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寵物老去

寵物多少歲算老，全國還沒有統一的標準。部分機構以7歲為老年閾值，據《2023—2024年中國寵物行業白皮書》，目前中國寵物老齡化趨勢上升，2024年7歲以上的老年犬占整體23%，同比增長5%；預計未來3年內，我國將有超過3000萬只寵物邁入中老年。

38歲的陳素從事自媒體行業，至今單身獨居。她養了一只名叫“圓寶”的貓。圓寶從陳素大學畢業工作后就一直陪伴著她，如今已經17歲了。“圓寶是突然一下變老的。”陳素說，2024年冬天圓寶開始變得沒胃口、不愛動。去醫院檢查后，醫生說是淋巴瘤占位性病變導致神經壓迫，伴隨消瘦、貧血等癥狀。

圓寶治療了一段時間也沒有好轉，甚至無法自主進食。陳素怕圓寶在寵物醫院得不到很好的照顧，便把圓寶接回家來照顧，每天往返醫院打針。“每次去醫院就是交費、檢查、治療，記不清花了多少錢，肯定是過萬了。但不管花多少錢，我只想要它活下去。”陳素說。

老年癱瘓的圓寶已經無法飲食自理，陳素用手指蘸著貓罐頭里的肉，一點一點往圓寶的嘴里喂。僅僅一頓飯，陳素要喂上一個小時，每天要喂4次。此外，她還要給圓寶翻身，幫助它排泄，清理它的排泄物，等等。

照護圓寶的那一個月里，陳素推掉了所有需要出差的工作，每天待在家里只為了能隨時照顧它。她晚上幾乎不敢睡，每天醒來后第一件事就是去查看圓寶是否還活著。陳素說：“那段時間我每天陪在它身邊鼓勵它，竭盡全力去維持它的生活質量。朋友曾建議我把圓寶送去安樂死，說貓咪活到17歲已經算是高齡，但是我做不到。它肯吃，就說明它還有求生欲。我很慶幸在它最后的日子里，能夠把我所有的時間都留給它，我問心無愧。”

圓寶去世后，陳素把圓寶最好看的照片發到微信朋友圈，并寫上：“它教會我的不是如何挽留時間，而是怎樣在倒計時里完整地愛一個生命。”

現實中，并非所有人都能像陳素這樣拋開工作和生活去照護老年寵物。羅森就因為家中上有老下有小，在照護老年犬的生活時倍感吃力。

羅森養的貴賓犬“幸運”已經14歲高齡，半年前被確診為“庫欣綜合征”。這是老年犬常見的內分泌疾病，這讓照護的復雜度呈指數級上升——羅森每天早晚要喂幸運吃藥，并觀察它是否出現低血糖抽搐。他的手機設定了7個護理寵物的鬧鐘，每天都會定時響起。

羅森說，有一次兒子發燒至39攝氏度，幸運突發抽搐，兩件事剛好在同一個上午發生。處理完這些事后，他在地下車庫對著方向盤哭了10分鐘。

最現實的壓力來自經濟：幸運每個月有上千元的醫療支出，足夠支付兒子一門培訓課的費用。幸運的情況時好時壞，但羅森從來沒想過放棄它。他翻出手機相冊里多年不舍得刪掉的一張照片，那是女兒學走路時，扶著幸運背部練習平衡的瞬間。

當幸運因藥物作用短暫恢復精神時，羅森會抱著它看女兒練琴，這片刻的平靜像懸在蛛絲上的露珠——他們都知道，下一次的危機可能會來得更兇猛。

“哈禮鹿”是一只15歲的“網紅”哈士奇，粉絲數量高達130萬，主人樂樂經常分享她與小狗的日常生活。隨著年齡增長，2024年下半年起，哈禮鹿的后腿越來越無力，樂樂發現它開始跨不上僅10厘米高的墊子，需要輔助才能站立。經過檢查，醫生說哈禮鹿的后肢無力，屬于正常的老化現象，治療的手段不多，目前能做的就是延緩肌肉萎縮。

自從哈禮鹿走路不利索以后，樂樂承擔起了體重22公斤的哈禮鹿的出行重任。每次遛彎樂樂會用托腹帶加上胸背帶，輕拽著幫助它走路。她還自制了一張凳子，哈禮鹿可以趴在上面休息，也可以輔助站立，擦腳和吃飯都很方便。

為了讓哈禮鹿出門遛彎，樂樂購置了小狗使用的輪椅。經過一段時間的磨合，哈禮鹿能借助輪椅遛彎了。在一些不方便使用輪椅的地方，樂樂會給哈禮鹿用上露營車或寵物推車。“有時候小狗很犟，它沒有意識到自己老了，憑肌肉記憶想運動。比如，它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起不來就一直叫，兩只前腳亂踢，我給它上輔助工具還不配合。只能耐心點，一次次嘗試。”樂樂說。

面對老年寵物可能出現的身體機能下降、慢性疾病增多等問題，許多像樂樂這樣的“鏟屎官”開始積極尋求解決方案，但市場上針對老年寵物需求的產品和服務較少，沒有合適的工具就得自己做。比如，上網搜索“老年寵物輪椅”，就能看到很多制作教程。

這是樂樂第一次照護老年犬。當遇到的問題連醫生都無法解答的時候，她也會慌亂。網上能查到的有用信息也不多，幾乎全要靠她自己一點點摸索。她把自己照護老年犬的經驗總結好分享給網友。在樂樂的視頻下，有許多同樣在照護老年犬的人表達感謝。

樂樂說，養一只老年癱瘓的狗，就像打怪升級。當哈禮鹿的大腦退化到不會定點排便時，每天排便都要樂樂手動輔助完成。這像一種贈予和回贈：寵物年輕時為主人提供情緒價值，老了以后主人為寵物提供照護服務。

在照護寵物的過程中，主人也有力不從心的時候，尤其是照護癱瘓、腦退化、體型大的狗。除了身體機能衰退，老年犬的大腦也在退化，逐漸產生認知障礙。曾經熟悉的狗也許會性情大變，主人的生活節奏也被完全打亂，這幾乎相當于同時照顧老人和小孩。比如，上一秒剛收拾干凈，下一秒它又尿床了；或者半夜三更吵著要起來散步……諸如此類既是小事，又是不能不面對的大事。

臨床數據顯示，超過60%的老年犬因退行性關節問題導致行動遲緩，而貓科動物空中姿態控制力的喪失則成為肌肉萎縮的早期信號。在感官層面，12歲以上的寵物普遍存在視聽能力衰退的現象。

寵物醫生何啟明指出，老年寵物的身體機能會逐漸衰退，常見的健康問題包括關節炎、牙科疾病、認知功能障礙、腎臟問題、腫瘤等。老年寵物需要定期體檢、營養管理、行為問題干預以及疼痛管理等。寵物主人應該密切關注老年寵物的行為和身體變化，定期帶寵物進行體檢，并根據醫生的建議調整飲食和生活方式。

哈禮鹿在2025年1月24日下午離開了，“走的時候它舉起爪子跟我揮了揮手，很瀟灑，沒什么痛苦，體態好，毛發依舊光亮”。此后，樂樂決定換個環境生活。她在整理東西的時候，也同時整理出哈禮鹿以前使用過的輔助工具。她把這些東西陸續送給了其他有需要的人，希望可以把對哈禮鹿的這份愛傳遞下去。

文明的高度，在于如何迎接生命，也在于怎樣護送謝幕，年輕一代在寵物養老實踐中重新校準生命的價值尺度。那些凝結在寵物深夜護理、鐫刻在寵物用品改裝、流轉于寵物養老裝備“漂流”的善意，正悄然重塑整個社會對照護老年寵物的認知邊界。

（紅 雪摘自《新周刊》2025年第7期，本刊節選，肖琪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