他們。二娘出生于大戶人家，他劉家有如今的產業還靠后家幫襯著，二少爺再能跳跶也不敢得罪她。二少爺羞澀地說，我看上王卡家大姑娘了。羅氏也知道那姑娘和老二有得一拼，扛槍騎馬、打獵，樣樣精通。羅氏說，你說的是真話。老二，堅定地回答真的。

轉眼就到了六月初六那天，臘科寨的劉地主家，張燈結彩，在一陣陣歡聲笑語中。家丁們個個精神抖擻，五步一崗，一直排到了山門外邊，劉家是方圓十里的大戶，這一天，是他家的佃戶交租子的日子。所以非常隆重，對于劉家而言也算是一年中的一件大事。劉汝鰲，早早地更好衣裳，端坐在議事廳的太師椅上，正品著丫鬟端來的鹿茸湯。

管家正在倉庫的賬房里守著，聽著生員們撥算盤的聲音，也是一種享受，那些下家供上來的銀兩一文不能少，谷子、苞谷一粒也不能少，管家很清楚對于這事來不得半點馬虎。劉老爺表面上看著，是個溫文爾雅、心寬體胖的白面書生，背地里可是個吃人不吐骨頭的主。只要在背后做那些傷天害理的事，上一任管家就是因為和一個丫鬟在柴房里做了見不得人的事情，被老爺送去了很遠的地方。一想到這里，心底的寒氣就憋不住地往上升，直叫人哆嗦。所以新管家一上臺就善于總結經驗，話不能多，事不能拖，人不能作，就是他在劉府中混得如魚得水的三大法寶。所以他一直夾著尾巴，在劉府里混，他因為乖巧懂事，辦事牢靠深得老爺喜歡。所以他平日里見到老爺和家人們點頭哈腰，見到下人們一副伶牙俐齒，把劉府上上下下張羅得井井有條，把下人們管得服服帖帖。

這次收租子，就是他在老爺面前表現的極好機會，所以要做到嚴絲合縫。如果把這檔子事情辦妥了，也許老爺一高興就會想起年初他答應管家的事情，就是把劉府的一小隊馬幫歸他直接管理。一想到這里，他兩手使勁一搓，往里哈了口氣，本來不聽使喚，哆嗦的腳瞬間有了溫度。大叫了一聲，哎呀！這可嚇到了旁邊算賬的師爺，跳了起來，輕聲問道，劉管家有什么事嗎？他說沒事，你忙你的，師爺摸了摸腦袋，說，忘記剛才算到哪里了。管家說，沒事，算錯了就從頭算，不打緊的。這么一說讓師爺更摸不著頭腦了，這管家今天是怎么了，不被他吼一下還真有點不習慣。

一幫人在畜廄旁的空地上帶著家丁們殺豬，這一天他家要殺18頭大肥豬，180只雞，好好地招待來交租子的下家和佃戶們。下家的家丁、車馬被安排在下人住的廂房里，這一天是劉家一年中最大方的時候了，跟隨下家而來的馬匹，劉家都準備了上好的草料。護衛隊長劉昌，前幾天就收到了老爺的命令，這一天不能出什么亂子，所以他安排家丁們全副武裝每隔十步就是一哨，讓人看著都哆嗦。這一天，所有人都沉浸在歡樂的海洋中，有的說老爺吉祥今年有個好收成，有的說二少爺要娶妻了，老爺這房子是不是要換個更氣派的了。老爺一高興就說，這事已經讓老大去張羅了，要請省城的設計師下來建蓋。

晚上，其他人都高高興興地喝酒聊天，只有王卡悶悶不樂，劉家今晚就宣布要娶他的大姑娘，王桂英。王卡把劉汝鰲敬他的酒喝了，二少爺嬉皮笑臉來敬未來老丈人的酒，也喝了。還說明天就下聘禮。這不是明擺著欺負人嗎？想娶我姑娘，不妨先請媒人來家里說親。哎喲，管他呢。胳膊擰不過大腿，更氣人的是，我老王家也是非貴即富的人家，要嫁就嫁給劉家大少爺，那個二少爺簡直就是個地痞流氓，不學無術。本來去吃飯前心情大好，能被劉家請去吃飯是件臉上有光的事，沒承想這個龜兒子在打自己女兒的主意，心頭頓時多了一片烏云，隨時可能下雨。

王卡回到家，把今天的事情和老婆說了，老婆一聽，在那里又哭又罵，你這個天殺的劉汝鰲，這不就是明搶嗎？女兒聽到哭聲，從房間里跑出來，王卡就把這件事情一五一十地說給女兒聽。沒想到，女兒卻說，要嫁就嫁給二少爺，我才不嫁給大少爺那個書呆子整天之乎者也的，聽著老娘的耳朵都起老繭。還不如跟著二少爺走南闖北痛快，老王說，你懂什么，以后這劉家一定是大少爺的。王桂英說，我不管反正二少爺我是嫁定了。王家夫婦倆，相互看了看，得了，從小都依著她，慣壞了，反正都要嫁人。第二天，劉家送來的聘禮倒是非常體面，王卡在族人面前臉上有光，親戚們都說，王桂英找到了一個好歸宿。

三

老二的婚事定下來了，劉汝鰲就去信給大兒子，叫他物色一個技術高超的設計師，他要修建新房子，還在信里跟兒子說，為了修建大宅子，已經準備好一對金鴨子，盡量把房子弄得氣派一些。

省城來的設計師姓楊，一身洋裝打扮，氣質不凡，聽說留學歸來，人們稱他洋博士，在省城創建了一所建筑設計所。兩人見面后自然一番客套問候。之后，洋博士直言不諱地說，這里靠山險峻地勢平緩、易守難攻、視野開闊，這是我原來沒有想到的。我承認，原來的設計過于實用小巧，與實際需要有差距。我建議，修改圖紙，增加設施，這樣才能與山形地貌相融合，也才能和你的身份和實際需要相吻合。劉汝鰲說，請洋博士指教。洋博士說，宅居大門往前伸展，再加設一個院子。這樣，從遠處看就不是畏縮在山腳下的感覺；主宅的左邊單獨修建一個小型花園，并配建相應的房間，在左邊可做養馬場；廚房建在主宅相鄰的右邊，方便進出。劉汝鰲點頭稱道，洋博士！你真不愧是留洋專家，出口成章點石成金啊！我還想在房子前修一塊練兵場，只是面積，不知道夠不夠。洋博士接過話說，那不更好嗎？把練兵場往下移。在大門口和陽臺上就可以居高臨下。劉汝鰲對洋博士的設計修改十分滿意，當即拍板定案。臘科寨的住宅蓋得熱火朝天。劉汝鰲還命人在左廂房的下面修建一個秘密地下室，還留了一個逃生口，以防土匪襲擊。

經過數月，新房子終于建好了。青瓦土橋，雕花畫獸的柱基石，用銀子磨得光亮，條石鋪的臺階，大石板鋪的地板，木制欄桿、花窗等等精致美觀。一幢兩層四合院，正對大門的是正房有兩層，上下一共有六個房間；廚房位于左側的廂房，也是上下有六個房間，離大門最近的那間，廚房門外有一個完全用石頭拼起來的大水缸。右側的廂房，是夫人羅氏的臥室，無論是花窗還是門都做得非常精致，可以說整個四合院最漂亮的花窗就在這里了。

新宅建好了，管家及族人提議好事成雙，順便把二少爺的婚事也一起辦了。老爺想了想，便答應了。老二的婚事，就不等劉景回來了，學業要緊。就這樣，搬進新房和二少爺結婚同時進行，外邊的人都說，二少爺那是得了頭彩，要不是老爺對他疼愛有加，怎么可能安排在一起。就這樣，劉家風風光光地把王卡家姑娘娶進了門，沒想到這姑娘也真的野，一進家門就直接到院子里的水缸邊洗臉，她說這水太渾得換，進去房間就把床上的被子床單全部丟了出來，然后大聲說，那日你劉家在沒有說媒的情況下，竟敢公開宣布要娶我，讓我爹娘很沒有面子，得了現在扯平了，拜堂吧。劉汝鰲坐在堂屋里，哭笑不得啊，但這一分鐘他只能強忍著歡笑，左右逢源。王卡夫婦更是嚇得直哆嗦，生怕劉老爺怪罪于他們。現在劉老爺不說話，他們也就沒說什么。只是聽到賓客小聲議論，劉家怎么娶了這么個掃把星啊，想入劉家的大家閨秀那可是排隊都可以排好幾里的。

二少爺雖然結婚了，但脾氣性格可是一點都沒有改。一開始劉老爺還想著娶了媳婦讓他收收心，沒想到兩口子沆瀣一氣。每逢街天，二少爺都帶著幾個弟兄在街上橫沖直撞，把槍橫背著，槍尖碰著誰，就說誰要搶他的槍，幾個弟兄蜂擁而上把人捆起吊打，敲詐錢財買晌午吃。巖上江奉海扛著一頭架子豬趕馬街，賣得法銀32塊，二少爺等得知后，就把江奉海抓起來吊打頓，罰法銀120塊。江奉海回到家，非常氣憤，想用計謀殺了二少爺一干人等。殺了三只羊，用五抬花轎子分別到二少爺、羅波諾、楊章三等家請他們到巖上江奉海家吃羊肉。二少爺因家中有客未去，其余的人都去了，羅波諾還帶著他的小兒子跟著去，晚上吃飽喝足，大家都呼呼大睡。突然，七八根棍棒往羅波諾等人頭上捶下去，羅波諾驚醒后跳窗而出，其余2人已在夢中見閻王。羅波諾雖已逃出，但其小孩還在屋里叫，他又破門而入搶救小孩，被棍棒活活打死。汪家將四具尸體背到山上丟掉后，就逃去了很遠的地方。

事出后，二少爺并不以為戒，仍繼續作惡。楊冗保說，汪家逃走，把他家的土地分給大家種就是了。二少爺的老婆王氏說，你們男人都會敲詐百姓吃，我們女人就不會敲詐人嗎？說著，就到生父母家去。爹爹和媽媽，你家姑爺說，叫我跟你們借150塊法銀。如果你們不愿意借錢，就叫你們去找他一下。王卡夫婦聽后，氣得全身發抖，但又不敢得罪姑爺，只好拿出150塊法銀給女兒帶走。王氏回到家，得意地對二少爺說，你看，這是什么？是白銀，你從哪里拿來？從我媽家拿來，你媽家的白銀還多嘛！再去拿點好嗎？二少爺開玩笑地說。王氏果然又去對爹媽說，爹爹和媽媽，你家姑爺說，你們的白銀還多，再借300塊，如果不借，他就要親自來拿。王卡知道二少爺是不好惹的，只好東拼西湊，找得300塊法銀給女兒帶走。

這事，令劉汝鰲氣得大發雷霆，造孽啊，我劉氏子孫中怎么出來這么個廢人。劉汝鰲也是戎馬半身之人，什么場面沒見過，父母兄弟離開都沒有像這次哭得這么傷心，從此一病不起，離開了人世，劉景因為在外參加訓練任務，沒能回家，向家的方向長跪不起，送別父親。從此，羅氏就成了劉家的掌權人，他在時局變化人民危難時刻，作出了與窮苦人民站在一起的選擇，開倉濟民，捐錢捐糧支援前線抗戰。劉星為了討好二娘，好以后做接班人，也拉了一支隊伍參加了民團武裝，作出了一些貢獻。

四

夏天，省城里熱鬧非凡，特別是翠湖邊更是少男少女云集。附近學校的學生，有來此復習功課、練習外文，拉小提琴、排練節目等等。劉景拿著一本書從堤上走過。突然聽見尖叫聲。好像有人在喊救命。劉景的潛意識里，一下反應過來，可能是有人落水了。他趕緊，沿著呼救聲的方向跑去。看到落水的人后，直接跳下水，把那人輕輕松松地拉上岸來。這時一大群姑娘圍過來，說他是英雄，向他豎起了大拇指。劉景平時就比較害羞，害怕人多的地方。這一刻，他恨不得找一個地縫鉆進去，躲起來。他轉過身來，原來他剛救起來的人是個女孩，他一看沒有什么大礙。于是準備轉身就走，這時背后有只手緊緊地抓住他的衣服，女孩說，我都還沒有謝謝你，你就要走了。劉景說，那你感謝吧。

女孩有氣無力地說。我說你這人怎么有點楞啊？旁邊的人接著說，總要有個姓氏名誰啊？劉景吞吞吐吐地說，我是陸軍講武學堂第18期步兵科學員。女孩說，我叫張志華，省衛生學校臨床醫學三班學員。張志華說，我該怎么感謝你？劉景馬上回答，不用感謝，不用的，不過是舉手之勞。這種事情在我們身邊真的太多太多了。特別是有些小孩子，喜歡去河里游泳，經常有人落水。你剛才為什么落水啊？旁邊的淑娟說，還不是因為要去摘蓮蓬。劉景二話沒說，馬上跳下水，摘了三五個蓮蓬上來，劉景把蓮蓬遞到她手上，并說以后不要自己一個人去摘蓮蓬了，危險。張志華安靜地點了點頭。她微微一笑說，要不我請你吃飯吧，其他人一起跑著起哄，說我們也要去。

張志華站起身來，才發現兩人的衣服是濕的。他們就說你們兩個先去換衣服吧。張志華害怕回家換衣服，被爸爸媽媽發現，又不給她出來玩。所以她決定回學校把衣服換了。然后就和劉景約定，各自去學校換了衣服之后，就在翠湖的東門那里見面。劉景換好衣服后，他左想右想，要不要去吃這頓飯呢？

想著想著手心都冒汗了。剛才救人的時候，表現得非常勇敢。這個時候他就緊張了，但想想既然答應了人家，就不能反悔。所以他還是大膽的走出了學校大門。早早地去翠湖東門等張志華他們來。因為翠湖離他們學校更近。他們一起到吃飯的餐館，點好菜正準備吃飯時，張志華的父親出現了。要知道張志華的父親是東陸大學哲學系的教授，早就有人告訴他女兒落水獲救的消息。他看著女兒，微微一笑說，你這個背時鬼，摘個蓮蓬也落水，真的是倒霉了。他指著劉景說，想必這位就是英雄救美的劉先生吧，然后深深地給劉景鞠了個躬。要不是因為你，我女兒今天可能沒命了。這時候張志華說，爸，你還沒吃吧，坐下來一起吃吧。當張教授拿起酒杯，說，劉景你是我家的大恩人，今后你在省城遇上什么難事，可盡管來找我。劉景說，叔叔，不好意思，學校規定學員不能飲酒，我以茶代酒。張教授也是性情中人，就說沒事，小伙子，這樣好這樣好，這頓飯他們吃得非常愉快。張志華和父親一回到家，父親就和她說，哎呀今天這個小伙子真不錯，有點像我未來女婿的樣子。

從那以后。劉景和張志華就成了好朋友。他們經常討論時局，或者一起學習功課。星期六是他們心中最美好的日子，他們去翠湖公園一起看看書，談談以后的人生理想，偶爾也談談當前的局勢。劉景發現，張志華是一位不可多得的才女。日久生情，他們就這樣悄無聲息地確定了情侶關系，當然是經過張教授和劉景的父母雙重認可的。

劉景在學校里面的表現一直都非常的優秀，無論是軍事素質還是文化水平，都得到了很大的提高，成為一名合格的士兵，在畢業考核中被評為甲等，被校長授予銀質指揮刀。這一刻，他想回家，想回到那個離開了三年多的家。那里有對自己照顧得無微不至的二娘，還有自己的好兄弟劉星。第二天，他就踏上了回家的路。

二娘羅氏認為這是兒子莫大的榮耀，也是家族的榮耀。府里大擺了三天宴席。除了家族里的親人，還請了當地有名的鄉紳、名流。在這些人中，他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這個身影熟悉得他一輩子都無法忘記。那就是他的苗族恩師，楊莫強。他趕緊穿過熙熙攘攘的人群，跪倒在楊老先生面前，深情地叫了一聲師父好。楊老先生趕緊上前，拉著劉景起來，景兒呀你真的長大了。自小楊先生教他習武、苗族的祭祀算命、吹蘆笙、跳蘆笙舞等等。因為楊先生的教導有方，練就了一身好武藝，伙伴們都說他跑得比兔子快，爬樹比猴子溜。景兒啊，沒辦法，認命吧，天命不可違，頓時楊先生淚流滿面，緩緩地離開了。這些話，也許除了劉景，再也不會有第二個人懂了。

不好了，不好了。大少爺的床上睡著一只大老虎。這是丫鬟沉香的聲音，從一座壯觀的四合院里傳出來。這一刻，劉府上下一百多號人都豎起了耳朵聽，那聲音太大了，仿佛沖破了云層。沉香兩腳哆嗦，不知道被什么東西絆了一下，一頭栽在正廳的柱基石上，倒在了爭先恐后而來的人群中。這一刻大家都在尋找大老虎的蹤跡，有膽大的下人伸著頭往大少爺的屋子偷瞄。正巧這時，大少爺邊打哈欠邊推開房門出來。對大伙兒說，吵什么吵？睡個午覺都不讓人安生。可大伙兒明明聽見說大少爺的房間里睡著一只大老虎，就把剛才聽見的話重復了一遍。這時大少爺更加來興趣了，干脆把兩道門都打開讓大伙好好看清楚。到底有沒有老虎啊？眾人都搖了搖頭，這時大少爺才問他們到底是誰說的呢？這時候人們面面相覷，終于有人想起了躺在地上的沉香，指著沉香說，是她說的。只見沉香早已血肉模糊，七竅流血。大少爺立即開口說，快傳家醫。楊三老醫生聞訊背著藥箱飛奔而來。楊三老醫生把脈后，對著大少爺緩緩地搖了搖頭。大少爺也明白了他的意思，并叫人去通稟羅氏，請羅夫人定奪。

大少爺床上有只大老虎這話，羅氏早就聽說了，一個大活人怎么說沒了就沒了呢。沉香自小沒了父母是自己一次外出談生意的時候從路上撿回來的，在自家已經十多年了，一直都乖巧聽話，自己也從來沒有把她當下人來看。沉香踏實肯干，喂馬、挑水，砍柴、洗衣服樣樣都少不了。前些日子還和沉香商量，等明年開春給她找一個老實本分的后生配婚，沉香也應了這事，沒承想天有不測風云。二娘吩咐管家，厚葬沉香，以劉家小姐的身份葬在劉家祖墳，排位進劉家祠堂，入劉家家譜。劉景沒有說什么，他對這樣的安排可謂是悲喜交加，悲在這無意間失去了一個人，喜在二娘宅心仁厚。他想，接下來二娘該問他房間里有老虎的事情了。可二娘只字未提，一切如常，之后的日子里也沒有提起過。想想也可笑，劉家大院戒備森嚴，連只蒼蠅都飛不進來。何況是只大老虎。所以這件事，家丁和衛隊長要遭殃了，大少爺劉景最不想看到的事，就是他不想再因為劉家的這些紛紛擾擾，再多死一個無辜的人。自己的父親還是朝廷任命的打虎將軍呢？老虎怎么敢來我劉家呢？莫非這世道要變了，劉家要出現什么天災人禍呢？

大少爺的房間有老虎和沉香摔死的事很快就傳開了。在十里八村議論紛紛，有的說，劉家為人厚道，如此對待一個下人，是非常難得的。也有的說，劉家要出一個大能人了，重振家族威望就看大少爺劉景了，劉景是白虎星下凡了。銀匠劉三更是在坊間傳言說，劉家要出個大人物了。羅氏心里早就把劉景定為，劉家的下一代接班人。“老虎”事件讓他更加地堅定地認為劉景是不二的人選。

五

這時日本人已經在東三省耀武揚威，盧溝橋事件的發生，讓國人喘不過氣來，中日之間一場惡戰是在所難免了。日本一個海上的島國，彈丸之地，為何敢來侵略我泱泱大國。不就是因為，科學技術領先于中國嘛，特別是明治維新之后，日本非常重視基礎教育，有句話說得基礎教育者得天下。特別是日本的軍事非常地先進，日本陸軍軍官學校培養出來的都是軍隊的精英。劉景雖然成了滇軍的一名基層軍官，但他有更大的理想。他認為自己的命運只有同國家民族的命運緊緊聯系在一起才有價值和意義，就暗下決心，要去日本陸軍軍官學校求學。就把這個想法和二娘說了，二娘說“古人云，師夷長技以制夷”道理我都懂，但這個家離不開你啊。說得自私一點，我不希望你去當什么兵，踏踏實實地回家來繼承家業，把劉氏家族發揚光大是我最希望的。你兄弟那個玩世不恭的樣子，是指望不上了。你這一走不知道，你我母子何時才能再見面啊。這人世間哪里有什么來日方長的說法，有些人一輩子都不會再見面。劉景說，二娘的身子骨還硬朗著呢，就安心度晚年，等我學成歸來。二娘說，一言為定，你父親也算是半生戎馬，什么世道沒見過呀，你身上流淌著父親的熱血，也一定遺傳了他的氣魄。我兒去學習，一定要把鄉親裝在心里，無論何時何地，都不能忘了根，要分得清楚好壞，凡是有損國家和民族利益的事情，一律不能去做。劉景說，我記住了二娘。二娘說，你走后，我會組織家丁和鄉親們，把我們村子周圍的山頭上都修筑好營盤碉堡，萬一哪一天日本鬼子來了，我好防備。劉景說，二娘是不是有點操之過急了。二娘說，不急，不急，總是要有未雨綢繆的行動，總之我不給你拖后腿。雖說二娘不是他親生母親，但二娘知書達理，沒有虧待過劉景和劉星兄弟倆。對于他的離開，二娘表現得很平靜。但是劉景從二娘的眼神看出了二娘內心的疼痛，畢竟要分別很長時間，誰也不能保證三年后，這個世界會變成什么樣子啊。更不能保證，在侵略者的一步步蠶食之下，以后家還是家嗎？從小二娘就將兄弟倆，照顧得無微不至，這是多么大的情誼啊。告別了二娘之后，劉景又去找他的兄弟。他的兄弟劉星，紈绔不改，在外面腥風血雨，但在家里他最聽大哥的話。主要是無論讀書還是武功，一樣都不如劉景，所以劉星在大哥面前是服服帖帖的。劉景在離開前去找劉星也是因為，他怕他走以后弟弟在家里肆無忌憚，還不時去禍害鄉里。當他敲響弟弟的房門時，劉星很不耐煩地回應，誰呀？但還是開門了。王桂香現在可是有身孕，你萬萬不可做對不起桂香的事情哦。我要出去讀書了，在家照顧二娘的事情就交給你了，劉星說，放心吧，大哥。做其他的事情我不靠譜。但是這件事情，我一定能夠把它做好。就這樣，當劉景告別了家里的人和他親愛的張志華女士之后就踏上了去日本求學的道路。學成回國之后，他毅然決然加入了共產黨領導的隊伍，張志華也去了共產黨領導的戰地醫院。

六

組織上同意張志華和劉景結婚。張志華的父母以及張志華，都催著劉景把婚事辦了，劉景卻一直以革命未勝利為由推辭。最后，是二娘來信了，言辭嚴肅，所以在張志華的父母及戰友的見證下，在張教授的院子里辦了一場簡單的婚禮。張家是獨女，自然也是舍不得女兒離開家，好在劉景也不計較。結婚后，劉景始終有一種不祥的預感，命不久矣。所以，他拒絕與張志華同房，他還一再哀求張志華替他保守這個秘密。直到劉景三十一歲那年，在行軍途中得了重病，臨終前才說，我自知，沒法陪你度過這一生，所以保全你完整之身，革命尚未成功，愿你堅定信仰，努力工作，看到全國解放的那一天，嫁一個好人家。劉景就這樣走了，張志華為此傷心欲絕，但心中的信仰就像一團熊熊燃燒的烈火，她只有化悲痛為力量。革命取得勝利后，她選擇來到丈夫出生的鄉村，成為一名鄉鎮衛生院的婦產科醫生，從醫一生。

【作者簡介】普文海，男，彝族，云南雙柏人，現居云南馬關，云南省作家協會會員。在《民族文學》《詩刊》《中國校園文學》 《西部》《民族文匯》《邊疆文學》《延河》《散文詩》《云南日報》等發表過文學作品。偶有征文在各類比賽中獲獎，有少量作品入選年度選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