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經濟特區是社會主義新生事物,存在各種不同的議論是情理之中的事情。深圳經濟特區的發展歷史,就是在人們的爭議聲中不斷前進的歷史。今天回過頭來看,在各個不同時期的爭論中,深圳經濟特區建設初期的兩次“大爭論”影響更為深遠。
20世紀80年代初,黨中央和鄧小平作出了建立經濟特區的決定。這是一項重要而影響深遠的決策,但在當時,這又是一項非常艱難的決策。辦經濟特區在中國乃至其他社會主義國家都沒有先例,沒有經驗可循,必須“摸著石頭過河”,必須以“殺出一條血路來”的精神,敢于“試驗”。深圳經濟特區的建立引起了全世界的矚目,國內外的反應非常強烈。
當時改革開放畢竟剛剛開始,人們對在我國劃出幾小塊地方,創辦以吸引外資為主的經濟特區還是很不理解,對經濟特區眾說紛紜,莫衷一是,講好話、壞話和持懷疑態度的人都有。不少人仍然把經濟特區看作“異端”,各種指責和非議不少。
在國外,不少人也對經濟特區這個新事物有不同的理解,評頭品足,在報刊上大量刊登文章,曲解、攻擊中國的經濟特區。蘇聯部長會議第一副主席阿爾希波夫曾在蘇聯內部講,搞經濟特區是賣國,走修正主義。也有的國家黨政代表團公然提出,你們搞經濟特區,在馬列經典著作中有什么依據?如此等等。
為了正確地宣傳中央建立經濟特區的決策,對一些不正確的理解、非議、攻擊作出必要的回應,以消除投資者的顧慮,讓他們放心到特區來投資,1983年,深圳市委決定建立發言人制度,由我擔任首席發言人,林祖基、盧祖法、李偉彥任發言人。自此,我們一年數次邀請香港新聞界、學術界來深圳,向他們介紹情況,回答問題,使世界各國和國內各階層更加準確地認識、了解深圳經濟特區。辦特區究竟是對是錯,特區究竟辦得怎樣?中央領導同志腦子里一直裝著這個大問號,促使他們南下廣東來看看。
1983年2月,中共中央總書記胡耀邦第一次視察深圳,在新園招待所6幢2樓會議室聽完深圳市委匯報工作之后,一邊來回走動著一邊高興地說:“搞得不錯,干部是努力的,敢于創新,是很有成績的,已經開創了新局面,比較出色地完成了中央的意圖。”后來他又說:“我們在深圳創造了一個經濟特區的典型,那兒蒸蒸日上。”他給深圳經濟特區題詞:“特事特辦,新事新辦,立場不變,方法全新。”
1984年1月24日,鄧小平來到深圳視察。鄧小平說:辦經濟特區是我提倡的,中央定的,是不是能夠成功,我要來看一看。他目睹了深圳在短短幾年內發生的變化,對深圳日新月異的建設面貌留下了良好的印象。經過深思熟慮,鄧小平寫下了“深圳的發展和經驗證明,我們建立經濟特區的政策是正確的”的題詞。
鄧小平的題詞在海內外引起強烈的反響,不僅充分肯定了特區的建設成就和發展方向,同時為有關特區的爭論作了權威性的總結,此后對深圳發展道路的爭論逐漸沉寂下來了。
1984年3月,黨中央召開全國沿海城市工作座談會,決定開放14個沿海城市,把對外開放進一步推向深入。自此以后,各省市的主要負責同志、中顧委的同志、全國政協、各民主黨派,以及中央機關部委、駐外使館、各國駐華大使,還有當時任美國副總統的老布什、蘇聯部長會議第一副主席阿爾希波夫,意大利、法國、西班牙共產黨領導人,朝鮮勞動黨、東歐各國領導人等紛紛來深圳考察經濟特區。
我印象最深的是阿爾希波夫來訪。阿爾希波夫在1984年年底正式來深圳訪問。年底這次訪問由錢其琛陪同,外交部要求主要通過座談讓蘇聯客人弄清對經濟特區的各種疑問。1984年12月25日,我以深圳市委秘書長的身份,在深圳迎賓館向阿爾希波夫及其隨行人員介紹了深圳經濟特區的情況,并回答了蘇聯客人的一系列問題。阿爾希波夫對我的介紹表示滿意,并在深圳市委書記兼市長梁湘舉行的歡迎宴會結束時,對梁湘說:我們這次來,對你們的政策有了比較正確的了解,以前我們聽到的情況跟現在看到的是不太一樣的。
在此期間,我還接受了日本《讀賣新聞》駐香港記者戶張東夫的采訪,回答了他提出的西方國家共同關心的十多個問題。其采訪的全文于1984年5月8日在日本《讀賣新聞》和香港《鏡報》刊登,在海內外產生了重大影響。
1985年6月29日,鄧小平在會見阿爾及利亞民族解放陣線黨代表團時說:“深圳經濟特區是個試驗,路子走得是否對,還要看一看。它是社會主義的新生事物。搞成功是我們的愿望,不成功是一個經驗嘛。”
鄧小平的這個講話,再次引起海內外的轟動。一時之間,針對深圳經濟特區的種種議論甚囂塵上。有說深圳是靠國家“輸血”的,有說深圳是利用黑市外匯發財的,更有認為深圳的建設是錯誤的。1985年六七月間,香港陳文鴻以“鄧凡”筆名在《信報》大量刊登文章,僅在一個月內,就連續發了十多篇評論文章,其中包括《鄧小平的講話震動深圳》《建筑在假大空的基礎上》《深圳大學是深圳特區的縮影》《有關特區“輸血”的爭論》等。這些文章一擴散就造成了思想混亂,尤其引起早期來深圳投資的外商的疑慮,他們很“理解”地說:你說是試驗,失敗了也是個試驗,可你們要是失敗了,我們的投資怎樣收回來?我們的投資可不是給你們做試驗的。這場風波不平息將嚴重影響特區建設者的信心、投資者的信心。
為了應對第二次“大爭論”,在新華社香港分社的安排下,我于1985年7月接受了香港《大公報》記者陳永平的采訪,就深圳經濟發展和香港《信報》的批評,作了態度誠懇、平和客觀的解釋。對“輸血論”,我說,一開始建立經濟特區的時候,中央就是“只給政策不給錢”,截至1985年,50億元基本建設投資,國家撥款僅1.3億元,銀行貸款12億元,其余都是外商和內地省市在深圳的投資。對“深圳工業基礎薄弱,僅靠轉口貿易支撐”的說法,我說,這種說法是不全面的,深圳工業的發展不能說十分讓人滿意,但并不脆弱,發展很快,工業產值從1979年到1985年6年時間翻了40倍。最后,我說,有了良好的條件,有了前幾年的經驗,相信特區經濟一定會成功。
隨后,我趁去香港公干之時,同新華社香港分社秘書長楊奇和深圳市委宣傳部部長李偉彥一起會見了數十家香港媒體,當面澄清了一些問題。自那之后,這股風波才慢慢平息了下來。
深圳經濟特區建設初期發生的兩次“大爭論”,說到底都是經濟特區姓社姓資之爭,是大是大非之爭。我國長期實行計劃經濟,與西方很少有經濟交往,經濟特區這個新生事物引起不同看法是十分正常的,但是必須針對各種影響經濟特區發展的爭論和觀點予以解釋、引導,否則,它會搞亂人心,嚇跑外資,使經濟特區的事業化為烏有,這是搞好經濟特區建設的重要一環,是必不可少的。我想,這個經驗對現在也是有意義的。
(摘自 《改革開放口述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