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內的吹拂（組詩）

同在

你開花，她開花，我也開花

重重疊疊的花，吹得一生的骨頭都酥軟

啊，多么舒適的悲傷

覆蓋了整個墳頭

開累了，白云的裙角輕輕擦過我們的倦容

落日和你都在山巔

遠處樹枝上的一群斑鳩已經分辨不出

誰是逝者

高處，萬物吹拂。你放下了什么

落日又放下了什么。

早晨之心

推開窗戶，道路和樹沒有變，

甚至，昨晚汽車的位置還是在那里。

只是細碎的白雪蓋在了上面，

只是撲面而來的風，更冷，我顫抖了一下，

像推開了心。

昨晚我就夢到過的心，極速冰凍在

某個痛處，

它所擔心的，其實并不該擔心——

天空淡淡的云，像諸神的腳步

在心上走來走去。

有人突然發動了汽車，

像一根血管猛拍它的內壁，在左心室鼓蕩起來，

心迅速高高彈起，

這時，天空狹隘得像一條窄縫，

逐漸低下來。以至于

每個遼闊都成為一個低低的深淵，

此刻，他屏住呼吸，把朝陽呼了出去。

大地記

把人拔出去，

又把人迅速收回去——

像揮劍，一輩子只露一下尖芒，

一輩子只呼嘯一次。

劍鞘如碑，轉身

只掛殘陽，

大雪如未泯的雄心，堆了一層又一層，

它磅礴的白不再謹小慎微。

面前的墳

并沒有死心，

“你要了泥土，我要了虛無——”

傍水而居

這個小區：綠樹蔥蘢，樓棟溫柔，

我反復被時光銬在這里。

月光出來的時候，

有人會遞過來一把鐐銬的鑰匙。

蝴蝶記

痛苦，痛苦，再痛苦，之后的一個轉身

松軟而虛弱，

一對翅膀開花，收攏，再張開，

什么都有，又什么都無。

一只蝴蝶和一個梁兄，

快樂輕飄飄的

先是一拱手，然后是飛翔。這么美——

是花朵，是神傷，不是頌詞。

朱雀引頸，星宿頷首

所有的舊事都斑斕起來，

可以肯定，踉踉蹌蹌的死亡也是天空上的

一只花蝴蝶。

如我們的躊躇，低頭，然而，轉身已是永逝。

煙花記

最安靜的事情弄成了最復雜的事情，

最璀璨的事情弄成了最簡單的事情。

今夜，它動用了命，

替遼闊的孤獨，開了一朵朵花。

故事

好，他指著那個寧死不屈的人說

這是一首好詩

于是他把院子里那個常年等他的女人

和燈下讀書的孩子

組合在一起

發表在1938年的破爛的秋天上

時光壞了

長沙剛開始冷

三首好詩，現在他已經徹底合上了冊頁

三座墳像三滴墨水

擠在時光的背面

沒有一滴能滲透出來

秋末

執刀，剖舊事——

彎彎曲曲的血管中，落日進行著永恒的苦差事

“哎呀，指頭紅得像顆心臟。”

寫下的偏旁，已經生銹

刀斧手拿著白布，一遍遍，擦成紅布

城門高聳。我不敢出入

舊事煙塵，結結巴巴的愛，才大膽一點

一些細節才能轉折

唉，辛丑秋末

冷入骨髓，舊事里，美女依舊款款而出

時光破破爛爛，不如手中朱砂

執刀者，已不見蹤影

呼吸

獨坐，收腹。把老年吸進去

把少年吐出來——

一座森林。在舊事里，收拾地址

原來的遠眺，有晶瑩的葉片

然后，把大地吸進去

把天空吐納出來

然后抽象一人，一地，一空，一愛

然后內省一神，一魂

音樂

什么也沒有，只有寬闊

什么也沒有，只有靈

一只容器，裝滿了空，迅速縮小

又迅速放大

波動如無，空空萬物，浮在無邊無際中

一只容器的裂紋，收得有點痛

但是唯一的美

一個人蕩漾在一個人的邊際

一個人的空，順著萬物，肋骨翅膀一樣展開

虛無悄悄凝固

我們聽到了那些廢址里

匆匆跑出一個心傷的逝者

宋志剛，1969年生，湖南長沙人。曾參加《詩刊》社第16屆青春詩會。有作品發表于《詩刊》《星星》《草堂》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