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樹對我來說可能是沒有辦法的辦法?!?7歲的綠子說。
第一次抱樹是在頤和園。旅途末尾,她看到高大的松柏,沒什么緣由,抱住了其中一棵,伸開雙臂,臉緊緊貼在上面,就像擁抱一個老朋友。綠子覺得,抱樹的時候時間仿佛靜止了,是一種將感受具化下來的時刻??靸赡赀^去了,她還記得頤和園那棵樹溫暖表皮散發的木香味。
大學畢業后,綠子一直掙扎于生活的無意義感。她在一家電商公司做管培生,大促時加班到凌晨2 點,第二天還要9 點前給領導倒好茶。干了不到一年半,她辭職,去了寺廟做義工。后來,她回到大城市寫字樓的格子間。新公司在深圳一個科技園區,樓下就那么幾棵樹,她好幾次在午休時抱其中最大的一棵。中學時她就確診了抑郁癥,工作又折磨著她。那是她最孤獨的時光,綠子說,樹成了她的朋友。
確實有不少研究支持,“抱樹”能改善情緒。一位臨床心理學家曾解釋,我們的手掌有著豐富的神經,與樹木表皮粗糙紋路的接觸,感受傳遞至大腦,會增加催產素的釋放,一種與幸福感、快樂感等情緒息息相關的激素。也不一定要抱樹,還有研究顯示,光是足夠“貼近”自然的環境,交感神經產生的皮質醇含量水平就會呈明顯下降趨勢,幫助人們緩解焦慮、抑郁等不良情緒。
但不是說抱樹能治好抑郁癥,至少綠子是在去年夏天開始吃藥后,才重新開始擁有“正常人的情緒”。有了朋友可以擁抱后,她已經有半年沒有抱樹了。但她仍然感謝那些樹,在她最敏感脆弱的時刻,“給了我一個依靠”。
像綠子一樣喜歡抱樹的人并不少。有媒體稱之為“吸樹”,視其為吸貓、吸狗后,年輕人又一對抗焦慮的生活方式。
兩年前的夏天, 四川大學博士生Lucky 第一次嘗試了抱樹。吃完飯,她和幾個同學在校園里散步,看到湖邊的棕櫚樹,她提議大家都抱一棵樹。棕櫚樹正好夠一個人抱,Lucky 閉上眼睛,她感到樹的根枝在地下蔓延,自己腳下好像也長出了根。
Lucky 在社交媒體上分享了自己的感受,跟帖的熱情讓她意識到,喜歡抱樹的人比她想象中更多。2023 年,Lucky和同學找到16 個抱過樹的人訪談,大部分都是90 后。幾乎每個人都會提到“療愈效果”,大部分人都提到童年親近植物的體驗,這感覺在城市里變得稀缺。
不止一個人焦慮于“社會時鐘”,從樹木安靜持續的生命,他們得到了啟示,比如,一個男生在抱完一棵樹后說:“可能我可以給自己一些時間?!币灿腥苏f抱不同樹感受不同,粗樹像老人,抱著能感受到寬容,而細樹更像身邊的伙伴。有人讀出更多內容:樹可以筆直生長,也可以傾斜但頑強生長;不同樹有不同的季節;樹與樹之間也有社交距離,“可以是成雙成對的夫妻樹,也可以是孤獨的存在”。
很多時候,重要的其實不是樹,而是所處的環境和當下人的心境。有人覺得,對自己來說,“張開手臂已經是一個非常大的挑戰了”。
吳恩楠是Lucky 的博士同學,也是提出要研究抱樹現象的人。他最好奇的問題其實是,抱樹是否還給人帶來更多認識,“比如,跳出人類中心主義的認識”。抱著這種疑問,2023年,他去大理參加了一場集體抱樹活動。
2020 年,芬蘭開啟了首屆抱樹大賽。沙沙看到這個比賽,在國內發起了線上社群“一起抱樹吧”。2023 年3 月,她在上海發起了第一次集體抱樹活動。
吳恩楠參加的這期,有10 多個人參加,活動不收費,大家彼此不認識,也不會問彼此工作、年齡。活動一共三個環節,一開始是速度抱,在1 分鐘里盡可能抱更多樹,后面兩個環節分別是深情抱、創意抱。
讓吳恩楠感受最深的是深情抱。盡管帶著觀察和訪談的任務,他自己也參與了進去,挑了一棵粗壯的大樹,5 分多鐘里一直抱著那棵樹,閉上眼,放空了自己。
接下去的創意抱,吳恩楠看到了讓他欣喜的一幕,其他人都是組隊繞著大樹做各種動作,但有兩個人找了棵最小的樹,手拉手把它圍在中間,“她們說樹比較弱小,她們要保護它”。
他觀察到,抱樹活動從最初的好玩,確實發展出跳出人類的視角。
這個社群的微信群有300 多人,至今還活躍。有人撿到一只瀕死的蝴蝶,分享了圖片后,好幾個人討論如何拯救它。“可以窺見一些參與者已經在與樹的糾纏中‘共同生成’了新的道德觀念”,后來他在論文中寫道,“這要求我們對非人類給予同情與關懷,并認識到我們生活在一個無法與它們切割的世界中?!?/p>
吳恩楠還覺得,這些抱樹的年輕人,以一種“無意義”的行為,跳脫出現代性規則,創造新的意義。正如一個在大理游蕩的90 后在訪談時說的,“在這個過程中我們可以真正地放松,是在重新認識自己,這就是意義”。
(摘自“極晝工作室”微信公眾號,本刊有刪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