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蔭道 （組詩）

山崗上一條開裂的鄉道

移植的香樟樹已經成型

但還不夠。現在陽光充足

大量光斑就停在那里

仿佛時間過去很久，潮濕

從后背緩慢滲出來，幻覺中

我看到童年的衣物在空地

隨風蕩起，洗衣液的氣味

也都傳過來，我不敢再走下去

擔心毀掉某種平衡，這里是

一片閃光的水下世界，是

未被時間碾壓的輕盈世界

我整個童年曾穿梭在其間

寰罵并不會出現在手機里

我也并未走在別處的道路上

避難

十二月天亮得很晚

六點我去跑步，在上班之前

大霧中菜販在交易，像鬼市

我聽見鳥的啁啾，踏上一條

通往綠道的捷徑，但必須

隨時注意那些野馬般的車輛

那個迎面而來的中年人

似乎已經跑了一夜

當然我也可以，而且毫不費力

如果允許的話，一直跑到

精疲力竭，跑到那個我的妻

再也找不到我的地方，我再

喘口氣，她可以報警

宣稱我的失蹤，我不在乎

但現在不行，一會兒路燈關閉

意味我要去上班了，寒氣

涌上來，自動售貨機還沒通電

吐不出一瓶水，那通體

玻璃幕墻的高層建筑

正從黑暗潮水中起身，露出

它的避難層，草坪上剝掉的

糖衣沾染了水汽，我在潮濕的

長椅上坐下，我的心仍懸浮在空中

沙石

雪過天晴，但風還在吹

有我可以坐下來的地方

其他的山雪都已消融

最高峰依然被白雪覆蓋

如一個聳起的荒誕

我耳機的樂音足以淹沒

其他的聲音，現在

只要足夠安靜，就能聽見

大地的翕動，但看不見

某處洞穴，水正不斷滴下

那超出我們的經驗之外

時間過去，我又陷入

新的陰影之中，如一堆

等待建造的沙石

歧途

這季節越來越干燥

有時車在舊城街道上

而我在車上接電話

車輛駛過，帶起灰塵

也像穿過一件婚紗

外面的噪聲太大

我根本聽不見對方

踩在絲絨腳墊上

感覺像踩在一個人的

頭發上。我心跳加速

感受到他的疼痛

這街頭廣告亮起

前方似乎越發狹窄

我感到再跑一會兒

準能撞上一堵墻

或者通向一扇任意門

狹窄的空隙進入公園

仿佛進入一個城市禁區

樺林間有人在躺椅上沉睡

無從窺知他的內心

樹葉墜落，草坪枯黃

我放慢車速，騎向涼亭

途經數塊不規則的巖石

還有一座巨大的魔方雕塑

正在起舞。我繼續向前

沖上人造山坡又騎下

如此反復，最后平穩地

傾軋在木頭棧道上

我感到它已無法承受

這樣的重量，發出

持續的聲響。我就這樣

緩慢地度過一些艱難時光

那邊有一叢晚菊泛起光

在灰色的天地之間

我感覺某些焦慮已經消退

風也開始轉往另一個方向

午休

立春日

春天的中午，我醒來

在渾身濕透的臥室

涎水滑落，整個城鎮靜

如一座寺廟，閑適地

聽著廣場傳來的劣質歌聲

母親甲蟲般蹲著整理土地

有時也修剪冗余的花枝

父親在客廳反復走著

摩擦大把無用的時間

像極若干年后回憶中

的某個時刻。我走向窗簾

拉開它，看見天空呈現

重癥監護室般的藍色

窗外數根電線糾纏在一起

上并無多少難解的陰影

雪下得不浪漫，也不災難

剛落在路上就消融

我想找一塊蓬松的積雪

可以在那上面寫字

我必須朝山中高處走去

越過污泥，走出人群

兩只飛鳥從電線桿

飛向田野，一無所獲

水流清冷，向堵河而去

有個異鄉人，看著對岸

小樓鋪開，門窗緊閉

那房間電視里的強降雪

正降落在大地的中部

我的雙腳開始發熱

我一定會找到一塊積雪

找到我就在上面留下暗語

這世上只有一個人明白

公園

有時我騎車從圓形石墩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