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中國面臨的全球貿易新形勢與應對策略

近年來，單邊主義和貿易保護主義浪潮洶涌，多邊貿易體制受到嚴重沖擊。我們應該如何看待現有的國際貿易秩序？近年來貿易戰的影響如何？特朗普2.0貿易政策將如何演變？面對復雜嚴峻的形勢，中國該如何應對？我們應該如何看待申請加入CPTPP？圍繞這些問題，本刊特約記者專訪了對外經濟貿易大學國際經貿學院教授、中國世界貿易組織研究會研究部主任崔凡。

中國是多邊貿易體制的維護者

《領導文萃》：當前國際貿易秩序正面臨嚴重沖擊，全球化的進一步發展面臨阻力，為什么會出現這種情況？我們應該如何評價現有的國際貿易秩序？

崔凡：當前國際貿易秩序面臨嚴重沖擊的直接原因，是作為長期的推動者美國對其日益不滿。戰后國際貿易秩序的主要創立者是美國。1947年，美國為首的包括中國在內的23個締約方創立了關貿總協定。20世紀80年代中期開始，美國引領烏拉圭回合談判，推動了本輪全球化的形成，并于1995年1月建立了世界貿易組織，目前包括166個成員，涵蓋世界主要經濟體。客觀地講，美國在這一進程中曾經發揮的作用是值得肯定的，貿易投資自由化、全球化總體上是符合歷史發展潮流的。

當然，以世界貿易組織為核心的多邊貿易體制并非盡善盡美。從一個較長時段的歷史尺度看，它可能只是人類經濟全球化進程中制度與政策協調的初步嘗試。世貿組織規則的發展速度跟不上現實中貿易實踐的發展，難以適應數字經濟時代的要求。

冷戰后全球化發展的另一個問題是以所謂“華盛頓共識”為基礎的新自由主義成了美國推動全球化的主導思想。受新自由主義的影響，一些發展中國家在擴大對外開放的同時，國家治理能力缺乏，跟不上開放的形勢。1997年亞洲金融危機的爆發加劇了發展中國家對經濟主權失控的擔心，并且要求落實世貿組織關于以貿易促進發展的原則要求。2001年11月多哈部長會議上，世貿組織各成員同意發起新一輪以發展為主題的貿易談判，同時通過了中國加入世貿組織的申請。

也就從世紀之交開始，全球化進程出現了一個前所未有的現象。德國學者Hammar和Waldenstr" m發現，雖然全球收入差距在20世紀的后30年間變化不大，但是在21世紀的前18年有巨大的下降。全球收入差距基尼系數從20世紀末的0.65左右大幅下降到2018年的0.5左右。如果把全球收入差距進一步分解為國家間收入差距和國家內收入差距，我們可以看到，國家間收入差距下降了24個百分點，而國家內收入差距上升了9個百分點。

在很大程度上正是因為以中國為代表的新興發展中經濟體的快速發展使得國家間收入差距前所未有地縮小了。根據聯合國貿發會議的數據，發展中經濟體在全球GDP中的占比從2000年的20.32%上升到了2022年的40.15%，相應地，發達經濟體的占比從2000年的79.68%下降到了2022年的59.85%。同一時間里，中國在全球的占比從2000年的3.58%上升到了2022年的17.81%。也就是說，在發展中經濟體占比上升的將近20個百分點中，有14個百分點是因為中國經濟的發展。與此同時，中國周邊的發展中國家，包括東盟國家、中亞國家、印度等，占比均有明顯提升。總體上來講，大部分發展中國家在2022年的占比是高于2000年的。最不發達國家的占比也從2000年的0.60%上升到了2022年的1.36%，占比上升0.76個百分點。

世界貿易組織《2024年世界貿易報告》將21世紀以來發展中國家與發達國家間收入差距的縮小稱為“偉大的趨同”。本輪全球化不僅帶來了全球財富的增長，而且帶來了全球收入差距的縮小。這離不開以世界貿易組織為核心的多邊貿易體制所發揮的積極作用。因此，總的來說，我們對這一輪全球化以及現有國際貿易秩序應該是肯定的。

但是，在國家間收入差距縮小的同時，很多國家的國內收入差距是擴大的。中國同樣面臨著區域發展不平衡和國內收入差距大的問題。為此，我們主要通過改善國內政策來應對在發展與開放中的這些問題。中國一個重要經驗就是伴隨著市場化改革和對外開放，不斷提高國家治理能力，更好地發揮政府的作用，解決發展和開放中出現的各種問題。

一方面因為中國經濟的快速崛起，另一方面由于國內收入差距擴大、產業空心化、國家債務高企等問題的惡化，美國對當前全球化的發展日益不滿，對其一手推動形成的國際貿易秩序日益不滿，對其曾經推廣的“華盛頓共識”也日益不滿。作為本輪全球化的重要推動者和現存國際貿易秩序的主要創立者，美國毫無疑問是現存國際貿易秩序的獲益者。但是，美國在全球化中獲得的利益在國內分配極不公平，雖然美國也出臺了貿易調整援助措施，以彌補利益受損群體，但美國國內體制決定著這些政策措施只能是杯水車薪。當國內矛盾加劇的時候，貿易保護主義和孤立主義的思潮自然就抬頭了。

《領導文萃》：對于以聯合國為核心的國際體系和以世界貿易組織為核心的多邊貿易體制，中國一直是堅決維護的。可是為什么美國一直聲稱中國是現存秩序的顛覆者，并將中國描述為“修正主義大國”呢？特別是在國際貿易方面，美國多次批評中國不遵守世界貿易組織承諾。中國真的沒有履行加入世貿組織的承諾嗎？

崔凡：作為一個世貿規則的研究人員，我本來認為這應該是一個毫無爭議的問題，中國當然充分履行了承諾。但是事實上，對于這個問題的討論可以說是一場相當激烈的認知戰。中國不僅面臨外部的系統性無端指責，國內有很多人也存在模糊的認識。好在經過這幾年貿易戰，越來越多的人認識到了到底是誰在破壞世貿組織規則。

中國2001年加入世貿組織時承諾的算術平均約束關稅水平約為10%，低于絕大多數發展中國家甚至低于部分發達國家，例如韓國、挪威、以色列、冰島等，在世貿組織公布數據的136個成員中，中國以算術平均約束關稅衡量的開放程度排第25名。隨著中國經濟的發展，中國主要依靠自主降稅和簽訂自貿協定來提高開放程度，目前我國實施算術平均關稅水平為7.4%，低于“入世”時承諾的稅率；實施加權平均關稅為3%，也處于較低水平。在服務貿易開放方面，中國在金融、電信、教育等領域的開放程度也都已經超過了當時的承諾。

很多人對于什么是履行世貿組織承諾和遵守世貿組織規則往往存在一些誤解。例如，把社會上存在的破壞知識產權、生產偽劣產品、低價惡性競爭等現象都歸于中國不遵守世貿組織規則，對其他世貿組織成員對中國提起的任何政策爭議也歸于中國不遵守世貿組織規則。實際上，作為世界第二大經濟體和第一大貿易國，企業出現各種違規現象， 國家間出現各種貿易爭端，這都是難以避免的。實際上，中國作為第一大貿易國，在世貿組織中被訴的次數遠遠低于對外貿易規模在世貿組織中排名其后的美國和歐盟。中國于2001年底正式成為世貿組織成員以來，到2025年2月為止，一共被訴次數是52次。美國從1995年世貿組織成立開始一共被訴了160次。如果從中國加入世貿組織開始算，同一時間段內美國被訴104次，是中國的兩倍。也就是說，美國存在爭議可能的違反承諾和規則的情況更多。在對待世貿組織爭端解決的態度上，中美之間更是天壤之別。中國對于世貿組織裁決高度尊重，全部執行。美國多次不執行世貿組織裁決。在成立世貿組織談判過程中，美國強烈主張世貿組織成立上訴機構并加強裁決執行力。后來世貿組織上訴機構專業性很強的大法官們所做裁決不符合美國利益的時候，美國又開始杯葛大法官的任命。在發起貿易戰之際，通過杯葛大法官的任命，美國迫使上訴機構停擺至今。

從法律層面上看，中國在世貿組織中的守規合規程度是完全沒有問題的。所以，有一些人就從經濟體制上對中國進行攻擊，聲稱中國的經濟體制是系統性地違反了世貿組織規則。他們所謂的中國違反承諾論，實際上就是要中國放棄社會主義基本經濟制度，特別是放棄以公有制為主體、多種經濟形式共同發展的所有制；就是要中國放棄國有企業的發展權。中國搞的是社會主義市場經濟，中國在積極發展市場經濟的過程中，從未承諾過放棄社會主義基本經濟制度。

聲稱中國違反承諾的人把社會主義污名化，把公有制污名化，把國有企業污名化，把更好地發揮政府作用污名化，把這些因素都歸于所謂非市場行為。正是因為他們攻擊的這些內容實際上都是與世貿組織規則相容的，他們在世貿組織的法庭上占不到便宜，所以才要把大法官們趕下臺。實際上，世貿組織長期以來有“所有權中性”傳統，無論是國有企業還是民營企業，無論是公有制為主體還是私有制為主體的國家，只要在競爭行為上是合規的，在世貿組織規則上，都享有非歧視待遇。不僅在世貿組織規則上，很多其他的國際協定中對這一點都有所體現。

黨的十九屆四中全會把更高水平的開放型經濟新體制作為社會主義基本經濟制度的一個方面，黨的二十屆三中全會提出開放是中國式現代化的鮮明標識。我經常強調的一個觀點是，中國的社會主義基本經濟制度與世貿組織規則以及新出現的高標準國際經貿規則，從本質上是相通相容的，沒有根本沖突。通過推動制度型開放和積極參與全球經濟治理，我們可以讓兩者對接得更好。正是因為這樣，中國堅定維護以世貿組織為核心的多邊貿易體制，積極對接高標準國際經貿規則。

貿易戰無法阻擋中國的崛起

《領導文萃》：2018年中美貿易戰爆發以來，中國面臨著各種圍堵。美國發起貿易戰的效果如何？其目的有多少已經實現了？

崔凡：貿易戰沒有贏家。中美作為全球最大的兩個經濟體和貿易方，打貿易戰不僅不利于雙方的經濟發展和人民福祉，而且美國挑起的貿易戰對全球供應鏈產業鏈都帶來了擾亂。2018年貿易戰爆發之初，我們一般都還稱之為貿易摩擦。今年4月2日特朗普推出所謂對等關稅政策以來，美國對華加征的關稅稅率之高，范圍之廣，已經是前所未有，這已經是不折不扣的貿易戰了，而且雙方博弈的領域實際上已經超出了貿易的范疇。從我作為一個研究人員的視角觀察，中國政府一直是在尋求對話解決爭議的，但是事態的發展不以人的主觀意志為轉移，中國需要做好反制和談判的兩手準備。

貿易戰確實給中國經濟發展造成了一些負面影響。面臨美國的高關稅，一些企業包括外商投資企業，為了規避美國的高關稅，將部分生產環節轉移到了境外。中國從美國的第一大進口來源國，近年來已經下降為第三。一些企業不得不放棄美國市場。這些情況對于中國的就業、稅收、企業利潤、經濟增長等都有負面影響。但是，美國發動貿易戰有兩個根本目的，一是要通過貿易戰解決其國內經濟失衡問題，二是要通過貿易戰遏制中國發展，這兩個目的都沒有達到。

美國發動貿易戰的一個理由是其貿易收支不平衡，制造業空心化。美國認識到這些問題并希望解決這些問題，這是無可厚非的。但是，美國采取貿易戰的方式是錯誤的。2017年美國制造業增加值占GDP的比重為11.26%，2024年全年詳細數據尚未公布，按季度數據算，2024年三季度該比值已經降到不足10%。2017年，美國貨物貿易逆差約為7993億美元，2024年，貨物貿易逆差已經超過1.21萬億美元，增長了50%以上。

盡管面臨諸多不利因素，中國的對外貿易仍然取得了增長。2017年，中國貨物出口占世界份額為12.76%，2023年增長到14.19%，估計2024年仍有小幅度攀升。盡管中國產品在美國市場份額有所下降，據相關研究，中國產品增加值在美國市場的份額仍有上升。在新能源、半導體、造船等產業，中國出口產品競爭力獲得了大幅進步。在大范圍加征關稅和出口管制的雙重圍堵下，中國關鍵技術研發不斷取得突破。《2023年聯合國技術與創新報告》數據顯示，在工業4.0前沿技術、綠色前沿技術、其他前沿技術三大類別中，中國專利在全球的占比分別為49%、56%、27%。美國發起的貿易戰不僅沒有能夠遏制中國的技術進步，反而使得中國科技界化壓力為動力，在半導體、人工智能、量子計算等領域取得了快速進步。貿易戰無法阻擋中國崛起的腳步。

《領導文萃》：特朗普再次當選總統后，發起了新的一輪關稅戰。貿易戰的下一個階段前景如何？

崔凡：客觀地講，2018年特朗普發起貿易戰的時候，我們的準備有些不足。經過這幾年的洗禮，目前中國對下一波風浪的準備程度應該說是大大提升了。從安全層面看，我同意清華大學達巍教授的一個判斷，目前“中國總體安全狀態不錯”。這為其他各個領域的政策定力提供了堅實后盾。從經濟層面看，中國花了很大精力推進高質量發展，管控金融、財政、糧食、氣候、產業、數據等各方面風險，投入成本很大，代價不小，但成效也很顯著。從科技層面看，技術瓶頸的不斷突破已經使得人家越來越難以對我們卡脖子，這也為我們今后進一步在技術領域堅持開放和加強國際技術合作打下了基礎。從法律層面看，各種涉及統籌開放與安全的法律法規不斷健全，幾年前缺乏足夠法律工具的情況已經有了很大改觀。因此，總體上看，中國已經把自己調適到一個風險相對較小、政策空間相對較大的狀態。

與此同時，特朗普經過這幾年的起起伏伏，對新一輪的貿易戰也是有備而來的。所以上任以來短短時間里，加征關稅的步伐更急、范圍更廣、力度更大。特別是把關稅作為財政收入這一點，特朗普在第一任期的時候，是在后期才有所強調。這一次特朗普對于關稅的財政增收作用更加癡迷。因此，特朗普本輪加征關稅更加具有長期化的跡象。在這種情況下，恐怕我們更需要有持久戰的思想準備，同時對世界經濟和美國經濟可能出現的各種突發事件也需要有所準備。

到今年4月2日，通過今年新征的20%的所謂芬太尼關稅，美國對華加征關稅的算術平均稅率已經達到大約42%，這一水平實際上已經超過了美國1930年臭名昭著的斯姆特-霍利關稅法的稅率，是前所未有的。而在4月2日之后，特朗普政府又新征了高達125%的所謂對等關稅，導致美國對華關稅算術平均稅率猛升到167%，個別商品被征收的稅率達到了245%。4月11日特朗普宣布擴大半導體產品豁免范圍后，美國對華算術平均稅率略下降到160%左右。

美國對華關稅政策嚴重違反了世貿組織的最惠國待遇原則和約束關稅原則。美國還推出了對世界各國的所謂對等關稅，針對不同國家的情況實施不同的稅率，這意味著美國對所有貿易伙伴放棄了最惠國待遇原則。美國的做法是對當前國際貿易秩序的嚴重傷害。

更為惡劣的是，美國正在以關稅為大棒迫使其他國家，例如墨西哥、加拿大，對華加征關稅。美國財政部長貝森特聲稱要建立一個“北美堡壘”，并與盟友和伙伴“作為一個整體應對中國”。彭博社將其稱為“大圍堵”戰略。在拜登政府期間，美國主要是希望用胡蘿卜拉攏其他國家對中國進行圍堵。例如美國搞的印太經濟框架（IPEF）、美洲經濟繁榮伙伴關系（APEP）。但是，美國不愿意談貿易自由化，胡蘿卜只是畫在紙上，收效甚微。特朗普轉而以關稅大棒來向其貿易伙伴包括盟國施壓，并認為這比胡蘿卜更有效果。

除了加征關稅的措施，特朗普政府今后還可能在出口管制、雙向投資限制等方面出臺新的措施。例如前不久公布的美國優先投資政策備忘錄，已經表示有可能擴大對華投資限制范圍，加強對中國向美國投資的審查力度，甚至可能取消1984年簽訂至今有效的中美雙邊稅收協定。

目前，特朗普主要以行政手段來推進貿易戰。今后還可能采用立法手段，例如從法律層面停止給予中國最惠國待遇，推動通過《對等貿易法》等方式來打貿易戰。

面對美國破壞世貿組織規則和顛覆多邊貿易體制的非法行徑，中央審時度勢，在4月份連續三次對美國的所謂對等關稅給予了全面對等反制，釋放出了堅定維護我國發展利益，堅定維護多邊貿易體制基本原則的鮮明信息。中國是世界第一大貿易國，如果中國不能明確立場堅決反制，其他貿易體在4月2日以后的對美雙邊談判中必將處于更加弱勢的地位，就更有可能屈從美國的脅迫，甚至更有可能被迫對華加征關稅。中國堅決維護國際貿易秩序的立場是有助于世界各國和地區維護自身經濟發展利益的。今年以來，美國之外的世貿組織各成員之間仍然相互以世貿組織最惠國待遇關稅開展貿易，尚沒有一個世貿組織成員在美國脅迫下對中國新征歧視性關稅。

面對中國維護國際貿易秩序的堅決態度，美方的態度出現轉變。在美方多次釋放出愿意談判的信號后，中方經過評估，決定由何立峰副總理率隊在瑞士日內瓦與美方進行接觸。5月10日到11日，經過兩天的平等對話后，雙方取得了實質性進展，并于5月12日發布了聯合聲明。中美雙方同意各自降低91%的所謂對等關稅以及相應的反制關稅，90天內暫停實施24%的關稅，建立中美經貿磋商機制進一步開展談判。美方實際上放棄了“只許自己加稅，不許對方反制；你反制，我就升級”的傲慢立場，使得中美經貿談判基于平等和相互尊重的原則有了一個新的起點。

堅持改革開放是應對貿易戰的基本策略

《領導文萃》：對于特朗普這一輪來勢兇猛的貿易戰，我們應該如何應對呢？

崔凡：特朗普政府提高關稅的方向是比較明確的，但是關稅對美國通脹等方面的影響可能對特朗普加征關稅的幅度也會產生影響。在投資政策方面，特朗普本人有過歡迎中國企業自帶資本和技術赴美投資的表態，但其團隊成員有一些更加希望中美完全戰略性脫鉤，其政策也具有一定的不確定性。特朗普一方面舉起關稅大棒，另一方面又表示要和中國談一個新的協議。無論特朗普今后政策走向如何，我想中國政府的基本態度是不會變的：如果要談，中國會大門敞開；如果要打，中國會奉陪到底。

對于關稅等違反世貿規則的對中國進行歧視的打壓措施，中國政府已經進行了堅決反制。目前來看，中美貿易戰恐怕會是一個持久戰。中國的反制措施在考慮反制效果的同時，可能會通過各種方式降低反制成本，盡量保護受影響的我國企業。在處理中美貿易問題的同時，按照自身的節奏，穩步推進中國的高質量發展，按中央的要求統籌國內經濟發展和國際經貿斗爭。

2020年，中國提出要構建以國內大循環為主體、國內國際雙循環相互促進的新發展格局。雙循環新發展格局的提出是中國應對新形勢的一個戰略舉措。

中國的對外開放早期主要是“兩頭在外，大進大出”，對國內市場的依托和對國內經濟的帶動作用有限。隨著我國經濟長期高于世界平均水平增長，中國經濟規模在世界經濟中的占比明顯提升。國內市場相對于國外市場的比例提升。在中國貨物出口占世界比重提升的同時，中國貨物出口除以GDP的比值從2005年的最高峰已經下降了一半。如果中國經濟能夠繼續高于世界平均水平增長，中國國內大循環的主體地位還會進一步提高。所以，我們強調以國內大循環為主體，不是一個權宜之計，而是反映了中國經濟發展的客觀趨勢。

如果國內大循環能夠暢通，中國的超大規模國內市場優勢就能充分發揮。規模經濟型產業依托國內大市場，其對外競爭力就可能更強。構建雙循環新發展格局是一個進可攻、退可守的戰略。如果我們遇到極端情況，補齊國內大循環的短板可以使我們的國民經濟仍然可以保持運轉，產業鏈供應鏈基本安全可以得到保障。與此同時，我們要盡可能地推動國內國際雙循環相互促進，把國內大市場優勢轉化為國際競爭合作新優勢。國內大循環的根本在于通過結構性改革，打通各種堵點阻點，推動全國統一大市場建設；國際大循環的根本在于推進制度型開放。所以雙循環戰略就是新時期的改革與開放戰略。

面對當前的貿易形勢，我們需要持續深化推進改革，提高中國經濟的整體效率和韌性。與此同時，要推進制度型開放，“在產權保護、產業補貼、環境標準、勞動保護、政府采購、電子商務、金融領域等實現規則、規制、管理、標準相通相容”。

我們應該堅決維護以世貿組織為核心的多邊貿易體制。雖然多邊貿易體制已經遭受嚴重的破壞，但是我們也要看到：世界上絕大部分國家和地區是希望有一個多邊貿易體制來維護其貿易利益的。世貿組織上訴機構因為美國的阻撓停擺以后，中國與一些世貿組織成員共同建立了替代的多方臨時上訴仲裁安排（MPIA），目前涵蓋54個世貿組織成員，包括美國之外的幾乎所有發達國家以及巴西、墨西哥、秘魯、巴基斯坦、菲律賓等一些較大的發展中國家。我們要盡量推動世貿組織中的絕大多數成員遵守世貿組織規則，維護多邊貿易體制。

與此同時，在目前世貿組織大范圍關稅減讓談判難以推動的情況下，我們積極商簽自由貿易協定，推動貿易自由化。目前，我國對外貿易的大約40%是與自由貿易協定伙伴進行的。通過這些協定，90%以上的關稅稅號可以實現零稅率。中國愿意和所有貿易伙伴商簽自由貿易協定，擴大零關稅貿易范圍。另外，我國積極推動自主開放和單邊開放，目前給予了所有建交的最不發達國家100%零關稅待遇。今后，我們還要更加積極地推進與發展中國家商簽共同發展經濟伙伴關系協定。通過這些開放，我們不僅可以獲得更大的國際合作空間，也可以增加應對貿易戰的底氣和砝碼。

《領導文萃》：您認為要堅決維護以世貿組織為核心的多邊貿易體制，是否能夠在此基礎上總結一下我們所期待的未來國際貿易秩序是怎樣的呢？

崔凡：當前的全球化進程正處于停滯期，甚至面臨大幅倒退的風險。但是從一個更長的歷史尺度看，全球化今后必然還要進一步發展，這是信息技術等科技底層力量所決定的趨勢。全球化的停滯和倒退是當前的現象，不是根本趨勢。經濟全球化必然要求全球經濟制度的協調。推動制度型開放既包括我們的規則、規制、管理、標準的開放，還包括積極參與國際規則的建設，推動建設開放型世界經濟。

以世貿組織為核心的多邊貿易體制如果能夠進一步升級當然好；如果目前全體世貿組織成員難以達成一致，推動部分成員參加的規則協調也是一種現實的選擇。例如在世貿組織中，中國積極參加的服務貿易國內規制協定、電子商務協定，以及中國引領推進的投資便利化協定，都是只有部分成員參加的諸邊協定。部分經濟體通過區域自由貿易協定推進區域經濟一體化，只要其與世貿組織規則不相違背，也是積極有益的。

無論是世貿組織規則，還是區域貿易協定中所包含的更高標準的規則，其核心要求是公平競爭。例如，體現在不同所有制企業的競爭方面，理論上有“競爭中性”的提法，即國有企業不應因為其與政府的聯系在競爭中獲得額外的競爭優勢。這一點與我國強調的在市場經濟中不同所有制企業應該一視同仁，其精神是一致的。世貿組織本身沒有國有企業規則。1995年世貿組織成立前不久，中國推進建立以“產權清晰、權責明確、政企分開、管理科學”為特征的現代企業制度，國有企業逐漸成為自主經營、自負盈虧、自我約束、自我發展的法人實體和市場競爭主體。2001年中國加入世貿組織的時候，表示要讓國有企業僅基于“商業考慮”開展經營活動。但是，對于相關的具體規則，世貿組織并不完善。無論是在近年的中歐投資協定談判還是在中國申請加入CPTPP的溝通中，中國對于完善國有企業規則的態度都是積極的。CPTPP有一整章涉及國有企業規則。規則清晰化有利于減少爭議。中國對于CPTPP中涉及的國有企業的基本規則持肯定態度，而且在近年來的國有企業改革中積極對標試點。

我們也注意到，現有的國際經貿規則不反對建立和維持國有企業。CPTPP規則明確表示，不禁止各成員建立和維持國有企業。在《歐盟運行條約》中，也有條文表示歐盟規則不影響各成員國內的產權制度。各國的財產權制度是各國主權范圍的事情。這些規定與我們前面提到的世貿組織的“所有制中性”傳統的精神是一致的。

一個有效的國際貿易秩序必然要求規則統一性和規則包容性的平衡。在市場競爭領域，規則應該統一、完善，各類企業應該公平競爭。與此同時，一個良好的國際貿易秩序應該能夠包容不同的發展階段、不同的文化傳統、不同的所有制結構的經濟體。中國認為公有制為主體、多種所有制形式共同發展的社會主義好，有的國家認為私有制為主體的資本主義好，但是在市場競爭上，不同所有制的企業都要做到公平競爭。世界各主要經濟體都有國有企業，有的發達經濟體的國有經濟比重也很高，但這不是公平競爭的根本障礙。

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面對氣候變化這樣的全球性挑戰，世界各國采用不同的方式予以應對。在新能源領域，中國的國有企業、民營企業、外商投資企業百花齊放，互相競爭，互相促進。通過使用符合世貿組織補貼規則的綠色補貼和產業政策，中國在新能源產業領域取得了巨大的成績，為全球應對氣候問題做出了獨特的貢獻。

我認為，一個理想的國際貿易秩序就是能夠做到規則統一性和包容性平衡的，各經濟體能夠在制度上實現相通相容的秩序。在競爭規則上要相通，要統一；同時各國的制度要相互包容，乃至相互借鑒。中國在推進制度型開放的進程中應該為形成這樣一種國際貿易秩序而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