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群鳥飛過村莊（組詩）

秋到敕勒川

匈奴、鮮卑、柔然、契丹、女真、蒙古

一撥撥名字蜂擁而來

膽小的土撥鼠洞穴前

牛羊的糞便那么新鮮——

它們嬉鬧、廝殺、愛恨、世代相守

秋天的敕勒川，天蒼野茫

蒙古包是散落草原的云朵

背負行囊，我在云朵之間醉步

不遠處，幾匹蒙古馬在圍欄里揚蹄長嘶

它們是千年前，疆場上我過命的弟兄

每個人心里都駐著一片草原

吞下刀片式的風沙，月圓之夜，掏空自己

秋英繽紛。一位蒙著面紗的女子

悄悄從你身旁走過

一場大雪正圖謀跨越陰山

看群鳥飛過村莊

當眾鳥叫醒清晨

天空是它們的，村莊是它們的

靈動，歡愉，抖落一身朝露

它們的叫聲里有千種自由的活法

我一一辨認，這些走散多年的鄉下遠親——

飛燕、杜鵑、布谷、長尾山楂鳥

孤單的老屋，如返港檢修的舊船

我受傷的翅膀里，裹挾太多的泥沙與風聲

老屋四周瘋長的青草和野花

并不認識我

突然，幾臺推土機發出怪獸的低吼

鄉村的天空變得陰晴不定

鳥們被迫四散，如海浪的退潮

良宵

要怎樣，才能安頓，今晚疲倦的風

今晚五千年的月

無需獨上高樓。此刻，跟泥土親近

跟夏蟲、樹木、溪流相偎

伸出手，就可以在房車里

和孩子，捉幾顆李白的星星

遠處幾點漁火，映照父母

緩緩向大地貼近的背影

對了，還有廣場上陌生的人群

圍著歌唱的木炭，解放手與腳

像原始部落里，祖先們一樣

干凈、單純地，度過這個

遠離城市的良宵

該有多好

那些陽光落在樹葉上

我看見，數只猛虎、狐貍，蛇與蝎

貪、嗔、癡，薔薇和百合

正從趕路的人、燒香的人身體里

紛紛跑出神殿，跑到千步之外的沙灘上

香火往上升，陽光朝下灑

那些陽光，是觀音的千只手掌

輕拂過一片片爭相挨擠向前的樹葉

普陀山，所有的香樟、楓香、麻櫟、樸樹

都是佛的三千弟子，站在三界之外

此刻，海浪也像是被陽光點化的頑童

一次次偷抹去我和她的足跡

唯有那些被時間遺忘的老龜，馱著

幼龜，躲在法雨寺前的水潭里

躲在樹蔭的間隙

曬著太陽。似動，非動

棲息于山林

充滿勞績，然而人詩意棲居在大地上

——〔德〕荷爾德林

四月，草木的呼吸里有一種

久違的親切。林棲36院的燈籠

劃破黑暗，如天上星辰指引

天南海北的玄鳥歸家

溪水、杜鵑、雷聲，是這里的土特產

蛙鳴跟滿坡的鄉愁也是

天空的藍和山野植物提取的藍

一樣純粹。

英子跟她的姐妹，一遍遍搓洗歲月

面朝蔚藍的海面，每天把苦難

鉤、編、繡、織成十萬朵潔白的浪花

那些綴滿種姓、基因、愿望的藍

那些在古槐樹下染缸里流淌了千年的藍

是童年的襁褓，是新婦的暖被，是一味靈藥

可以醫治好這些玄鳥的眼疾——

在太平洋更遠的高空

自信地抖擻羽翼

崔子川，本名崔礪金。中國詩歌學會會員，浙江省作協會員。有作品發表于《詩刊》《詩選刊》《詩潮》等，著有詩集《月亮與煙火》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