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956年10月,王德峰出生于江蘇泰縣的一個普通家庭。小時候,他的記憶力就非常好,他從父親的書房中覓得幾本《美猴王》,大致翻看一下便能在弄堂口滔滔不絕地向人們講述其中的故事,引得小伙伴們一時“樂不思蜀”忘了回家。
中學時代的王德峰喜歡尋根問底,凡事他都愛追問為什么。初中化學課堂上,老師講公式兩邊要配平以表示化學反應的趨向平衡,并說世上的一切事物都要趨向平衡。王德峰提問:“宇宙的原則究竟是平衡還是運動呢?”老師停了半晌,說這是哲學研究的領域。老師送給他一本恩格斯的《反杜林論》,雖然他只看懂了一小部分,但立志以后上大學就要學哲學。
1975年中學畢業后,因為不能參加高考,王德峰去上海東風有色合金廠當了一線工人。后來,愛啃書本的他終于和很多同齡人迎來了人生的轉折點——恢復高考。當他走進考場,拿起試卷一看,內心一陣喜悅,考的都是自己復習過的內容。填報高考志愿時,他的第一志愿是復旦大學,第四志愿是上海師范學院。當時,他覺得自己要是能考上上海師范學院就不錯了,沒想到竟一舉考上了復旦大學。
1982年本科畢業后,他進入上海譯文出版社工作。20世紀80年代是思想解凍的春天,編輯大都具有較高的人文素養。吳巖、湯永寬、海明威作品的譯者吳勞等都是他身邊隨時可以學習的前輩。出版社也是引進西方思想著作的前沿陣地,王德峰參與編輯和出版了許多哲學著作。
但是,一件親身經歷的事讓王德峰開始重新審視現實。畢業離校后他需要把戶口遷回街道,辦理了前期手續后卻遲遲沒有下文,朋友告訴他要給辦事的人送禮,意氣風發的王德峰一口回絕。那個年代,戶口和糧票掛鉤,為了生存,王德峰思前想后,最終還是妥協了。辦成了戶口遷移,出門時他的內心異常難受。思索了幾天,他想到9年前初進哲學系時,教授們說哲學是研究“道”的學問。
那一瞬間,他意識到自己雖然畢業于哲學系,但根本不懂哲學。這一現實經歷后的自我追問,不僅使他重返校園,這種問道的方式也伴隨了他此后的學術生涯。
在學術的道路上,王德峰不斷向高峰攀登;在教育孩子的問題上,他卻經常束手無策。兒子剛出生的時候,王德峰曾對他寄予厚望,認為兒子未來一定會比自己做出更大的成就。于是他為兒子精心設計了一條成長道路:上最好的幼兒園、小學和中學,長大后進自己的母校復旦大學。在王德峰看來,這幾乎是信手拈來的事情。
等兒子的高考成績出來后,王德峰第一時間打電話給復旦大學招生辦,興沖沖地問:“您看以我兒子的成績能進復旦大學嗎?”出乎意料的是,對方沉默了一會兒,回答道:“他的成績啊,差一點就沒有大學上了?!?/p>
這句話讓王德峰愣住了。他一個人騎著自行車,悶著頭在路上兜風,騎到第三圈時情緒才漸漸平復下來。對此,王德峰反思,在教育孩子這件事上他有很多沒做好的地方,其中犯過最大的錯誤就是把自己的價值觀強加在兒子的身上。
兒子一開始就不喜歡復旦大學,是自己忽略了他的感受。如今,當他不再執著于讓兒子進復旦大學,兒子反而愛上了學習,還考上了倫敦商學院。說到這里,他感嘆道:“莫非命也?!彼@樣描述“命格”和“大運”的關系,“命格”是河上的一艘船,“大運”是兩岸的氣候,有些船可能不是很好,但碰上順風,便能一往無前;有些船很好,但是碰上逆風的時候,也是艱難行進。這就是《孟子》中所說的:“求之有道,得之有命,是求無益于得也,求在外者也?!?/p>
在偌大的復旦校園,王德峰是一個“神奇”的存在。由于前來蹭課的學生太多,他的課堂不得不從50人的小教室換成百十來人的大教室,最后換成復旦大學著名的5301教室。當他走進這間能容納200多人的階梯教室時,看到的是一雙雙渴求知識的眼睛。
沒有幻燈片,也不需要課本,王德峰慷慨激昂,上至佛學命理,下至戀愛婚姻,金句頻出。王德峰的“哲學導論課”,顛覆了很多學生中學時學到的不少概念,這些結論背后都有著深刻的哲學革命的認識,如同王德峰一貫的追問風格,他將自己追問后的新體驗分享給了學子。
他也談論社會熱點話題,比如社會時鐘:在過去,生活和效率并沒有這么緊密的聯系,小時候覺得一天很漫長,現在卻覺得一年很快就過去了。因為我們對時間的領會就是我們對存在的領會。現在時間在推著我們競逐效率,就改變了我們對時間的觀念。王德峰談的哲學話題,有時候就像一杯咖啡,讓人們陡然清醒。
2021年10月,王德峰正式退休。在復旦大學的講臺上,他教授了“70后”“80后”“90后”,許多非哲學專業的學生非常喜歡哲學,每逢課間休息的時候,就圍著他,就課上講的內容不斷提問。王德峰說:“學生們總是不斷追問我關于馬克思主義領域的某些命題,希望這些理論和觀點能解答他們心中的疑惑。他們在思考社會,也在思考自己的未來。”
王德峰酷愛古典音樂,每天晚上都要聽一兩個小時的交響樂。他曾一度難以讀懂海德格爾的《存在與時間》,后來聽勃拉姆斯《第四交響曲》的第二樂章,當音樂響起時,就想起《存在與時間》里講的“在世界中”。當玄妙的音符迸發于指尖,真理也隨之誕生。
他告訴學生,要學會面對世界,特別是在繁忙的學習和工作之余,如何度過難得的閑暇。不能僅僅將閑暇消極地理解為恢復體力,閑暇是人們在工作之外的一個空間,在這個空間里,人們重新回到人性的尊嚴中去,重新獲得精神成長的機會。
王德峰不用微信,與外界聯系只靠電子郵件和電話。他主講的《資本論》系列課程視頻走紅網絡后,有一天他走在路上,和他素不相識的人攔住他向他索要簽名時,他才意識到自己的“知名度提高了”。他笑言,自己對于“出圈”走紅并不感興趣,比較擔心的是網上流傳的一些視頻會誤導大家。
在他看來,哲學是要直面痛苦的,并且要診斷痛苦的根源,因為它是關于真理的事業,而不是緩和煩惱的技術和方法。哲學的智慧,對于現代人的意義更為深遠。
在復旦大學,王德峰被學生們冠以“哲學王子”的雅稱。一位他教過的學生談到這個雅稱的由來時說:“王老師‘哲學王子’的稱號,與外貌和年齡無關,是因為他永遠保留著理想主義的信念,無論如何都堅信那份超驗的精神的力量,就像法國作家圣埃克絮佩里筆下的小王子。王老師花很多時間授課、做講座,內心真正想做的事,還是守護那份終極的關懷。”
在上海生活多年的王德峰一直懷念著故鄉,他在文章中寫道:“我的母親生前很節儉,你扔她的東西她就發火。她走后我清理她的遺物,突然明白,她站在永恒里微笑地看著我扔她的東西?!彼f,哲學就是讓當代人帶著鄉愁尋找精神家園。
(葉 揚摘自《各界》2025年第4期,本刊節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