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碗少年

有些偶然遇到的小事情，竟會難以忘懷，并且時時縈繞于心。因為，你也許能從中不斷地得到啟示，悟出一些人生的哲理。

這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了。有一次，我在上海大世界的露天劇場里看雜技表演，節目很精彩，場內座無虛席。坐在前幾排的，全是來自異國的旅游者。優美的東方雜技，使他們入迷了。他們和中國觀眾一起，為每一個節目喝彩鼓掌。

一位英俊的少年出場了。在輕松優雅的樂曲聲里，只見他頭上頂著高高的一擦金邊紅花白瓷碗，柔軟而自然地舒展著肢體，做出各種各樣令人驚羨的動作，忽而臥倒，忽而躍起……碗，在他的頭頂搖搖晃晃，卻總是掉不下來。最后，是一組難度較大的動作一一他騎在另一位演員身上，兩個人一會兒站起，一會兒躺下，一會兒用各種姿態轉動著身軀。

站在別人晃動著的身體上，很難再保持平衡，他頭頂上的碗，搖晃得厲害起來。在一個大幅度轉身的剎那間，那一大擦碗突然從他頭上掉了下來！這意想不到的失誤，使所有的觀眾都驚呆了。有些青年大聲吹起了口哨……

臺上，卻并沒有慌亂。頂碗的少年兼疚地微笑著，不失風度地向觀眾鞠了一躬。一位姑娘走出來，掃起了地上的碎瓷片，然后又捧出一大擇碗，還是金邊紅花白瓷碗，十二只，一只不少。于是，音樂又響起來，碗又高高地頂在了少

年頭上，一切都要重新開始。少年很沉著，不慌不忙地重復著剛才的動作，依然是那么輕松優美，緊張不安的觀眾終于又陶醉在他的表演之中。到最后關頭了，又是兩個人疊在一起，又是一個接一個艱難的轉身，碗，又

在他頭頂厲害地搖晃起來。觀眾們屏住氣，目不轉晴地盯著他頭上的碗…眼看身體已經轉過來了，幾個性急的外國觀眾忍不住拍響了巴掌。那一攘碗卻仿佛故意搗蛋，突然跳起搖擺舞來。少年急忙擺動腦袋保持平衡，可是來不及了。碗，又掉了下來…

場子里一片喧嘩。臺上，頂碗少年呆呆地站著，臉上全是汗珠，他有些不知所措了。還是那位姑娘，走出來掃去了地上的碎瓷片。觀眾中有人在大聲地喊：“行了，不要再來了，演下一個節目吧！”好多人附和著喊起來。一位矮小結實的白發老者從后臺走到燈光下，他的手里，依然是一擦金邊紅花白瓷碗！他走到少年面前，臉上微笑著，并無責怪的神色。他把手中的碗交給少年，然后撫摩著少年的肩胛，輕輕搖撼了一下，嘴里低聲說了一句什么。少年鎮靜下來，手捧著新碗，又深深地向觀眾們鞠了一躬。

音樂第三次奏響了！場子里靜得沒有一絲聲息。有一些女觀眾，索性用手掌捂住了眼睛…

這真是一場驚心動魄的拼搏！當那擦碗又劇烈地晃動起來時，少年輕輕抖了一下腦袋，終于把碗穩住了。掌聲，不約而同地從每個座位上爆發出來，匯成了一片暴風雨般的響聲。

在以后的歲月里，不知怎的，我常常會想起這位頂碗少年，想起他那一夜的演出，而且每每想起，總會有一陣微微的激動。這位頂碗少年，當時年齡和我相仿。我想，他現在一定已是一位成熟的雜技藝術家了。我相信他不會在艱難曲折的人生和藝術之路上退卻或者頹喪的。他是一個強者。當我迷惘、消沉，覺得前途渺茫的時候，那一擇金邊紅花白瓷碗墜地時的碎裂聲，便會突然在我耳畔響起。

是的，人生是一場搏斗。敢于拼搏的人，才可能是命運的主人。在山窮水盡的絕境里，再搏一下，也許就能看到柳暗花明；在冰天雪地的嚴寒中，再搏一下，一定會迎來溫暖的春天一一這就是那位頂碗少年給我的啟迪。

（選自《趙麗宏散文精選》，有改動）

名師點評

在人的一生中，會經歷很多次失敗，唯有在失敗中不斷總結經驗，磨煉自己的心性，才能在面對困難時從容不迫，迎難而上。文中的少年，就是那小小的你和我，在跌跌撞撞中成長。頂碗失敗的經歷也許是少年成長中并不美好的插曲，但他最終戰勝了自己，那么前面的失敗也就成了認識自己、成就自己的寶貴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