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江可追豚

探訪長江江豚繁育研究基地

在國際生物多樣性日來臨之際，5月17日，記者來到位于湖北武漢的中國科學院水生生物研究所白鱀豚館，探訪科研人員如何留住長江的“微笑”。

中國科學院水生生物研究所白鱀豚館是一座集科學研究、科學普及和鯨豚繁殖研究保護于一體的綜合性基地。館內，十幾頭被譽為“微笑天使”的長江江豚在水中暢游，前來參觀的小朋友和家長們直呼“太可愛了”。

長江江豚是我國一級保護野生動物，也是我國特有的珍稀動物。中國科學院水生生物研究所副研究員郝玉江介紹，白鱀豚館目前生活著12頭長江江豚，其中5頭是在人工環境下成功繁育的，里面包括3頭“二代”江豚。

中國科學院水生生物研究所于1996年開始嘗試長江江豚的人工飼養。郝玉江表示，第一個難點是在人工環境下如何創造能讓鯨類適應的環境。他們利用新館的條件，結合對江豚物種的理解，在水質、社群結構、營養等方面創造合適條件，確保江豚在人工環境下能正常生活。

第二個難點是繁殖問題。經過多年摸索，2005年，第一頭在人工環境下成功繁育的長江江豚“淘淘”順利出生并成活?！斑@是一個具有里程碑意義的事件?！焙掠窠d奮地說。

為了讓江豚能進行“二代”繁育，科研人員在“淘淘”成長過程中監測其身體、性腺發育及激素水平等，均為正常。在其性成熟后，嘗試創造條件讓其繁育下一代，目前已有3頭“二代”江豚，明年可能還會有一頭出生。

除了人工繁育的研究，我國建有8個長江江豚自然保護區，構建了多個長江江豚遷地保護種群。農業農村部2022年長江江豚科學考察結果顯示，長江江豚種群數量為1249頭，歷史性止跌回升。

長江江豚是長江中的旗艦物種，其種群狀況直接反映了長江生態環境的健康狀況。對此，郝玉江感受頗深：“長江‘十年禁漁’，對長江生態環境的修復起到了重要作用，長江江豚的自然種群呈現恢復狀態?！?/p>

從事長江江豚研究保護20多年的郝玉江，見證了多頭江豚的誕生，也經歷過剛出生江豚未能存活的情況。“一方面覺得自己很有成就感、自豪感，為物種的壯大發揮自己的作用；另一方面，遇到難過的事時，也要提醒自己科研工作更加需要理性、冷靜?！?/p>

南通發布江豚聲學監測數據

自2023年10月在長江南通段布設2套實時聲學監測設備以來，截至15日已累計監測到長江江豚10139頭次。

“為了覓食、探測障礙物，長江江豚在水下發出聲音，因此我們能對江豚進行聲學監測?！弊匀毁Y源部第一海洋研究所研究員呂連港參與了南通聲學監測設備的布設，設備能實現對長江江豚長期、連續、實時的聲學監測，不受光線、天氣等的限制。

南通市生態環境局自然生態保護處處長楊斌介紹，2套設備分別布設在長江南通段龍爪巖和梵音廣場附近水域。從位置分布來看，龍爪巖監測點記錄到2605頭次，梵音廣場監測點則記錄到7534頭次，表明江豚在梵音廣場周邊水域活動相對更為頻繁。從時間分布看，白天時段（6時至18時）監測到4777頭次，夜晚時段（18時至次日6時）則監測到5362頭次，顯示江豚夜間更活躍?？蒲袌F隊結合各月最大監測頭次及5分鐘內同時出現最大值，得出監測水域長江江豚數量不少于14頭的結論。

呂連港表示，監測數據為長江江豚種群數量、遷移規律提供支撐，也為保護區精細劃分及人工設施合理選址提供依據，助力實現江豚與人類在長江的和諧共處。

“追江豚的人”，追出一片“江清豚躍”

評估數量約65頭，較2022年本底資源調查結果的62頭增長4.84%，調查周期內還觀測到母子豚9次……這是前不久發布的2023—2024年南京長江江豚省級自然保護區生物多樣性動態調查情況，結果顯示，在保護區內江豚種群穩定，江豚數量呈增長趨勢。

江豚數量的增加，充分體現了南京在長江大保護方面的成效。這背后，離不開各路江河衛士日夜的堅守和不辭辛勞的付出。在10月24日國際淡水豚日和長江江豚保護日到來之際，記者走近南京3位“追江豚的人”，看他們如何守護江豚、守護長江。

10月22日上午9時，60多歲的武家敏像往常一樣，騎著電動車來到中山碼頭歡樂舞臺附近，放好三腳架、架好相機，調整好角度，開始守候。

從上游到下游，武家敏耐心搜索著江豚的蹤跡?！敖嘣谒?，你不知道它什么時候冒頭。”他告訴記者，依賴人的肉眼，有時候只能看到一個黑點瞬間穿水而過，之后便再難覓蹤跡，想要拍攝一張好的江豚照片“得看緣分”?！昂迷谶@兩年江豚躍起的身影明顯越來越多，以前江豚離岸最近也有200米，現在經常能在離岸10米左右的地方看到。我看到最近的一次，離岸只有2米多。”

“我出生在長江邊，小時候經常發現江面上有黑色的生物‘一拱一拱’，問了江邊漁民，才知道這是‘江豬子’，也就是長江江豚，是國家級保護動物。但是后來能看到‘江豬子’的機會越來越少。”武家敏說。

為了留住江豚的微笑，2007年起，愛好攝影的武家敏開始利用業余時間拍攝江豚。他還買了更專業的長焦鏡頭，一有空就騎車往江邊跑。退休后，武家敏干脆把這項“兼職”變成了“專職”，每天雷打不動駐守江邊，還常常將拍攝到的圖片投給媒體，呼吁大家一起來保護長江江豚。

17年來，武家敏騎壞了7輛電動車，相機也換了十幾臺，換來的是一張張珍貴的江豚“證件照”。在他的鏡頭中，“江豚全家福”“母子同游”“捕魚微笑”等江豚形象躍然眼前?！敖衲晡蚁群笈牡竭^3只不同的小江豚在江面上‘一拱一拱’，那是跟著媽媽在學習捕魚呢。”武家敏說，母子豚的數量顯著增加，意味著江豚種群繁衍有壯大趨勢。

“只要我還拍得動，就會堅持拍下去?！蔽浼颐粽f。每天上午，在南京大勝關長江大橋橋墩下，時常可見一名瘦高漢子的身影，他便是長江江豚監測員楊金海?！拔邑撠熣麄€八圩片區的監測，就是從上游的橋林高旺河口到下游南京江心洲長江大橋?！睏罱鸷Ｕf。

楊金海跟江豚的緣分遠不止于此。十幾歲起，他就跟著父輩在江上打魚，但有一種水生生物，打上來也要放走，那就是江豚——漁民們的“吉祥物”。有一次大圍網，4頭江豚被困在網里，楊金海使盡全力，逐一將它們拖出漁網、放回江中。他依然記得，被放生的江豚不停地搖晃腦袋、擺動尾巴，好像是在跟自己“道謝”。

然而，由于過度捕撈等原因，在楊金海的印象里，從2000年左右開始，能打到的魚越來越少，以魚為食的長江江豚，因食物銳減，出現的次數也明顯變少。

2016年，南京整治沿岸捕魚養殖工業企業，浦口區100多名漁民全部“上岸”。也是那一年，七壩港江豚保護區成立，南京長江江豚保護隊組建起來，楊金海等人帶頭報了名。

“如果幾頭江豚同時出現，頭圍在一起，就表示周圍有魚群”“如果它們時而浮出水面，時而沉入江底，那是它們在玩?！薄叭绻行〗?，它肯定牢牢吸在大江豚的側身”……從“捕魚人”到“護豚員”，楊金海在新崗位上干得不亦樂乎，還被農業農村部評為“優秀協助巡護員”。但最令他歡喜的，是一度不見蹤影的江豚如今越來越多。“小時候熟悉的場景又回來了，長江江豚出現的次數越來越多，而且還會攜家帶口出行。”楊金海邊說，邊拿起手機翻開抓拍的長江江豚畫面對記者說。

10月21日，做客“我住長江尾——南京長江江豚保護主題融媒直播”；22日，到武漢參加小型鯨類保護探討會；23日，接受本報采訪……這幾天，南京江豚水生生物保護協會常務副會長兼秘書長姜盟的大部分時間都在路上。“累并快樂著，這說明越來越多的人重視江豚，我們多年來在江豚保護上的努力沒有白費?！苯诵χf。

姜盟微胖，看上去很隨和，但其實他也有“一根筋”認死理的時候。那還是在他當南京電視臺記者期間，突然鐵了心要辭職，去做保護江豚的事兒。父母大吃一驚，堅決不同意，覺得他“發神經病”。

“小時候在南京，坐船過江，遇到過江豚就在船邊遨游，它們露出渾圓的腦袋，一彎上揚的嘴角，可愛極了！”2007年，看到新聞中報道白鱀豚功能性滅絕的消息后，姜盟感到非常沮喪和難過，“在白鱀豚功能性滅絕后，長江江豚就是生活在長江中的唯一淡水鯨類，但它也是岌岌可危，保護江豚刻不容緩?！?/p>

2014年，省政府批準設立南京長江江豚省級自然保護區，姜盟意識到“機會來了”，他和一群志同道合的朋友共同成立了南京江豚水生生物保護協會，全身心投入長江江豚的保護救助、科普宣講等工作中。為了監測江豚種群活動及棲息的情況，協會協助南京市豚類自然保護區開展定點觀測任務，常年在一線觀測江豚。同時，協會承擔了維護南京長江江豚救助基地任務，確保第一時間救助擱淺的江豚。

“為了提高市民認知，協會非常重視科普宣傳工作，每年策劃多場主題宣傳活動，包括江豚公益跑、江豚攝影大賽等，還會組織志愿者進社區、進學校宣傳科普。如今，每年都有五六千人參與長江江豚的志愿保護。”姜盟說，江豚保護這條路不好走，協會發展也面臨多種多樣的困難和阻力，但自己從未后悔，“我把青春奉獻給江豚，無怨無悔?！?/p>

長江可追豚

最近，在湖北考察期間，習近平總書記強調“把修復長江生態環境擺在壓倒性位置，著力建設安全韌性現代水網，全面推進流域綜合治理，堅定推進長江十年禁漁”。

近年來，各地區各部門堅持山水林田湖草沙綜合治理、系統治理、源頭治理，效果十分顯著：僅以長江為例，2023年，長江干支流水質評價總體為優，Ⅰ至Ⅲ類水質斷面占98.5%。

水清河暢，江豚回歸。

前不久，湖北就發布了兩個非常有意思的東西：全球首份長江江豚“追豚地圖”和“賞豚攻略”。

“追豚地圖”，匯總了長江中下游多個適宜公眾觀測江豚的點位，橫跨湖北、湖南、江西、安徽、江蘇、上海多省市；

“賞豚攻略”，則整理了多條實地打卡路線，貼心列出了最佳追豚時間和文明追豚事項。

長江江豚，中國特有的水生哺乳動物。吻部短而圓、身材胖乎乎、流線型的江豚，被人們稱為“江豬”；它性格活潑、口角上揚，似乎一直在微笑，因此又被叫作“微笑天使”“長江微笑的精靈”。

追豚，當然要沿著長江走。

長江曾同時擁有兩種淡水鯨類——白鱀豚和江豚，還有三種鱘魚——長江白鱘、長江鱘和中華鱘。

為什么用“曾”這個字眼？

監測數據為長江江豚種群數量、遷移規律提供支撐，也為保護區精細劃分及人工設施合理選址提供依據，助力實現江豚與人類在長江的和諧共處。

1996年，白鱀豚被國際自然保護聯盟（IUCN）列為“極?！钡燃?，2007年至今難覓蹤跡。2013年，江豚被列為“極?！蔽锓N。2010年，中華鱘被列為“極?！蔽锓N；2022年，長江白鱘被宣布滅絕，長江鱘野外滅絕……

作為河流生態系統食物鏈的頂級掠食者，兩種鯨類和三種鱘魚的同時存在，證明長江曾經的生物資源之豐；其滅絕或接近滅絕，則警示長江生態系統面臨的危機。

危機從何而來？

大多與人類活動相關。

首先是水生動物棲息地的喪失或破碎。圍湖養殖或造田等行為，導致長江中下游河流湖泊水面不斷縮減、相互隔絕，江豚等水生生物喪失生存活動空間。

其次是航運。長江是世界最繁忙的內河航道之一，航線長、吞吐量大。頻繁往來的船只，可能攪亂江豚等生物的聲吶系統；螺旋槳等設備，也可能誤傷這些體型較大的鯨類或魚類。

過度捕撈嚴重威脅長江生態系統的整體安全。“千斤臘子（中華鱘）萬斤象（白鱘）”的體型之大，是由作為食物的中小型魚類支撐的。過度捕撈導致常見魚類資源銳減，直接減少了掠食者的食物來源，而網捕、電捕傷害長江鯨類、鱘類的情況也時有發生。

水體污染不可忽視。長江流域人口稠密、工業發達，大量工農業和生活污染物匯入長江，曾導致長江多個支流和干流河段水質惡化，影響水生生物生產繁衍。

2012年、2017年的兩次科學考察顯示，彼時長江江豚數量不到1100頭，少于大熊貓種群數量。2021年，江豚由國家二級保護野生動物升格為國家一級保護野生動物。

可喜的是，數據已經出現轉折。農業農村部數據顯示，2022年，標志性物種長江江豚的種群數量達到1249頭，比2017年普查時增加237頭，實現歷史性止跌回升。

事實上，上世紀80年代，中國就開始探索長江鯨豚類保護，最先啟動的工作是自然保護區建設。1992年，湖北長江天鵝洲白鱀豚國家級自然保護區成立，這是國內首個長江豚類遷地保護區。

所謂“遷地”，就是將江豚遷出原來生活區域，轉移到更安全的水域，實施保種和保護。目前，國內有5個遷地保護區，大都是不承擔航運功能的長江故道，生態環境與長江干流相仿，江豚在該區域的生存能最低程度被人類活動干擾，從而實現正常繁衍生息。

隨著長江生態環境保護工作不斷推進，更多河段滿足了就地保護要求。截至2022年底，長江流域已建成與江豚相關的自然保護區13處，覆蓋了長江江豚40%的分布水域，保護近80%的長江江豚種群。

解決了江豚“住”的問題，還得讓它們有東西吃。

2020年1月1日起，長江流域實施“十年禁漁”計劃，效果立竿見影：2020年9月，多位武漢市民拍到江豚在白沙洲一帶活躍的身影。2023年，長江流域監測到土著魚類227種，比2022年增加34種，其中刀魚、胭脂魚、鳤魚等對水質要求較高的珍稀魚類種群數量不斷增加——它們正是江豚喜愛的美食。

現在，除了“自然添丁”，江豚的人工繁育也在穩步開展。江豚“貝貝”由人工繁育，2020年野外放生。未來，更多江豚有望通過人工繁育誕生并野放，補充各保護區內種群數量。

長江可追豚，是“共抓大保護”的現實成果。而要讓一代代人都能看到“水清岸綠、魚躍鳥飛”，更需要持之不懈、久久為功地在“共抓大保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