攝影/張鑫 佟天一 姚詠梅
春回大地,花開京城。北京這座大花園,又一次奏響了春的旋律。北京的春天,帶著一種難以忽視的震撼力,轟轟烈烈地來,轟轟烈烈地走。而最令人感受到轟轟烈烈的,便是那一茬一茬的花。從迎春、玉蘭開始,撲面而來,然后桃花、杏花、梨花、櫻花、海棠、丁香像約好了似的次第而開,把園林、山野、河畔、公園、路邊開成花海。這座沉寂了一個冬天的古老都城在花海的映襯下,呈現出萬象更新的勃勃生機和耀眼奪目的姹紫嫣紅。花在中國文化中的重要性,透過中國的古老名稱“中華”便有生動體現。“華”的本意是“花”,“中華”為“眾花中央”。《說文解字》中,“華”是一棵綴滿花枝的樹,每個花枝都飽滿圓潤,好像蓓蕾初綻,馬上就要盛開的樣子。中國人對于園林和花花草草的熱愛源遠流長,中國最早的詩集《詩經》中涉及花草內容的就有132首。幾千年來,花木一直是中國文學傳統的一部分,被賦予了多重含義。文人雅士借助花木抒懷明志,將道德理想與審美意趣融注其中,創造了一個獨特的東方美學世界。在這個世界里,人們從愛花之情中獲得最簡單、最直接的快樂,也從中感知悲歡離合、人生百味。


奧林匹克森林公園北園、天運河森林公園、海淀公園都開放了帳篷搭建區,每逢節假日,孩子的嬉鬧聲、大人的歡笑聲不絕于耳。人們支起帳篷、天幕,沉浸在與大自然親密接觸的樂趣中。

承載著深厚歷史文化底蘊的金中都城遺址公園,是一片綠意盎然的休閑之地。公園內綠植遍布,月季花、郁金香開得正盛,吸引著市民游人前來賞花打卡。
作為北京平原地區首個“國家森林城市”,北京城市副中心是很多“追花人”眼中不能錯過的賞花賞春勝地。50余處公園星羅棋布,涵蓋森林公園、綜合公園、社區公園、口袋公園和小微綠地等各種形態,實現了百姓出門“300米見綠、500米見園”。400余公里綠道縱貫南北,8個萬畝森林組團串聯東西,描畫出一幅生態文明建設的生動圖景。
花城
北京是一座四季分明的花城,伴隨著生態文明建設的不斷深入和城市環境的不斷改善,北京變得越來越美。而在春季這個北京最美的季節,春花盛放,芬芳滿城,讓這座城市盡顯蓬勃生機。
在首都義務植樹活動中,習近平總書記強調了“把首都建設成為一個天花園”的愿景。為此,北京在2024年3月出臺了《關于深化生態文明實踐推動首都花園城市建設的意見》,還發布了《北京花園城市專項規劃(2023年-2035年)》,從而正式開啟了花園城市建設的新篇章。
在市民熱切關注的花園城市規劃中提到,將以太行山、燕山為生態森林屏障,以永定河、潮白河等5條河道貫通山水人城,以兩軸展現首都形象,以3道公園環構建游憩體系,以9條楔形綠色空間提升城市生態功能,把北京建設成為天藍水清、森擁園簇、秩序壯美、和諧宜居的花園之都。
規劃不僅是對北京城市生態格局的重塑,更是對“人與自然和諧共生”理念的縱深實踐。北京的花園城市建設,既有高標準的頂層設計,又有精細化的落地舉措,為美麗中國建設提供了“北京方案”。
城園相融、天人合一,是北京天然的城市氣質。千百年來,造園一直是營城的重要部分,不論是紫禁城內的宮苑花園、西郊的三山五園、東南郊的苑囿獵場,還是遍布城區的私家園林,都詮釋著北京作為干年古都城園相融的意蘊。
過去十余年,北京的生態發生著翻天覆地的變化:大尺度增綠超200萬畝,森林覆蓋率達 44.9% ,1100個公園點綴城鄉;遍布京城的河渠恢復清澈,800余處泉眼復涌;PM2.5年均濃度連續三年穩定達標在踐行“綠水青山就是金山銀山”的堅定實踐中,北京展現出清新明亮的生態底色,也擁有了花園城市建設的底氣。
在這個過程中,首都氣韻更加濃郁。“銀錠觀山”景觀視廊打通后視野豁然開朗,晴日里從后海西眺,遠山如黛盡收眼底;崇雍大街與平安大街重現“慢街素院”的雅致,延續著“京韻大市”的繁華氣象;湖廣會館、泰安里等歷史建筑在精心修繕后煥發新生,訴說著古都永續的文脈傳承。在北京,越來越多的公園拆除了圍墻和圍欄,開懷抱邀請市民游客走人其中,零距離感受一草一葉的芬芳。開放共享理念也更加深入。
2024年12月,隨著北京80公里環二環濱水步道城市綠道的不斷建設,北京又多了一條藍綠交織、水城共融的濱水綠色長廊。它不僅是一條健走和騎行路,更是一條承載著自然美景的賞花長廊,串聯起了沿途的龍潭公園、明城墻遺址公園等460余公頃的城市綠地。
月季以她“唯有此花開不厭,一年長占四時春”的堅韌品格,贏得了北京人的鐘愛之情。漫步街頭你會發現,無論是北京的環路,還是公園社區,都能與月季來一場不期而遇。據統計,北京月季栽植面積超過3萬畝,栽培的月季品種超過2500個。經過30多年的推廣種植,在北京的二環至五環,已形成長達約300公里的“月季項鏈”,也讓北京成為名副其實的“月季之城”。
今日的北京,是一座“月季之城”,更是一座花園之城。北京的花園城市建設,不僅是“綠水青山就是金山銀山”理念的踐行,更是超大城市可持續發展的創新探索。這座千年古都在綠意環抱中煥發新生,向世界展示著生態文明的中國實踐。
花脈
北京山水名勝遍布,名園梵剎林立,一到春天,繁花錦簇,五彩斑斕,賞花便成了北京人享度春光的雅致消遣,也是文人雅集交游的一項重要內容。
惠安伯張元善是明萬歷朝的武臣勛貴,當時文人雅士和官僚貴富都熱衷于在京城修造私家園林,張元善也不例外。他花巨資在阜成門外修建了一座方圓數百畝的大園子,富麗雄奇。其中,最令人稱奇的是園內遍植牡丹、芍藥,密如菜畦,成為當時京城一景。萬歷三十五年(1607年)四月初四,名士袁宏道和好友相攜到張園賞牡丹,寫下一篇《游牡丹園記》,記述張園牡丹花開的盛況。據載,牡丹繁茂旺盛之際,園內大約開了五千余朵,被稱為“平頭紫”的花朵形狀大如盤,“西瓜”品種的遍地都是。有一種稱為“芙蓉三變”的最為上品,拂曉時分花色白如雪,上午就變作嫩黃色,中午出現一點紅暈,如少女腮邊的粉霞,極為嫵媚奇異,是不可多得的極品。園內還種植了三千多株海棠和數十畝芍藥,引得袁宏道等文雅之士借賞花之名吟詩飲酒,享雅集樂景,盡顯名士風流。
康熙皇帝日常生活中對花卉的摯愛,深深浸潤于皇家園林的營造之中。康熙四十二年(1703年)三月,近臣高士奇陪同康熙一起游覽暢春園,在《蓬山密記》一文中,描述了這座“花團錦簇、國色天香”的皇家園林。他寫道:“牡丹異種,開滿闌檻間。國色天香,人世罕睹”“玉蘭蠟梅,歲歲盛開”“黃刺梅含英耀日,繁艷無比”,甚至還有從塞外邊疆移植而來的山楓、葡萄等植物。
暢春園是一座山水環抱的園林,亭臺樓閣臨水而筑,流水潺潺,更顯天然野趣。園內花木繁多,玉蘭、桃花、牡丹、丁香諸花,均是康熙皇帝心頭之愛,常在此觀花賦詩,成為園居雅事。
貴族、名士賞花有自己的園子,老百姓去哪兒看花呢?首選古剎。清人曾記載:“都花事,以花之寺的海棠、崇效寺之牡丹、豐臺之芍藥、什剎海之荷花、寶藏寺之桂花、天寧寺之菊花為最盛。春秋佳日,挈榼攜賓,游騎不絕于道。”還有一個更為流行的說法是,崇效寺的牡丹,花之寺的海棠,天寧寺的芍藥,法源寺的丁香,是京城四大花事。開春賞花,不能不去這四座古老的寺廟,那里有京城春花的代表作。

清末,崇效寺的牡丹以鋪展成片而令人賞心悅目,墨牡丹更是名噪京城,因為那時候北京只有崇效寺能看到墨牡丹。花之寺是清代北京人賞海棠的首選去處。相傳寺僧把海棠嫁接在蘋果樹上,花朵雪膚丹頰,異色幽香,被視為極品。天寧寺是北魏古寺,芍藥和古剎一樣歷史悠久。不過,芍藥只是天寧寺眾多名花中的一種,到清朝,菊花后來居上,于是重陽節很多人也來此游玩。法源寺的丁香久負盛名,是文人墨客的最愛。1924年,印度詩人泰戈爾在徐志摩的陪伴下到法源寺賞丁香、瞻古剎、話詩詞,在中印文化交流史上寫就了一段佳話。

花匯
植物的中西交匯,是人類文明交往中充滿浪漫與冒險精神的篇章。千百年來,中國與西方通過絲綢之路、海上貿易等途徑完成了物種大交換,北京作為千年古都,既是中西文明交流的中心,也是中西植物交流的“皇家樞紐”。通過宮廷園林修建、海上貿易和外交貢賜等活動,無數珍稀植物在此匯聚,留下許多鮮活的歷史故事。同時,諸多中國珍稀而美麗的植物也被帶到歐洲,裝扮著歐洲的花園,成為文明交匯的鮮活見證。
清乾隆二十二年(1757年),宮廷畫家余省奉乾隆皇帝之命,以丹青妙手繪下8種西洋名花,取名《海西集卉》。這些花卉,或嬌艷如霞,或清雅似雪,皆是在御花園工作的法國植物學家湯執中(PierreNoelLeChérond'Incarville)從歐洲帶到中國,種在了圓明園西洋樓外的西式庭園之中。內閣學士于敏中題寫了花卉的中文定名與特征。在簡短的介紹里,還加入與本土花卉的外型對比,讓觀者能透過文字和圖畫,想象域外花卉的模樣。
三十多年后,1792年9月,時值乾隆皇帝83歲壽辰,英王喬治三世任命喬治·馬戛爾尼(GeorgeMacartney)為大使,率領一支近百人組成的使團以祝壽之名訪華。這是中英兩國歷史上的第一次正式官方接觸。使團成員都是精挑細選的各學科的專才,除了外交、天文、數學、繪畫、地理等領域之外,還有三名植物學家,其中包括使團副使喬治·倫納德·斯當東(SirGeorgeStaunton)。對他們來說,這樣一段漫長的旅程,沿途景色豐富多彩,有很多機會可以觀察研究。斯當東在他關于中國之行的《英使謁見乾隆紀實》一書里,詳細記載了包括夾竹桃、睡蓮、鳳仙花在內近百種植物的名稱。他把在北京及周邊地區采集到的這些植物標本帶回英國,極大豐富了本國的博物學研究。
無獨有偶,大約也是在這一年,英國皇家植物園邱園迎來了一株特殊的植物一“月月粉”(OldBlush),這是首株成功在這里移植存活的中國古老月季。它四季開花的特性,令只開一季的歐洲薔薇相形見細。此后半個世紀,來自歐洲的植物獵人通過英國東印度公司的商船,將百合、山茶、杜鵑、迎春花等中國名花源源不斷運往歐洲。這些人中,最為著名的是英國園藝學家歐內斯特·威爾遜。


19世紀末至20世紀初,威爾遜受命于英國邱園,來中國尋找采集適合在英國種植的觀賞園藝植物。他四次來到中國,每次都收獲頗豐。綠絨蒿、月季、弼猴桃、迎春花、百合、杜鵑和有植物“活化石”之稱的珙桐等一大批植物都經威爾遜之手傳播到了西方。威爾遜將中國稱作世界“園林之母”,坦言“在整個北半球溫帶地區,沒有哪個園林不栽種源自中國的植物”。威爾遜從中國帶回西方的植物,成了西方園林的重要組成部分。
法國皇帝拿破侖一世之妻約瑟芬皇后酷愛玫瑰。1799年,她買下巴黎附近的梅爾梅森城堡,在那里建造了一座傳奇玫瑰園,園中種植了超過150種法國玫瑰,以及“月月紅”“月月粉”“彩暈香水月季”等20多種古老月季。這些從中國遠渡重洋而來的奇花異木,以花瓣多、層次豐富和一年四季開花的優良性狀,使法國園藝師大為驚嘆。他們以前所未有的熱情展開培育工作,用當地的薔薇、月季品種反復雜交、選種,終于在1867年培育出一種叫“法蘭西”的新品種。從此,現代月季不斷演化出更多絢麗婀娜的品種,成為世界人民喜愛的觀賞花卉之一。可以說,沒有中國的古老月季,就不會有超長花期的現代月季誕生,這也是世界普遍的共識。
2016年,世界月季洲際大會在北京舉辦。展會期間,來自全球的2000多個品種的月季競相開放,上百年的古樁盆景月季亮相;古老月季文化園中,綠萼、紫袍、無刺粉團、大花香水等珍貴古老月季品種盛放,還有30多種首次來京的古老月季品種揭開神秘面紗。這是一場跨越時空的花卉對話,也是一次文明交融的生動見證。
從圓明園西洋樓中的域外花卉,到約瑟芬皇后花園中的玫瑰一北京展現了她作為文明交匯中心的開放與包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