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獸來了(上)

1

它來了，它長著狗的腦袋、黑熊的身子、貓的尾巴。

“生日快樂，余浩。”

“你是誰？

我當然是怪獸啦，你沒看出來嗎？

怪獸坐在床對面的粉藍色飄窗上，舔著它的爪子。真奇怪，怪獸居然知道他的生日。不過，這不是他們第一次見面。他們見過很多次面，從小到大，在熙熙攘攘的馬路上，在空空蕩蕩的房間里，在安安靜靜的考場上……每當他緊張、害怕、孤單的時候，怪獸總會出現，只是以前怪獸從來不說話。

“我不怕你！”余浩大聲說。他在給自己壯膽。說實話，他是怕它的，但比起生日來，他倒更怕自己的生日。4月1日，外國人發明的愚人節。

誰讓他生在這一天呢？他姓余，又長了一個大腦袋，于是，同學們都叫他大頭魚（小鎮上的人管蝌蚪叫大頭魚），說他長大了會變成一只癩蛤蟆。生日那天要是在學校，有些同學還喜歡圍著他唱《大頭魚找媽媽》。

大頭魚找媽媽

找到了鯉魚搖搖尾巴

鯉魚不是我媽媽

媽媽它怎會沒有尾巴

……

他們一邊唱一邊扭屁股，有時候還圍著他學癩蛤蟆叫。他大聲喊，別唱了，我不是癩蛤??！可他們唱得更響了。他去追他們，他們就一邊跑邊叫，大頭魚要變成獺蛤蟆啦！

有一次，班里兩個男生又喊他大頭魚，他就追，一直追到廁所里。結果，那兩個男生把他的褲子給脫了，說要看看大頭魚的尾巴還在不在。還有一次，他們捉了一罐蝌蚪放到他桌子上，說是他的同伴在找他?？傊?，從小到大，他老是被人笑話。除了張凱。張凱很少說話，他也從來不嘲笑別人。

“你看起來很不開心哦?！惫肢F舔完了爪子，看著余浩。

“我為什么要開心？”余浩別過頭去不看怪獸。

其實，奶奶在家的時候，生日這一天還是挺快樂的。奶奶會做一桌好吃的，把大姑小姑兩家都叫來，三家人在一起熱熱鬧鬧、有說有笑的?，F在呢，家里只有他一個，奶奶生病了，爸爸開著他的大卡車裝貨去了，媽媽去她的美容工作室忙了。有時候，工作室一個客人都沒有，媽媽也照樣去。媽媽說，只能她等客人，不能讓客人等她。他們都很忙。

怪獸站了起來，它看上去比爸爸還高還壯：“要我說，你應該改個生日當然，我說了不算，得你爸爸媽媽同意。

他們同意就可以了嗎？”余浩瞪大了眼睛“你可以試試。”怪獸看著余浩。它的尾巴一搖一搖的。

2

媽媽的工作室在東方寫字樓22層2203室。這會兒，媽媽正在給 一個客人按摩。看到氣喘吁吁的余浩，媽媽眨著粘了長睫毛的眼睛，問他怎么來了？

‘媽，我……我不想今天過生日。”余浩說

“你是怕你爸爸不回家嗎？放心，他晚上準回來。

“我，我是說……我……我想改生日！”

這回，余浩說得很大聲。他站在媽媽面前，兩只拳頭捏得緊緊的像是在跟誰較勁。

媽媽不理他，哼了一聲，轉身忙去了。

客人說，你兒子像你老公嗎？

媽媽說，像他自己。

客人說，哎，現在的孩子苦頭吃得少，被寵壞了。

媽媽說，可不是，一點都不曉得大人的辛苦。想當年我在婦保醫院可沒少吃苦頭，為了生他，針都打了一籮筐。

說著，媽媽側過身嘌了余浩一眼。這一眼，把余浩的大腦袋唰一下點亮了。大表姐不是在婦保醫院當護士嗎？媽媽不愿意幫他，可以去找大表姐啊。

“我走了?！庇嗪苼G下三個字，一溜煙跑出了媽媽的工作室。

3

婦保醫院離媽媽的工作室不遠，走路也就十來分鐘。余浩磴磴澄跑到了醫院，又澄澄澄跑上了住院部四樓，前臺的護士提醒他鞋帶散了，又告訴他，他的大表姐要下午才上班。

余浩懶得系鞋帶，一邊下樓，一邊給大表姐打電話。第一個沒接，第二個還是沒接，第三個接了，電話里傳來大表姐懶洋洋的聲音：

“什么事啊？’

“大表姐，我想問一下，我是在你們醫院生的嗎？‘

“你生那會兒，我還在上高中呢。哦，我想起來了，你是你奶奶半路上撿來的?！?/p>

大表姐說著咯咯咯笑起來。余浩生氣地掛了電話。大表姐一定是在跟他開玩笑，他怎么會是奶奶半路上撿來的呢？

“為什么不可以是呢？大表姐說得有道理哦?！笔枪肢F的聲音，它在余浩身后搖著尾巴。

它是什么時候跟來的？他怎么一點都不知道？

“你為什么跟著我？”

“每個人身體里都住著怪獸。有些怪獸很兇，有些怪獸很溫柔，有些怪獸很調皮。有些我是說，有些人身體里還不止一頭怪獸。有時候，它們還會打架。所有的怪獸都是人自己召喚來的?！?/p>

“你……你胡說！’

怪獸朝他扮了一個鬼臉，跳到草叢里不見了。真奇怪，這么大的怪獸，怎么一眨眼就不見了呢？

或許，他應該去找奶奶問問清楚。奶奶以前也老說他是撿來的。萬一是真的呢？

公交車到老年醫院有八站路，余浩等不及了，在馬路邊攔了一輛出租車。

司機聽說他要去老年醫院看奶奶，一個勁兒夸他孝順，夸得余浩心都虛了，臉都紅了。

四樓407室，是奶奶的病房。病房里還住著一個老爺爺、一個老奶奶。余浩進去后，才發現老奶奶那張床空了。奶奶和老爺爺都在床上睡覺，電視機開著，里面放著一部人飛來飛去的古裝片。

余浩推醒了奶奶。奶奶睜開眼睛，用含糊不清的話問，半夜三更的，是誰呀？

“是我，浩浩?！?/p>

“亮亮啊，你上哪兒去了？”

“奶奶，我是浩浩。你孫子?！?/p>

余浩撈起奶奶的一只手放在自己的腦袋上。奶奶眨了眨眼，終于認出了他。

“浩浩啊。你來啦。吃飯了嗎？奶奶起來給你做?！?/p>

奶奶掙扎著從床上坐起來，她用眼睛去找廚房，沒找到。然后，她長長嘆了一口氣說，有壞人要害她。

‘奶奶，這是醫院，沒人害你?！?/p>

“噓一一昨天，他們還偷了我廚房里的一塊肉，喂給怪獸吃了?！?/p>

“怪獸？醫院里也有怪獸嗎？”

“有啊，到處都是。有時候怪獸還會變成醫生和護士。

余浩吃了一驚，難道那只怪獸又跟來了？他朝門外看看，一個護士小姐走過去了。那是一個胖胖的護士。天哪，他看到什么了？那個護士的屁股上有一根長長的尾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