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支谷穗的敘述 （組詩）

一支谷穗的敘述

像摟抱著我鐘情的生活

吳堡，石城

我不確定一支谷穗是如何成熟的

它是怎樣擠破了秋天的蟲鳴

在淺褐色的葉子中

那彎著的腰身帶著一個世界

全部的重量

在秋天的腹地，喂飽詩人

早一些的朝陽爬進石砌的窗臺

房間里擠滿了暖光

我俯下身來仔細辨認著古道下的

石頭與歷史的厚度

它們緊密的聯結在一起

竟有千年，我們面面相覷

我不準備去懷舊

我喜歡與一棵谷子站在一起

站在陜北的田野里，看一只山雀

小偷一樣

躡手躡腳，驚慌而忙碌地啄食谷粒

不要像驅趕黑夜一樣

驅趕它

我站在高墻上眺望

這些褐色的石頭，讓我內心沉重

它的風燭殘年，它的悲喜與安然

依然保存著千年前的溫度

和原始的精神力量

這是有著救世主般仁慈的外婆囑咐過我的

坐在石凳上，我看到黑翅鳥落

日正從遠處的山峁滑下來

高傲的脖頸從拱門飛過在高西溝

我從未向它吐露漫山遍野的青棗

我緊緊摟抱著顫抖了一天的谷穗

在石城是什么味道

石峁遺址

一座石城躺在禿尾河北側

一躺就是四千多年

它的躍然出世

讓我看到了那無妄的歡喜與破絮中

遍地飛揚的小獸們的蹄痕

鶿用清脆的鳴叫

瞬間劃破了我對湖水的憐惜

我把手伸進水里

觸摸著世上最好看的藍

時間站在遠處，靜默地打量著

三三兩兩的遺鷗在細浪上方的飛翔

和微微顫動的美

泥土下，千年的骨針

刺穿了光陰的魔咒

刺穿了這座石筑的城堡

馬背上的王者用弓箭射殺著黑暗

此后，我不會打探它們的消息

被藍洗亮的風，從身邊碾過

一個不善辭令的人

用陜北方言，在我身后哼起了

高亢的信天游一位穿著麻制長裙，

胸前掛著銅鏡的女人帶著羞赧的紅暈

坐在落滿了夕光的石頭上

正用精美的口簧吹奏出隨風飛舞的旋律

秋日里的向日葵

銅鏡照射著音符

它們穿過街巷，穿過每一堵光滑的石墻

掩蓋了車水馬龍的回聲

在時間的季風中

凝固成被時光反復打磨的廢墟

這些站在秋天里的向日葵

正在等待我親近她們的向日葵

像是一場籌謀已久的盛會

陽光緊緊地抱著她們枯黃的軀干

也抱著我

紅堿淖

即使遠處的山巒，清風蕩漾

我依然會用手指輕輕托舉著向日葵

沉重的頭顱

彼此都有著不一樣的相遇

我比文森特，更加投入

九月的紅堿淖已經有了涼意

風吹過我的薄衫

像吹過某個不曾預料的事件

我在沙漠最大的淡水湖岸邊的木椅上

坐了下來

那絲滑的水面，跳躍的光斑，稠密地涌動

一再，誘惑著我

我知道，低著頭顱的向日葵

內心一定隱藏著憂傷

她們是否看到一個手握詞語的人

為她遞上，與眾不同的笑臉

我看到湖水里

有晨曦漏下來的另外一個天空

白云，慢慢向岸邊游過來

這與我途中遇到的任何一個湖泊

都有所不同

她們站在陜北大地上

無疑將有一場金色的風暴

必將會等來

一場大雪與一個手持畫筆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