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辯證法：制度建構功能及其本土實踐

作者簡介：，副院長，教授，博士生導師，主要從事馬克思主義中國化研究。E-mail：liushun 1208@ tongji. edu. cn。

引用格式：.自然辯證法：制度建構功能及其本土實踐 一種“返本開新”馬克思主義的視角［J].西南交通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25（1）：15-28.

功能決定地位，有為才能有位。在百年變局交織新一輪科技革命和產業變革的關鍵當口，作為“關于自然界、人類社會和思維的運動和發展的普遍規律的科學”[1]的自然辯證法，如何跳出舒適區、反求諸己，在闡釋和批判特質基石上彰顯更具主動性、引領力和標識度的建構功能，是其應該答好的攸關議題。自然辯證法的學理意義，既非實證主義也非形而上學。它不僅映射自然觀及自然科學觀，而且更是革命性和建設性的，蘊含著導引生產力發展和社會進階的制度建構功能。畢竟，只要有人在，“自然史和人類史就彼此相互制約”[2]，自然辯證法作為“一切運動的最普遍的規律的科學”[1]，所揭示的規律終究要作用于人類史乃至文明史展開上。回溯學界現有成果，有關自然辯證法文本梳理、理論詮釋、邏輯演繹的研究相對充沛，但立足唯物史觀聚焦制度建構功能的增量研究仍然具有廣闊的學術想象空間。

一、自然辯證法的制度建構功能：何以具有

盡管自然辯證法的確是從自然史和人類史中凝練出來的一般規律，但并不預示著它只是一種純粹的“知識”或被動的認知體驗。相反，它是一種助力人類與自然界及人類社會自身交互的能動工具。自然辯證法所內嵌的實踐性、社會性、歷史性向度[3」，正是其制度建構功能何以具有的底層邏輯。

（一）使命進階：自然辯證法的制度建構需求

百年變局仍在加速演進，各種頗具“改變世界\"潮流的新技術、新業態、新場景仍在加速登場。當今世界愈發深度進入“需要理論而且一定能夠產生理論的時代”[4]。作為馬克思主義哲學有機組成部分的自然辯證法，理應起而行之、直面時代問題，才能不負時代、引領時代。隨著人類實踐能力的縱深躍進，特別是以云計算、大數據、元宇宙、人工智能等為代表的信息技術的裂變式發展，社會對既有科學基因又具哲學智慧的自然辯證法這一交叉學科產生了制度建構層面的更高期許和更多訴求。

進言之，這個時代不僅需要旨在尋求病理的否定性批判及詮釋，而且需要深入時代病灶的革命性建構，尤其是固根本穩預期利長遠、具有交叉學科視野的制度建構。畢竟，不少問題已經超越微觀、中觀的技術層面，到了關乎社會中樞調節功能的制度層面。自然辯證法作為既源于又超越自然科學的哲學世界觀及方法論，無疑應該“向前一步”發揮更大作用。“理論在一個國家實現的程度，總是取決于理論滿足這個國家的需要的程度。”[2]當前，盡管世界亂象及時代命題層出不窮，但同時也恰恰為自然辯證法在新場域下實現使命進階特別是從制度建構層面上發揮引領性功能，提供了可遇不可求的歷史機遇。

（二）理論整合：自然辯證法的制度建構供給

對于一種理論而言，外有需求側、內有供給側，形成雙向互動的供需閉環，才能葆有生命力。當今，無論是自然科學還是人類社會的發展均日趨走向高級化、精細化，對作為一切運動最普遍規律的自然辯證法的制度建構需求十分旺盛。倘若闕如頂層設計、系統集成的科學規律指導，就難以有效酬對諸多重大時代課題。那么，自然辯證法是否具有制度建構功能的供給資質？一般說來，有著什么樣的結構，就有著什么樣的功能，可謂結構決定功能。對于自然辯證法而言，“自然”顯然是經由人類實踐塑造過的自然，“自然”內含因人而在的社會性及歷史性。

進言之，如果說基于客觀規律的“自然科學是一切知識的基礎”[5]，那么源于自然史耦合人類史的自然辯證法，不僅是自然界的辯證法，而且蘊含著社會辯證法向度。畢竟，人類語境下的自然，已經脫離原野自然，屬于經過實踐中介作用過的人化自然。顯然，這種人化自然下的辯證法是豐滿多向的，涵蓋著自然運動和社會運動。它既有助于揭示自然界和自然科學的客觀規律，也能助力于把握社會發展的一般規律。

馬克思曾以自然科學的發展為例，深邃揭示過自然辯證法在促進人的解放及制度更新中的建構功能，“自然科學卻通過工業日益在實踐上進人人的生活，改造人的生活，并為人的解放作準備”[2]。在1861年致拉薩爾的書信中，馬克思肯定了旨在揭示自然界進化規律的《物種起源》所蘊含的唯物史觀意義，它“可以用來當做歷史上的階級斗爭的自然科學根據”[6]；在1867年致恩格斯的書信中，又把作為自然辯證法重要規律的質量互變規律“看做在歷史上和自然科學上都同樣有效的規律”[6]。可見，自然辯證法除了深刻揭示自然界和自然科學的具象規律，還蘊含著促進人類解放、推進歷史進步的制度建構功能。

（三）功能拓展：自然辯證法的制度建構方法論

辯證法屬于“關于普遍聯系的科學”[1]，映射的是自然界、人類社會和思維運動的一般規律，其方法論核心是“聯系”和“運動”。進言之，自然辯證法既非孤立也非靜止的規律形態，它既通過勞動實踐這一中介被認識，又基于人類實踐水平特別是自然科學廣度和深度的提升而演進。因此，自然辯證法不是對自然規律的被動反映，而是隨著人類實踐能力的提升而進階，同時由于它兼有自然科學具象及哲學思辨二重性品格而蘊含著預見性，進而蘊含著超前性甚至超脫性的建構功能

當然，這種建構功能不是指微觀步驟式的說明和指導，而是指戰略層面上的思維擘畫和方法論指引。恩格斯曾以自然界“生存斗爭”和人類社會“階級斗爭”的本質區分為例，詮釋并論證了自然辯證法的制度建構方法論。“只有一種有計劃地生產和分配的自覺的社會生產組織，才能在社會方面把人從其余的動物中提升出來，正像一般生產曾經在物種方面把人從其余的動物中提升出來一樣。”自然界的一般動物，不會勞動，而具有實踐能力的人類，不僅能夠創造性的勞動，而且可以有組織有計劃地進行社會生產。這是人與動物的顯性區別，也蘊含著人與自然交互的深刻辯證法。鑒于此，自然辯證法不僅是實踐性的，而且是歷史性的[7]，具有豐富的制度建構功能。當然，這里的“制度”未必就是簡單指政治制度或社會制度，而是在廣義上指涉運行模式、組織方式或生產機制。

至此而言，自然辯證法的使命和功能絕非僅僅是解釋或詮釋規律，而是在更大格局上為自然界和人類社會發展“提供類比，從而提供說明方法”[1]。唯有如此，才能推動自然辯證法真正擔負起“最重要的思維方式”的優雅贊譽。

二、自然辯證法的制度建構功能：以何具有

自然辯證法的制度建構功能，不是外源或派生的，而是內在于作為自然界運動和發展的普遍規律之中。它的制度建構功能具有可依托的“現實”載體，而非意識形態說辭或價值導向。

（一）對人與自然雙重解放的揭示與制度建構動力

自然辯證法不僅指涉自然界和自然科學的規律，而且蘊含著把唯心主義辯證法認知顛倒、校正過來的重要任務。它既具有祛魅自然界、映射規律的自然維度，同時也表征著人與自然交互的歷史進程。“人對自然的關系直接就是人對人的關系，正像人對人的關系直接就是人對自然的關系。”[2]人同自然界的關系，不是簡單的人—物關系，深嵌其后的則是物化的生產關系。

自資本以降，資本邏輯成為橫亙在人與人、人與自然關系面前的一道權力鐵幕。這不但羈絆公平和正義在人類社會中的實現，而且在逐利的價值導向下，自然界淪為生成剩余價值的純粹工具，即成為資本家單向索取的對象性存在物。恩格斯在《自然辯證法》手稿的斷處寫道；“以自己的勞動為基礎的私有制，必然進一步發展為勞動者喪失財產，同時一切財產越來越集中在不勞動的人的手中。”[1]可見，自然辯證法從自然和社會兩個維度揭示“人類與自然的和解以及人類本身的和解”的重要性。

這兩大和解，正是一種追求新的物質資料占有方式的制度建構過程。人類社會的制度建構不是自然而然的線性過程，而是在生產力與生產關系矛盾運動中逐步達成。毋庸置疑，作為揭示人與自然雙重解放規律的自然辯證法，追求的是對人與人之間、人與自然之間“合理秩序”的透視和映射，而這成為制度建構的重要動力。質言之，任何一種制度建構都是對既有自然資源分配及社會關系的重塑，自然辯證法所蘊含的雙重解放旨趣，恰恰為制度建構提供了理論指向及實踐通路。

（二）對必然性與偶然性關系的闡發與制度建構范式

恩格斯在《自然辯證法》中專篇闡述了必然性與偶然性的辯證關系。他駁斥那種高度褒揚必然性而刻意貶低偶然性的形而上學或決定論做法。此類做法把必然性說成是科學上唯一值得重視的范疇，而把偶然性降格為無足輕重的外在因素。在這種思維下，凡是那些能被人們以規律形式認識和把握的東西都至關重要，反之則是可以忽略的外在因素，其后果則是“一切科學便停滯不前了，因為科學就是要研究我們不認識的東西”[1]。

事實上，無論必然性還是偶然性，都是自然辯證法不可或缺的重要范疇。科學的辯證法，不僅關注那種以規律形式呈現出來的必然性，而且也十分重視偶然性的反向決定作用。盡管“常識和具有這種常識的大多數自然科學家都把必然性和偶然性看做永遠互相排斥的兩個規定”[1]，但二者并非互斥的對立關系，而是辯證的耦合統一。

自然辯證法所揭示的這一關系，恰為制度建構提供了重要范式。制度建構在應然上屬于一種社會歷史的產物，既有靜態的一般規律映射，也有動態的社會實踐參照，總體上仍是必然性規律與偶然性“事件”相互作用的結果。那種試圖通過強調必然性來永遠固化制度形態、否定制度革新的做法屬于悖逆辯證法原則的守舊思維。科學的自然辯證法主張在利用必然性與偶然性的動態平衡中推進制度模式變革和制度內核創新。

進言之，自然辯證法視野下的制度建構合理形態，不是僅追求符合規律預期的制度固有鏡像，而要考慮到暫時處于“規律”之外的制度外部因素。唯有如此，制度建構范式才能兼顧社會歷史的復雜性、結構性和多維性。

（三）對作用與反作用關系的闡明與制度建構路徑

自然辯證法作為科學的辯證法，并不像傳統自然科學那樣，窠白于非此即彼地過度強調自然界或人的思維，即把二者割裂開來，畢竟人與自然之間存在著千絲萬縷的關聯，人化自然才是人的思維最本質的東西。進言之，人經由實踐能在多大程度上改變和形塑自然界，人的思維認知就能在多大程度上建構和發展起來。鑒于此，自然主義歷史觀無疑是片面和武斷的，因為“它認為只是自然界作用于人，只是自然條件到處決定人的歷史發展，它忘記了人也反作用于自然界，改變自然界，為自己創造新的生存條件”[1]。自然辯證法探究的對象，從來都不是所謂“原生態”自然界本身的規律，而是對人化自然規律的深刻映射及本源揭示。

自然辯證法既考慮到自然界對人的前提性決定作用，也強調具有能動性和創造性的人類實踐活動對自然界的反作用。它對作用與反作用關系的揭示，則為制度建構提供了規律性路徑。盡管制度建構的確在應然形態上是對自然環境和社會條件的規律性證成過程，但并不必然意味著這種建構只是被動地復刻，即失去前瞻性的“主體”功能。

固然，任何制度在長遠意義上都是周圍環境的產物，然而反過來，它并非僅僅“被決定”，也能反作用于周圍環境甚至成為促成環境改變的關鍵變量。自然辯證法恰恰反映了這一過程。它既講外部環境對社會制度的決定作用，也強調社會制度對外部環境的反作用。制度建構與社會現實的關系正是反作用與作用的關系，完全適用于自然辯證法的一般規律。所以，自然辯證法對作用與反作用關系的深刻揭示為制度建構提供一種理論達成進路，畢竟制度建構正處在觀照“作用”同時又釋放思維“反作用”的同一過程。

（四）對否定之否定規律的詮釋與制度建構創新

否定之否定是自然辯證法的重要規律。馬克思和恩格斯曾針對該規律的內在本質及社會效應作過深刻剖析。馬克思從資本主義私有制對個人私有制的取代、個人所有制對資本主義所有制的取代、公有制對個人所有制的取代視角，闡釋了否定之否定規律與社會制度迭代之間的關系。“資本主義生產方式和占有方式，從而資本主義的私有制，是對個人的、以自己勞動為基礎的私有制的第一個否定。對資本主義生產的否定，是它自己由于自然過程的必然性而造成的。這是否定的否定。這種否定重新建立個人所有制，然而是在資本主義時代的成就的基礎上，在自由勞動者的協作的基礎上和他們對土地及靠勞動本身生產的生產資料的公有制上來重新建立。”[8]在其看來，否定之否定一方面是對過往所有制的解蔽與解構，另一方面也是對新的社會制度建構的倒逼和催生。在恩格斯看來，“否定的否定這個規律在自然界和歷史中起著作用，而在它被認識以前，它也在我們頭腦中不自覺地起著作用，它只是被黑格爾第一次明確地表述出來而已”1]。無論承認與否，否定之否定規律都客觀存在于自然界和人類社會之中。

這意味著自然界并非一成不變，而是處于動態的發展演進之中，人類對自然界及構筑其上的社會制度的認知，也是一個否定之否定、逐步進階升華的過程。自然辯證法對否定之否定規律的詮釋，就為制度建構創新提供了基本理據。畢竟，制度建構從來都不是一勞永逸的恒態，而是總體處于進程之中的動態。任何制度建構都面臨原有觀念羈絆和掣肘的難題，守舊還是創新、重復還是重構、批判還是建構，表征出兩種不同的制度路向。自然辯證法的否定之否定規律，不僅適用于自然界，而且能在社會歷史中突顯更大能級，成為制度建構創新的重要思維。

制度建構創新在實質上是對過往制度觀念的重構以及對當下和未來發展的擘畫規劃，是一個螺旋式上升的系統性認識提升過程，可謂“人的全部認識是沿著一條錯綜復雜的曲線發展的”[1]。因此，自然辯證法的否定之否定規律，能夠在應然形態上感召和指引集繼承性與發展性于一體的制度建構創新。

三、自然辯證法的制度建構功能：如何具有

自然辯證法的制度建構功能，不僅蘊含著可能性，而且具有現實性。它的批判功能、導向功能、解釋功能、教育功能與制度建構存在底層邏輯上的內在關聯。這是自然辯證法“如何具有”制度建構功能的呈現形態。

（一）批判功能與制度建構動因

自然辯證法不是對自然規律的被動映射和線性揭示，而是蘊含著質性的批判功能。在一定意義上，包括規律在內的任何理論思維，都是一種歷史性產物，在不同時代境遇下，具有進化性的表征形式及呈現內容。自然辯證法既是關于規律的科學，也是關于思維的科學，但本質上都是一種作為歷史的科學。“思維規律的理論并不像庸人的頭腦在想到‘邏輯’一詞時所想象的那樣，是一種一勞永逸地完成的‘永恒真理’。”[1]自然辯證法從未窮盡真理，而是始終處于追逐真理、彰顯真理的歷史進程之中。

隨著人類實踐能力的躍升和進步，自然辯證法始終處于“批判”并透視自然界的發展狀態。它的理論進路，恰恰成為催生制度建構的重要動因。任何一種制度建構，都不會“自動駕駛”般實現，而是不同程度地受到實踐慣性及舊有制度的規約。由此可言，制度建構的動因不僅是對實踐境遇的調試與契合，而且是對歷史實踐的回溯與批判。

當然，制度建構也并非對過往制度形態的全盤否定，而是在批判中革故鼎新。毋庸置疑，自然辯證法對自然界乃至人類社會運動變化發展規律的揭示，不僅有利于人類自然觀和自然科學觀的縱深推進、提升實踐能級水平，而且有助于把這種能級水平轉移延展至社會制度創新的場域。質言之，自然辯證法的批判功能為制度建構創新提供了催化式動因。

（二）導向功能與制度建構原則

自然辯證法還蘊含著面向未來的導向功能。它不僅是對自然界運動發展規律的揭示，而且是對自然界乃至人類社會發展演進趨勢的規律性洞見與前瞻。盡管站在人類實踐能力循序提升的視野上，“我們只能在我們時代的條件下去認識，而且這些條件達到什么程度，我們就認識到什么程度”[1]。但并不意味著，我們在龐大復雜的自然界面前只能“跟隨”或“遵從”，不能富有主動性創造性地前瞻及謀劃。

縱然自然辯證法是對人化自然規律的系統性揭示，然而它并非一個靜態的理論光譜，必然會隨著人“化”自然能力的提升而拓展問題域。“隨著勞動而開始的人對自然的支配，在每一新的進展中擴大了人的眼界。”[1]自然辯證法從不是機械的教條，而是在人類實踐的加持下，具有廣闊的延展空間。它不僅能夠解釋及闡釋規律，而且還能指引如何運用規律。可以講，基于規律的導向功能是自然辯證法保持科學性的核心功能。與任何科學的理論工具如出一轍的是，自然辯證法一方面能夠向前回溯、解釋過去，另一方面更為關鍵的是，它把理論觸角伸向未來、直面未知。

事實上，在馬克思主義經典作家那里，自然辯證法不僅具有“自然”維度，更多的則是“社會”維度，即變革資本主義的制度意涵。如果說“自然界是檢驗辯證法的試金石”[1]，那么人類社會朝著共產主義更替則是確證辯證法的“實驗室”。因此，包括社會主義取代資本主義的這種制度演進，從來都不是人為地恣意為之，更不會輕而易舉地實現，歸根結底離不開生產力的廣闊積累與巨大躍升。這為制度建構供給了基本原則。制度建構能否具有科學性，并不必然取決于“建構”本身，關鍵還在于能否尊重并用好規律，在把握自然界及人類社會發展演進中調試和平衡制度原則。自然辯證法作為科學的世界觀以及方法論，無疑為制度建構提供了既尊重事實性又善用創造性的基本原則。

（三）解釋功能與制度建構自洽

作為科學的辯證法，自然辯證法絕不像黑格爾那樣把辯證法“作為思維規律強加于自然界和歷史的，而不是從它們中推導出來的”[1]，它除了映射自然界的運動規律，而且還能通過主觀辯證法對自然界和人類社會作出規律性解釋。我們繞不開兩種辯證法，即客觀辯證法和主觀辯證法。“所謂的客觀辯證法是在整個自然界中起支配作用的，而所謂的主觀辯證法，即辯證的思維，不過是在自然界中到處發生作用的、對立中的運動的反映，這些對立通過自身的不斷的斗爭和最終的互相轉化或向更高形式的轉化，來制約自然界的生活。”[1]它們在實質上是統一的，都是對自然界規律的映射。二者不僅具有辯證法的唯物主義特質，而且隨著人類實踐能力的提升，愈發由“自然界的永恒規律”嬗變為“歷史的自然規律”。

因此，自然辯證法除了揭示自然界規律，還能創造性解釋規律。這種解釋功能從不意味著它僅僅“臨摹”自然界運動發展的固有面目，同時也能詮釋正在或潛在發生的“現象”及“事件”。進言之，自然辯證法的解釋功能絕非為了解釋而解釋，而是基于規律把自然界運動與人類社會發展統籌起來作出自然的歷史與歷史的自然相統一的思維指引。這對制度建構具有重要意義，畢竟任何制度建構若要轉化為實踐成果，都應具備受眾積極支持的邏輯自洽。因此，自然辯證法對自然界及人類社會的解釋功能為制度建構自洽提供了重要理論框架乃至意識形態范式。

（四）教育功能與制度建構認同

“我們對自然界的整個支配作用，就在于我們比其他一切生物強，能夠認識和正確運用自然規律。”[1]作為對自然界和自然科學規律作出揭示的自然辯證法，在本質上屬于一種理論思維，蘊含著豐盈多維的教育功能。以19世紀中期的德國為例，在經歷工業革命洗禮特別是大工業基礎建立以及自然科學快速發展之后，該國思想界果斷拋棄了老年黑格爾派。在此過程中，德意志民族認識到自然辯證法的教育功能。但教育功能的發揮并不充分，只是某種意義上的“高開低走”，盡管“正當自然過程的辯證性質以不可抗拒的力量迫使人們承認它，因而只有辯證法能夠幫助自然科學戰勝理論困難的時候，人們卻把辯證法同黑格爾派一起拋進大海，因而又無可奈何地陷入舊的形而上學”[1]。對于當時的德國而言，它之所以仍然處于四分五裂的割據狀態，固然存在諸多經濟政治動因，但無疑社會各界對資本主義制度建構認同的闕如仍是關鍵因素。自然辯證法教育功能的重要意義則不言而喻。

事實上，自然辯證法的教育功能主要體現為能夠指導人類揭示規律、尊重規律和運用規律。而規律又是凝結各界最大公約數的思想認知，對制度建構認同具有統攝和通約效能。制度建構認同從來都不是強迫社會成員被動地接受某種意識形態規定，而是把制度作為一種令人心生尊崇的科學性、體系化“共識\"甚至精神信仰，以致大家不約而同地自覺遵循和踐履。自然辯證法作為自然界和自然科學領域最為通約的規律性科學，無疑具有精深透徹的教育能力，對人類實踐水平提升、社會制度進階等均具有革命性的思想功能。進言之，自然辯證法之所以堪稱為馬克思主義哲學開辟了一個新領域，不僅是因為它確證了辯證法的唯物主義原則，而且還在于它同時蘊含著唯物史觀指向，對解剖資本主義制度、瓦解資本邏輯、走向生產資料公有制和人類解放的共產主義社會具有提供方法論指導的偉大作用。畢竟，它能以自身理論的科學性、革命性和批判性來教化并鍛造社會成員對新制度的向往和認同。

四、自然辯證法的制度建構功能：本土實踐

自然辯證法的制度建構功能有其“何以”“以何”“如何”互構的邏輯理路。它不僅是對自然辯證法本源功能的挖掘與激活，而且是其未來拓新發展的增量空間。該功能既是一種具有交叉學科稟賦的理論形態，也是一種已經在中國落地的本土樣態。這既是對自然辯證法建構功能的本土化中國化，也是對其創造性豐富和發展，即為制度建構功能的更好彰顯供給了東方智慧、中國經驗。

（一）新民主主義革命的本土實踐：在遵循實踐自然觀中推進制度迭代

毛澤東指出：“人的認識，主要地依賴于物質的生產活動，逐漸地了解自然的現象、自然的性質、自然的規律性、人和自然的關系；而且經過生產活動，也在各種不同程度上逐漸地認識了人和人的一定的相互關系。”[9]毛澤東的自然觀主要是實踐自然觀，主張生產生活實踐是一切認識的基礎和源泉，同時自然界又是實踐的基本對象。

在一定程度上，毛澤東之所以能夠帶領中國人民取得新民主主義革命的偉大勝利，正是因為以其為杰出代表的中國共產黨人能夠正確認識近代中國的自然環境及構筑其上的社會環境。在半殖民地半封建社會的內憂外患境遇下，推翻被帝國主義、封建主義、官僚資本主義“三座大山”深度宰制的舊制度，并非恣意成功之易事。無論是在土地革命戰爭、抗日戰爭還是解放戰爭中，毛澤東都十分強調尊重自然規律，在中國的土地上依靠中國的同志和中國的力量來解決中國問題。在其實踐自然觀視域下，人與自然的交互以及人與人之間平等社會的建立，是一個從量變積聚到質變躍升的過程。“人類社會的生產活動，是一步又一步地由低級向高級發展，因此，人們的認識，不論對于自然界方面，對于社會方面，也都是一步又一步地由低級向高級發展，即由淺入深，由片面到更多的方面。”[9]毛澤東對自然界乃至社會規律的認識，并非一蹴而就的“快過程”，而是循序漸進的“慢變量”。

在新民主主義革命時期，毛澤東智慧地基于馬克思主義實踐觀特別是實踐的自然觀，巧妙地利用經濟社會發展的不平衡格局，充分發揮天時地利人和的綜合優勢，不斷釋放中國革命的主動性和創造性，解決了一系列事關革命道路和社會前途的重大問題，為最終取得革命勝利指引了路標方向、提供了路徑遵循。可見，在遵循實踐自然觀中推進制度迭代是自然辯證法制度建構功能在新民主主義革命時期的本土實踐。

（二）社會主義革命和建設的本土實踐：在科學與哲學互構中形塑制度認同

在社會主義革命和建設時期，自然辯證法在科學與哲學互構中形塑制度認同，展開了基于中國時空的本土實踐。在新中國成立以后，加快發展生產力、改變貧窮落后的社會現狀成為重大且緊迫的任務。我們黨能否帶領人民及時改變這種局面關系到政權安穩特別是對社會主義的制度認同。

在毛澤東看來，一方面不搞科學技術，生產力就無法提高，另一方面也要推動社會科學特別是哲學的發展。“社會科學也要有一個十年規劃。社會科學落后了，這回沒有搞規劃。社會科學也要投一點資。”[10]對此，他還特意提到了自然辯證法研究領域的專業期刊，“有一本雜志《自然辯證法研究通訊》，曾停了很久，現在復刊了。復刊了就好。現在第二期已經出了”[10]。可見，在進人社會主義革命和建設時期之后，毛澤東不但沒有忽視自然辯證法的重要作用，還特別強調要發揮其制度建構功能。包括社會主義在內的任何一種制度認同，從長久來看，都不可能是空洞無物的意識形態說辭，而是要有實打實、物化具象的經濟發展成果支撐，進而讓人民感受到獲得感、安全感。

毛澤東清醒地認識到：“我們進入了這樣一個時期，就是我們現在所從事的、所思考的、所鉆研的，是鉆社會主義工業化，鉆社會主義改造，鉆現代化的國防，并且開始要鉆原子能這樣的歷史的新時期。”[11]他十分重視社會主義工業化，而工業化的重要推力是現代科技，當然同時還要進行科技發展的社會主義教育。“搞上層建筑、搞生產關系的目的就是解放生產力。現在生產關系是改變了，就要提高生產力。不搞科學技術，生產力無法提高。”[10]可見，社會主義革命和建設時期，在科學和哲學協同互構中推動生產力發展、鍛造社會主義制度認同正是自然辯證法制度建構功能的本土實踐。

（三）改革開放和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的本土實踐：在釋放科技效能中增益制度進化

如果說前兩個時期總體上仍屬于社會主義制度的奠基鞏固時期，那么改革開放和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時期則是社會主義制度的進化階段。一種制度的優越性甚至合法性，關鍵看能否通過提高生產力來改善民生福祉。改革開放后，黨中央深刻認識到工作重心轉移到經濟建設領域的重要性，明確了以經濟建設為中心的發展路線。這種路線的要旨在于，主動跟上時代潮流，大力發展和利用現代科技，努力以科技發展助推經濟現代化，進而彰顯社會主義制度的優越性。這恰恰發揮了自然辯證法的制度建構功能。畢竟，自然辯證法不僅是對自然界和自然科學規律的映射，而且能對建構在自然環境基礎之上的社會制度起到輻射作用。

1978年，鄧小平批示成立了中國自然辯證法研究會，并籌備和召開全國科學大會，預示著“科學的春天”的到來。他十分重視自然辯證法的作用，在馬克思所講的“生產力中也包括科學”重要觀點基礎上，作出“科學技術正在成為越來越重要的生產力”[12]的鮮明論斷。在其看來，黨和國家工作重心向經濟領域的轉移關鍵要尊重并用好規律，發揮現代科技對經濟社會發展的引擎作用。鄧小平之所以十分重視發揮科技的作用，正是因為他深譜社會主義的內核本質。畢竟，貧窮或落后都不是社會主義的應有圖景，社會主義的優越性最終要體現在生產力發展程度上。他講得很通透：“我們現在的生產技術水平是什么狀況？幾億人口搞飯吃，糧食問題還沒有真正過關。我們鋼鐵工業的勞動生產率只有國外先進水平的幾十分之一。新興工業的差距就更大了。”[12]社會主義制度的優越性，不僅體現在意識形態宣傳上，還更要依托具象的生產力發展特別是科技進步上。

而自然辯證法作為一種關于自然觀和自然科學觀的交叉學科，十分強調在尊重規律的前提下推動生產力發展及制度進化。在1992年視察南方時，鄧小平無不感慨地說：“科學技術是第一生產力。近一二十年來，世界科學技術發展得多快啊！我們自己這幾年，離開科學技術能增長得這么快嗎？要提倡科學，靠科學才有希望。”[13]在這一時期，胡錦濤和江澤民也在鄧小平領航開創的科技事業發展基礎上一脈相承地高度重視科技發展，在大力發展現代科技中彰顯社會主義制度效能。一言蔽之，在釋放科技效能中增益社會主義制度進化正是自然辯證法制度建構功能在改革開放和社會主義建設新時期的本土實踐。

（四）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新時代的本土實踐：在推進科技自立自強中彰顯制度力量

當今世界百年變局仍在加速演進，進入變亂交織的新的動蕩變革期，而國內正處于由高速增長轉向高質量發展的“向新向質”新階段。在這種境遇下，高水平科技自立自強成為國家應對變局、開創新局的關鍵殺手锏，也是彰顯社會主義制度優越性的重要環節。習近平在治國理政壯闊實踐中，高度重視馬克思主義理論武器，自覺運用辯證唯物主義和歷史唯物主義的理論思維來做頂層設計。盡管他并未明確提出使用自然辯證法來指導新時代科技強國建設，但卻強調在發揮新型舉國體制力量中加快推進科技自立自強，把握歷史主動、充滿歷史洞見地運用了自然辯證法的制度建構功能。

科技自立自強不是單純的技術發展問題，它在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下更是一個多要素疊加的政治經濟學議題。習近平站在新一輪科技革命和產業變革方興未艾的歷史機遇下，堅持把科技創新放在全面建設社會主義現代化國家的核心位置、加快改變核心科技受制于人的被動局面，勇毅走出一條高水平科技自立自強的中國道路。“健全新型舉國體制，強化國家戰略科技力量，優化配置創新資源，優化國家科研機構、高水平研究型大學、科技領軍企業定位和布局，形成國家實驗室體系，統籌推進國際科技創新中心、區域科技創新中心建設，加強科技基礎能力建設，強化科技戰略咨詢，提升國家創新體系整體效能。”[14]我們不斷健全完善關鍵核心技術攻關新型舉國體制，創造性地把社會主義集中力量辦大事辦成事的制度優勢、世界第二大經濟體的體量優勢、超大規模市場的需求優勢與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的體制優勢系統集成起來，不斷推動國家戰略科技力量提質增效、進階升華。

一言蔽之，在新一輪科技革命蓄勢待發之際，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制度的優越性要進一步進發涌現出來，關鍵在于如何通過發揮現代科技的系統性和全局性的溢出帶動效應，不斷提升中國式現代化磅礴偉業的科技含金量。這正是自然辯證法的制度建構功能在新時代新征程的本土實踐新空間、新賽道。

五、結語

毋庸置疑，近年來自然辯證法的學科地位存在被弱化甚至看衰的傾向。縱然原因是復雜多維的，但其中一個因素卻不容忽視，那就是與自然辯證法所蘊含的催生新興學科及交叉學科的作用發揮不充分有關，特別是與自然辯證法的制度建構功能彰顯不足存在莫大關系。盡管自然辯證法是對自然界和自然科學規律的深刻映射，似乎并不關涉社會歷史層面的制度建構，事實上，對自然辯證法制度建構功能的整合與凝練，既是對其內在批判特質和革命功能的激活，更是對其未來增量式發展的拓耕，特別是對學科增長點的培植。自然辯證法的學科地位，在本源上并不取決于外部環境條件的轉圜或扶持，而是取決于它自身“積極作為”的能級效度，即能否發揮位階層級更高、輻射面更廣的制度建構功能，在把自然和社會兩大場域有機融合基礎上彰顯交叉學科的特有功能及獨到優勢。以此言之，挖掘并凝練自然辯證法的制度建構功能不妨成為學界推動其未來突破性發展的一個發力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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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alectics of Nature： the Function of Institution Construction and its Native Practice： A Marxist Perspective of “ Returning to the Original and Opening up the New'

LIU Shun

Abstract： Dialectics of nature is neither positivism nor metaphysics， although it is indeed a general law abstracted from natural history and human history. Its practicality， sociality and historicity are the underlying logic of its implied institutional construction function. This function relies on reality rather than an ideological rhetoric. For example，the revelation of the dual emancipation of the humans and nature and the motivation of system construction， the elucidation of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necessity and contingency and the paradigm of system construction， the elucidation of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action and reaction and the path of system construction，the interpretation of the law of negation and the innovation of system construction，etc.，all have a source and flow correlation. At the same time，the critical function，the guiding function， the explaining function， the educational function and the system construction of natural dialectics also run through the logical path. The institutional construction function of dialectics of nature is not only a theoretical form with interdisciplinary endowment，but also a local pattern that has been practiced in China.

Key words： dialectics of nature； historical materialism； system construction function;indigenous practice

（責任編輯：陳艷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