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唐大運河文化博物館：千年運河，萬物通濟

洛陽，一座文化底蘊深厚的千年古都。

洛陽，一座擁有上百家博物館的“東方博物館之都”。

陽春三月，當你走在瀍河入洛河口處，櫻花爛漫，燦若云霞，除了洛河和瀍河美景，一座形似船帆的金色屋頂建筑也會闖入你的眼簾。它像連綿起伏的風滿船帆，在陽光下熠熠生輝。這就是全國首個圍繞隋唐大運河進行系統性闡釋的博物館——隋唐大運河文化博物館（以下簡稱大運河博物館）。

在洛陽燦若群星的博物館中，這座位于洛陽市老城區的大運河博物館很有自己的個性和特色。博物館外觀以“運河源、隋唐韻、河洛技”為設計理念，連綿起伏的屋頂勾勒出隋唐宮殿建筑群的天際線，大面積黃色三彩釉面瓷磚鋪就的屋頂和外立面，如盛唐的晚霞傾瀉而下，似乎在喚醒到此參觀的人們對盛唐風韻中的大運河文化遺產所潛藏的記憶。若再走近些就會發現，這種三彩釉面瓷磚均為空心設計，國家級非遺傳承人高水旺及其團隊以創新手法燒制的三彩釉面瓷磚，既防水又美觀，暗喻著大運河“載舟亦載文明”的雙重使命。

步入館內，穹頂垂懸的《云帆》三彩吊頂令人屏息。由十幾萬個三彩陶瓷組成的菱形掛板隨風帆意象起伏，光影流轉間，恍若置身千年運河的波光之中。每個菱形由13組13厘米寬的橢圓弧面三彩陶瓷構件組成，對應洛陽十三朝古都的身份，亦暗合隋唐大運河串聯的13座節點城市。設計師以船帆為喻，讓建筑本身成為一艘駛向歷史的巨舶，而游客則化身船客，在空間的流轉中觸碰文明的漣漪。

起于隋，漕運中心在洛陽

和普通博物館不同，大運河博物館試圖將隋唐大運河整體“搬”進展廳，沉浸式的體驗形式讓歷史有了溫度。

一樓展廳以“國運決決”為主題，講述了洛陽優越的地理位置、洛陽城市的營建、大運河的開鑿及運河上的水工傳奇，展示了運河的漕運體系及因漕運而生的水運倉儲、水上交通工具等。在序廳的墻上雕刻著目前國內博物館最大的一幅浮雕作品《國脈》，長67.5米，平均高度15米，采用動靜結合的形式，展現了唐大運河沿線歷史風貌及風土人情，呈現出十分震撼的視覺效果。150平方米的電子屏代表了貫通南北的隋唐大運河，流暢的河水及往來船只緩緩在浮雕中緩緩穿過，浮雕中間就是大片牡丹花簇擁著的隋唐大運河中心一—洛陽。

天運河的主要功能是漕運，而漕運的主要物資是糧食。大運河博物館的展柜中，玻璃瓶里沉默如謎的含嘉倉黑色碳化粟米，與斑駁的回洛倉刻銘磚默然相望。隋唐時期，糧倉大多沿河而建，糧食主要通過大運河運來。洛陽的回洛倉遺址與含嘉倉遺址都曾是隋唐時期名副其實的國家糧倉。唐玄宗天寶八年（749年），全國的大型糧倉共儲糧約1200萬石，而含嘉倉儲糧約580萬石，占了將近一半。

一粒米從征收到被送至皇帝的餐桌上經歷了怎樣的過程？三樓展廳內的“一粒來的漕運之旅”互動體驗展，再現了一粒米從征收、運輸直至到達目的地的全過程，通過精心設計的互動多媒體形式對運河漕運的巨大作用和功能做了生動解讀。游客腳踏虛擬河道，親歷粟米從江南水田至宮廷御膳的千里跋涉，耳畔仿佛傳來漕船擊水的千年回響。最后，再以觀看《城與運》沉浸式環形巨幕影片作為尾聲，很自然地將隋唐大運河沿線的一座座城市串聯起來，演繹出城市與運河的千年相守。

隋唐大運河開鑿于1400多年前的隋朝，以洛陽為中心，以通濟渠、永濟渠和江南運河作一撇一捺的“人”字狀延伸。北通涿郡（今北京），南達余杭（今杭州），全長2700多千米，縱貫中國最富饒的華北平原與江南水鄉，溝通了海河、黃河、淮河、長江、錢塘江五天水系，成為古代南北交通的一條天動脈，促進了不同區域間的經濟貿易和文化往來，在國家統一、政權穩定、經濟繁榮、文化交流和科技發展方面發揮了不可替代的作用。

于遙遠。尤其是洛陽至陜州這一段，三門峽砥柱天險迫使漕運改陸運，牛車珊于峭壁，既艱險又運量小。于是，到了隋煬帝楊廣當政時，便把首都從關中遷到了洛陽。

隋大業元年（605年），剛登上皇位的楊廣以尚書令楊素為營都大監、宇文愷為副監營建東都洛陽，征發河南、淮北200余萬民夫開挖大運河首期通濟渠，自洛陽西苑引谷水、洛水入黃河，自板渚（今滎陽）引黃河入汴水，又從大梁（今開封）引汴水人泗水，至江蘇盱眙入淮水，達山陽（今江蘇淮安）。自山陽又征發淮南民夫10余萬，疏吳王夫差所開邗溝，引淮水至江陽（今屬江蘇揚州）入長江。隋大業四年（608年），楊廣再次詔發黃河以北諸郡民工百余方開鑿永濟渠，將黃河與沁水、淇水、衛水相連通，然后一路向北，接漳水至天津，繼溯蘆溝（今永定河）達北京。楊廣開通永濟渠的自的，主要是解決遠征高麗軍隊的糧草運輸問題。至于往揚州的通濟渠，除了把江淮一帶的糧食運往洛陽，也方便以后到江南巡幸。隋天業六年（610年），楊廣下令疏浚修整京口（今江蘇鎮江）至杭州段運河，將長“逐糧天子”率百官東遷洛陽就食的窘迫，催生了這條縱貫南北的漕運動脈。隋朝建立之初定都長安（今西安），但關中因連年戰亂嚴重影響了糧食生產。關中饑荒時，從富庶的江南運糧到長安，路程過江與錢塘江相連通。此后，從杭州到北京全長2700千米的水運大動脈暢通無阻。

隨著天運河漕運的完成，糧食天量涌入洛陽，數量多得驚人。為了存放這些糧食，隋煬帝建了很多糧倉。像興洛倉、回洛倉、常平倉、黎陽倉、廣通倉，儲糧皆在百萬石以上。據史料記載，隋朝亡國20年后，其儲存的糧食還未被后世用完。

隋朝的終結，隋煬帝有責任。雖然“挖出一條水道，搞垮一個王朝”的罪名安在了他的頭上，但大運河這項偉大的水利工程卻一直為后世所用。對此，晚唐詩人皮日休喟嘆：“盡道隋亡為此河，至今千里賴通波。若無水殿龍舟事，共禹論功不較多。”道盡了功過交織的隋唐大運河。

盛于唐，建橋設渡商埠興

在大運河博物館，一件銹跡斑斑、高63厘米的大鐵錨靜臥展柜，其作用是拋入水底幫助船只停靠碼頭。鐵錨和碼頭見證了往昔繁華水運盛景和隋唐商貿往來之喧器。

大運河的開鑿與使用促進了碼頭、橋梁等水工設施建造技術的大發展。水工設施不僅是技術結晶，更是城市興衰的晴雨表：碼頭繁華時，集鎮如春筍勃發；漕運衰微時，荒草漸掩石階。

碼頭是往來舟船的停泊地，同時也是漕糧和商品的集散地。在水運昌盛的交通樞紐，常建造不止一處碼頭。隋唐時期的洛陽城內，就分列著南市渡、天津渡、洛陽渡等幾個享譽世界的大渡口，每天船來人往，熙熙攘攘，擔負著全國乃至域外貨物貿易中轉的重任。

“分逶迤之舊洛，漲浩漾之新潭。”洛陽古稱洛邑，距大運河博物館200多米的洛邑古城，是古都洛陽的縮影，古城遺跡文峰塔下有潭，是唐朝新潭碼頭遺址的一部分。

如今，洛邑古城內游人如織，男女老幼在這里換上各種形制的漢服，并搭配專業妝造，沉浸式體驗“夢里隋唐，盡在洛邑”的古韻場景。

早在701年，為了緩解漕運壓力，方便船只停泊，武則天已命人開鑿新潭碼頭。

大運河博物館宣教部主任馬國哲笑稱，武則天是個“基建狂人”。新潭碼頭是工人挖沙、填石頭一點點堆建出來的人工碼頭，但由于往來船只的增多，工人、船員都在新潭碼頭休息，逐漸發展成繁華的商業市集。新潭碼頭的興起和當時漕運制度的改革密不可分，唐朝宰相裴耀卿將直達運輸法改為分段運輸法，規定不同河段采用不同的船只，而新潭碼頭就是往來船只交接貨物的重要地方，體現了水利智慧。

作為重要的漕運碼頭，新潭在金元時期荒廢，后來，人們又在這里建起了南關碼頭。南關碼頭是當時洛陽城的洛河水旱碼頭。明清時期，南來北往的人常從南關碼頭渡河，因有水陸交通之便，南關地區的商業尤為繁榮，外地在洛的客商還建起了山陜會館等。直到20世紀50年代初，南關碼頭一帶仍有船只開展航運。

橋梁是運河的靈魂。今日的洛陽，隋唐運河沿線分布著眾多橋梁碼頭遺存，設計者的奇思妙想解決了許多復雜的水陸交通問題，同時又兼顧了藝術美感與天人感應的哲思，成為文人墨客和旅人行者詩文游記中的常客。

作為隋唐大運河上留下的重要遺跡和醒目標志，天津橋不能不提。它首建于隋朝，位于通濟渠渠首段的洛水之上，連接洛水兩岸的宮城、皇城及里坊區。隋代洛陽的城市布局，是把城市的各部分與天子聯系在一起：以洛河的流水喻天上的銀河，把皇宮看成天帝的居所紫微宮。天津，即天界上的渡口，是船只可在此停泊并駛往銀河的處所。從此，天津橋的名字便與這座城、這條河緊密相連。

天津橋兩端有酒樓、市集。“天津曉月”是洛陽八景之一。拂曉時分，漫步橋上，舉自可見彎月垂掛天幕，俯首可見河面波光粼粼。唐時，這里是達官貴族、才子佳人云集游玩的繁華勝地。從早到晚，橋上人來車往，絡繹不絕，唐代詩人劉希夷有“馬聲回合青云外，人影動搖綠波里”的曼妙詩句。李白也曾在《憶舊游寄譙郡元參軍》一詩中回憶了自己在天津橋南董家酒樓喝酒的情形：“憶昔洛陽董糟丘，為余天津橋南造酒樓。黃金白璧買歌笑，一醉累月輕王侯。”

最初建成的天津橋本是一座浮橋。它位于隋洛陽城的南北中軸線上，“南北夾路，對起四樓，其樓為日月表勝之象”，長度在200米左右。隋朝末年，李密率瓦崗軍攻入洛陽城，焚毀了天津橋。唐代仍以洛陽為東都，并對天津橋進行了重建和改造。其中最大的變化就是將天津橋由浮橋變成了石橋。盡管如此，它仍然難以抵擋洛水的沖擊。史料記載，從唐至宋的數百年間，天津橋曾多次被沖毀。

斗轉星移，滄海桑田，天津橋逐漸淡出人們的視線。直到2000年，考古工作者發掘古洛河石堤遺存時，在現洛陽橋西約400米處發現了天津橋的石砌橋墩。當前，隋唐洛陽城天街遺址貫通提升工程正在有序推進，隋唐洛陽城國家遺址公園建設也逐步成型。今年4月20日，隋唐洛陽城中軸線貫通工程新天津橋項目正式開工，隋唐“天街軸線”的千年記憶即將被喚醒。

大運河是隋唐時期的經濟命脈，連接起陸上絲綢之路與海上絲綢之路，促進了不同地域間文化的交流與融合，推動了中華民族多元一體格局的形成。在天運河博物館展出的一方唐代揚州貢品封泥，封泥上的朱砂紅印文依稀可見，它封印著南方絲綢與珍寶沿河北上的軌跡，亦封印著運河作為“絲綢之路水陸樞紐”的榮耀。

洛陽一躍成為國際性大都市：“天下舟船所集，常萬余艘填滿河路，中外商旅，莫不咸集。”“突厥、于闐、波斯、天竺、昆侖、百濟、高麗等諸番酋長，各率其屬扈從，穹廬氈帳，及牛羊駝馬，填候道路。”瞧瞧，那是怎樣的盛況啊！洛陽幾乎成了一個世界性商品集散地。從西域運來的玉器、馬匹、玻璃制品等，從洛陽源源不斷地流向東南腹地、東北邊塞，甚至遠達日本、南洋等；從東方運來的大米、絲綢、瓷器和珍珠等，又從洛陽販往西域。

大運河的開鑿，也使“洛水貫都”成為古代城市格局的典范。隋唐洛陽城以洛河為軸線，100多個里坊分列兩側，布局有序、規模宏大，代表了隋唐時期我國城市建設的最高水平，而沿洛河兩岸發展這一城市建設理念，從隋唐延續至今。如今的洛陽市，洛河依然穿城而過，靜靜東流的河水仿佛在從容不迫地向世人訴說洛陽城千年來的一脈相承。

利百代，至今千里賴通波

在大運河博物館里，鎮館之寶運河一號古沉船仿佛時光凝固的琥珀，將往昔繁華水運盛景凝縮于斑駁船身。2013年9月，這條20米長、3米多寬的明清沉船在洛陽市偃師區首陽山鎮義井村西南，洛河北岸的灘地上被發現，沉船所在的位置就是隋唐大運河的漕渠故道，充分證明了洛陽隋唐漕運體系歷經千年不衰。

大運河影響所及，不僅隋唐，后世歷朝歷代都受益匪淺。

宋代，位于通濟渠上的古都開封脫穎而出。它所在的位置控制著汴河到黃河的人口，成為運河上一個關鍵所在，控制了它，也就留住了漕運的財富。北宋，開封的漕運比洛陽、長安都要發達，朝廷設有發運司統籌東南六路的物資運輸，“歲漕江淮湖浙米數百萬，及東南之產，百物眾寶，不可勝計”。即便是到了南宋，也把首都建在大運河的另一頭一—一杭州。此時雖因宋金對立中斷了大運河南北聯系，但宋高宗趙構很快就疏通了西晉時開挖的浙東大運河，將其打造成與海上絲綢之路相連接的重要通道，由此帶動江南商業、農業、手工業、造船業和對外貿易的空前發展，使得偏安一隅的南宋與北宋一樣成為中國歷史上最具魅力的時代。

元朝，忽必烈把首都建在北京。為此花了10年時間新修了天都（今北京）至天津的通惠河，開挖了洛州河、會通河，把天津至清江（今江蘇淮安市）的天然河道和湖泊連接起來，清江以南接邗溝和江南運河，直達杭州，這就是今天的京杭大運河。必須承認，正是先有了隋唐大運河，才有了后來的去彎截角、縱貫東部的京杭大運河，也可以說，隋唐大運河是京杭大運河的前身。

由明入清，基本維持了元代運河的基礎。明永樂后，官運之外亦有商運逐漸增加，運河上開始設關收船稅。清道光時，有一年戶部納定稅銀額400萬兩，其中近三分之一收自運河上的商船。運河邊上的城市像杭州、蘇州、揚州、淮安、濟寧、臨清和天津等，也因此成為頗有影響的商品集散地。

1000多年間，漕運制度始終是帝國的經濟命門，商業盛衰與運河相伴始終。歷史地理學家陳橋驛先生曾說：“清宣統年間津浦鐵路完成之時，社會就有大運河必將式微的輿論。在這方面，我曾為研究生開過‘運輸學’的課程，深知在各類運輸手段中，水運是無可替代的。”大運河讓歷史變成了動詞，作家徐則臣曾憑借運河題材長篇小說《北上》獲得第十屆茅盾文學獎，他說：“一條河活起來，一段歷史就有了逆流而上的可能。”

2014年6月22日，第38屆世界遺產大會將“中國大運河”列人《世界遺產名錄》，共有隋唐大運河、京杭大運河、浙東天運河10個河段、58處遺產點。其中，河南有洛陽回洛倉、含嘉倉和浚縣黎陽倉遺址，通濟渠鄭州段、商丘南關段、夏邑段，衛河（永濟渠）滑縣一浚縣段。世界遺產委員會的評語是：中國大運河是世界上最長、最古老的人工水道，也是工業革命前規模最大、范圍最廣的土木工程，它促進了中國南北物資的交流和領土的統一管轄，反映出中國人民高超的智慧、決心和勇氣，以及東方文明在水利技術和管理方面的杰出成就。歷經2000余年的持續發展與演變，大運河至今仍是沿線地區不可缺少的重要交通運輸通道，仍具備行洪、灌溉、輸水等功能，在保障中國經濟繁榮和社會穩定方面發揮著重要作用。

大運河不是冰冷的溝渠，而是一部流動的史詩。它書寫著帝王將相的抱負、工匠的巧思、纖夫的血淚，也書寫著稻米北上的艱辛、商船南下的熙攘。天運河博物館將這部史詩凝練為具象的文物與場景，而當代治水者則續寫新的篇章一—從南水北調的清渠如練到黃河生態廊道的藍圖初顯，水利工程始終是文明與自然對話的語言。當我們在博物館仰望《云帆》吊頂的光影時，或許能聽見洛水的低語：水利之道，載舟覆舟，皆在人心。

作者簡介：張劭輝，本名張少輝，河南省作家協會會員，洛陽市作家協會副秘書長，洛陽市老城區作家協會副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