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圖分類號】I207 【文獻標識碼】A【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5.15.001【文章編號】2096-8264(2025)15-0004-03
孫淑,字蕙蘭,汴州(今河南開封)人,元代女詩人。她的丈夫是元代著名詩人傅若金,父親是元代著名作曲家孫周卿。她在二十三歲嫁給了出游湖南的傅若金,然而自小體弱多病的她,新婚五月后就因病逝世。我們可以從傅若金的《故妻孫碩人殯志》中了解到孫淑的生平和經歷:“年二十三,歸我于湘中,五月而卒泰定五年八月廿有一日也。后三日,寓殯湘中。”在生前,孫淑只把寫詩當成閑時的消遣,于是一邊寫詩一邊毀詩,逝世后,丈夫傅若金將她留下的18首詩編集成帙,題名為《綠窗遺稿》。《綠窗遺稿》中有18首完整的詩,7首五言詩,11首七言詩,除此之外還收錄有13句未成章的詩。據統計,元代約有300多首女詩人的詩作保存下來,這些作品體裁多樣。這些女詩人一部分是閨閣女詩人,孫淑便是其中之一,她的詩歌讀起來似溫柔綿長,然而又展現了她內心的剛毅,這樣有才華又堅毅的女性在歷史的長河中留下了令人動容的一筆。
目前關于孫淑的研究論文數量較少,有以下幾篇,陸銀娣在2008年發表了《舉得性情之正——簡析元代女詩人孫淑的生活與創作》,介紹了孫淑的生平和閨閣詩創作,以及以孫淑為代表的閨閣詩人與其他元曲女藝人,共同構成了元代文學的一部分。
李超在2010年發表了《元代女詩人孫淑與鄭允端之比較》,學者對這兩位女詩人的身世經歷和詩歌風格都進行了對比。孫淑詩歌取材范圍局限于閨閣,幽情綿綿。鄭允端則以詩人的自覺意識進行創作,勇于承擔作為詩人的社會責任,詩歌題材更為廣泛,現實性更為顯著。這樣的對比研究有助于我們從文學傳統的角度給予更多的關注。
程麗在2011年發表了碩士論文《元代女性文學研究》,在文中,作者深度挖掘了元代女性文學作品的內在含義與深層意蘊,精選了幾位具有代表性的元代女作家進行個案研究,揭示并闡述元代女性文學的整體面貌和特征。
遲筱凝在2019年發表了《元代女性詩人的整體構成風貌及個人創作風格辨析》,從中國古代歷代女詩人的角度出發,以小見大。作者分析了元代女詩人的整體風貌,并探究了這種風貌與當時社會文化背景之間的內在聯系。又具體探討了管道升、孫淑、鄭允端這三位元代女詩人的獨特創作風格。從而為我們更全面、深入地理解元代女性文學提供了豐富的視角和深刻的見解。
總之,目前對孫淑的研究,多集中于她的生平經歷和存詩情況,很少以審美視角去鑒賞她的詩歌,她的18首詩歌中,大部分都是涉及花草樹木的,她雖然是體弱多病的閨閣小姐,活動場所局限在閨閣、后花園,但這并不妨礙她堅貞的氣節。本文主要從審美角度,專注于研究孫淑詩歌中植物意象的審美意蘊。
一、柳絮意象一一對時光易逝的惆帳
傷春悲秋是中國文學中的重要主題,萬物復蘇,楊柳繁榮意味著生機勃勃的春天到來了,楊柳枯萎敗落則意味著春天消逝,這一季節性變化極易觸發文人時光流逝、物是人非的感慨。所以在詩歌中,柳絮便成為春光易逝的象征。從微觀看來,春去秋至,時不再來;從宏觀著眼,大自然四季交替,循環往復,而詩人的人生卻一去不復返,這一矛盾留在了千古文化的意識之中,使古人發出時光易逝、人生短暫的時空慨嘆,并成為文人時空意識的焦點。
即使對于正值青春的青年人,楊花洋洋灑灑落在頭上,使得青發變白頭,從而引起人對歲月飛逝的驚心。孫淑在寫有關柳絮的詩時,所帶的思緒總是有種疲勞倦怠之意:“窗里人初起,窗前柳正嬌。卷簾沖落絮,開鏡見垂條。坐對分金線,行防拂翠翅。流鶯空巧語,倦聽不須調。\"寫柳絮飄落詩人閨閣,遍野沾染了芳香。早上醒來,剛剛起床,看到窗外的柳樹正是婀娜多姿。卷簾時,飄進來的柳絮隨風舞動,打開鏡子可以看到窗外垂下的柳條。詩人行走時還擔心柳絮會落在頭釵上。柳絮色白,質輕易粘連,有聚而成團、風拂即散這一特質。由于柳絮小而繁多的特質,初春之季,給人一種迷離朦朧之感,如霧如煙、如云如幕。
她的另一首詩就通過柳絮帶上了時間流逝的憂愁情緒:“窗綠寂寞掩殘春,繡得羅衣懶上身。昨日翠帷新病起,滿簾飛絮正愁人。”詩人看到窗前的綠色已經漸漸消失,發覺春天即將過去。纏綿病榻的詩人看到滿簾飛舞的柳絮感到了憂愁。詩人還會以自己的日常生活來記錄時間的流逝:“妝成寶鏡楊花過,行出珠簾燕子歸。”詩人妝扮完畢看到柳絮飄過,走出珠簾時燕子已經歸巢了。詩人在寫到楊柳的詩歌時,詩中總是彌漫著一種愁怨的氣息。“自拂雙眉黛,何曾慣得愁。若教如翠柳,便恐不禁秋。”寫詩人自己輕拂著憂愁的雙眉,由春天翠綠的柳條不能抵擋秋天的凋零進而聯想到自己。纏綿于病榻的詩人,生命力日漸消逝,對楊柳凋零的感傷又何嘗不是對自己的感傷。
在古老的農業社會里,季節的更迭與人們的日常生活及生產活動緊密相連,同時也深刻影響著詩人們的情感波動。柳絮起,暮春至。詩人們通過柳絮,表達對季節流轉、時間消逝的感知,抒發對人生短暫、時光易逝的哀愁。柳絮其如雪霜的潔白色彩,如煙霧、白塵的朦朧形態,以及輕盈的姿態、自由翻飛的韻味,都被詩人們敏銳地捕捉并融入詩中,使之成為一個蘊含豐富內涵的詩歌意象。
二、梅花意象一對頑強生命力的歌頌
中國古代文化深受“崇雅”傳統的影響,這體現在社會各個階層,尤其是士大夫群體中,形成了一種獨特的審美風尚。而梅花高雅孤潔,成了他們不解追求的生活態度和藝術境界。這種梅花意象便流傳下來作為特定文學的意象,在后世文化中以其生命頑強、清幽高潔的特質,代表了古代文人所崇尚的人格典范與美學取向,故而深受文人墨客的鐘愛。
在中國傳統的審美觀念里,梅花的美不僅僅體現在其外在的形態上,更蘊含在它高潔無瑕的品格和傲然獨立的精神內涵之中。孫淑有一首詠梅的詩歌直接歌頌梅花的頑強生命力:“粲粲梅花樹,盈盈似玉人。甘心對冰雪,不受艷陽春。”詩人贊美粲粲的梅花樹開滿了動人的花朵,如同一位玉人。贊美梅花甘心與冰雪為伴,不羨慕春天艷陽天的品格。歌頌梅花不爭芳斗艷,不爭占春光,孤高自賞,自成一格。梅花練就了一副冰肌雪膚,經風耐寒,它憑借旺盛的生命力,彰顯出崇高的品性與不屈不撓的獨立精神,這也正是詩人自己的精神生活寫照。
正因為梅花頑強的生命力,具有“不老”與“經久”的特質,能夠承受住風雨的洗禮,因此古人常以其象征長壽。孫淑的一首賀壽詩:“燈前催曉妝,把酒向高堂。但愿梅花月,年年映壽觴。”寫的是詩人拿起酒杯向高堂上的長輩敬酒,只愿這梅花和月亮,每年都能映照在自己的壽酒上。可見詩人希望借梅花的頑強生命力,以表達長生不老的美好愿景,同時也能營造出祥和的氣氛。梅花也可以用來表達詩人的情感與超凡脫俗的氣質。另一首關于梅花的詩:“庭院深深早閉門,停針無語對黃昏。碧紗窗外初生月,照見梅花欲斷魂。”寫的是黃昏時,詩人停下針線,看到碧紗窗外剛剛升起的月亮照見了梅花,感到了斷腸的憂傷。正是因為詩人體弱多病,所以詩歌中常常伴隨著憂愁的情緒,有頑強生命力的梅花與體弱多病的自己形成對照,所以感到了憂傷。
另外,詩人孫淑向往清虛深居、不聞塵事的生活境界,擅“養閑情”,心態趨于清靜內向,擅長描繪微妙復雜的內心情感,追求精致細膩的情調。這種影響滲透進她的文學創作里,形成了一種傾向于追求平和深遠意境的創作風格。“幾點梅花發小盆,冰肌玉骨伴黃昏。隔窗久坐憐清影,閑劃金釵記月痕。”這首詩描寫種在小盆里的梅花綻放的狀態,如冰似玉的梅花花瓣在黃昏時顯得更加美麗。詩人坐在窗前欣賞梅花的清影,閑來無事就用金釵在花瓣上劃下月痕。體現了詩人平淡冷清、樸實自然、幽遠高雅的人生追求和審美情趣。
總之,在孫淑為數不多的詩歌中,歌頌梅花的詩歌常常伴隨著對梅花頑強生命力的贊美和傾羨,希望自己也能如梅花一樣頑強生長,健康長壽。可以看出詩人每天被疾病折磨,難免會產生憂愁的情緒,但詩人仍然以積極端正的態度對待自己的人生。
三、海棠花一被疾病折磨的愁怨
孫淑是一位多愁善感的女詩人,看到被風雨摧殘的海棠花,會不由得想起自己被疾病摧殘的相似經歷。兩句斷章殘句寫風雨中的海棠花狀態:“海棠帶雨燕支重,楊柳凝煙翡翠濃。”海棠花帶著雨水顯得更重了些,而楊柳在煙霧中顯得更加翠綠濃密。對殘花憐愛便是她對生命衰老與美景逝去的哀惋,也是希望即使自己會容顏漸老,但美好的品格會留存,不會像殘花一般被人遺棄。另外有一首關于海棠的詩歌:“樓前楊柳發青枝,樓下春寒病起時。獨坐小窗無氣力,隔簾風亂海棠絲。”也是表達了同樣的情緒。春天到了,樓前的楊柳已經長出了青枝,而詩人卻因為生病在病中度過春天。她獨自坐在小窗旁,病中的詩人感到無力,只能看著窗外的海棠花在風中搖曳。“春雨隨風濕粉墻,園花滴滴斷人腸。愁紅怨白知多少,流過長溝水亦香。”這首詩寫春雨隨著風打濕了墻壁,園中的花朵被雨水打落,讓人斷腸。這時詩人憂愁不知有多少花朵在風雨中凋零,凋零后的花朵會被流水帶著花香流過長溝,就像詩人自己,即使生命力會消逝,但希望美好的品格能留下來,繼續散發著余香。
花開花落遵循著自然的時序,然而情感豐富的詩人,會被外界環境的變遷所觸動。海棠綻放時燦爛明艷,令人心醉神迷;而花瓣凋零時,落入長溝中被流水帶走,又平添了幾分凄美。歷經世事沉浮的詩人,在面對花開花落的景象時,因景生情,不由自主地抒發內心的感慨。
四、桃樹意象一一對長生與超逸的渴望
桃樹是與神話和傳說結合較早的植物之一,《夸父逐日》中夸父化作大片的“桃林”就是先民對桃樹的敬畏。這便是中國桃樹意象的源頭,帶有道教神仙色彩。到唐、宋兩代,凡是道觀、寺廟等處,皆廣泛種植桃樹,以至于成為道教的代表性景觀。到了元代,桃樹作為一種意象,繼續出現在文人的作品中,引發著人們的想象。
首先,從外形來看,桃花多為白色,素淡質樸。詩人特定的閨閣生活和所受的文化教育,塑造了詩人注重內涵、追求自然質樸的審美心理,而桃花恰恰迎合了詩人的欣賞口味,因而倍受詩人青睞,于是詩人在自己的詩作中,寫了許多關于桃樹意象的詩歌,來抒發自己的意緒和情感。
其次,由于桃與道教有深遠密切的關系,詩人在描寫桃樹時常常與道教典故相結合,借桃樹表達對長生和超逸生活的向往。孫淑寫到桃樹的詩歌:“小小春羅扇,團團秋月生。蟠桃花樹里,繡得董雙成。”董雙成,這位源自古代神話傳說中的角色,是西王母的侍女(亦有說法稱其為弟子),她在西湖邊潛心修行,最終得道成仙,普升為西王母身旁的西池仙女。董雙成的職責之一就是替王母掌管蟠桃園。詩人在小團扇上繡著蟠桃樹和董雙成,這是表明對長壽和超逸的渴望。另一首詩也是如此:“春風昨夜碧桃開,正想瑤池月滿臺。欲折一枝寄王母,青鸞飛去幾時來。”可見詩人在思想上對超逸境界的向往,因而表現出對桃樹傳統文化內涵即女性、仙隱意義的認同和回歸。
總之,詩言志,詩是文人用來表達內心情感欲望的一種文學形式,孫淑通過對桃樹意象的描繪,以藝術的手法表達了對隱逸生活、神仙境界及長壽愿望的浪漫遐想,既展現了她精神上的追求,也映射出對生命延續的渴望,這些情感在她的詩作中以溫婉細膩的方式得到了充分表達。
孫淑的一生都在深閨中度過,未曾涉足家門之外,經歷單純而局限。正因如此,她的詩作純粹地體現了閨閣文學的特色,題材多聚焦于閨房妝臺、樓閣以及傷春悲秋的細膩情感,整體風格纖細柔美,是元代閨閣女性生活狀態的生動反映。她以柳絮入詩歌,表達對時光易逝的感嘆;以梅花入詩歌,表示對頑強生命力的歌頌;以海棠花入詩歌表示對疾病纏身的憂愁;以桃樹入詩歌,表示對長壽和超逸的渴望。她作詩只為自娛自樂、陶冶性情,所以詩歌中充滿真摯的情感。《綠窗遺稿》向我們生動展示了元代閨閣女性的日常生活場景,透過孫淑的生活與創作軌跡,我們可以了解到元代女性的教育狀況與文化生活風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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