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拉桑
他們說,臺風將雨水帶到了另一個地方
他們的神情、說辭和視頻制造出另一些雨水
我不知道另一些雨水的感受
我不知道另一個地方的生活
我知道我鞋子里潮濕的腳趾,我走過的道路
我的身體是另一個蓄滿雨水的地方
那些已經走遠的臺風
那些正在生成的臺風
我隨時被帶到另一個地方
相對論
吵架前我們是彼此的魚。
吵架后我們是彼此的網。
不說話是一種表達方式,睡覺也是。
她早早關了燈,上了床,蜷縮著,孵化那些情緒。
該如何承受一條將魚子產在日料里的多春魚,
它的飽滿與孤寂?我點上一支煙,
一縷一縷地遠離。
吹牛的男人們,戴上熱鬧面具,
將河流的混濁又抬高了幾米。
更高處是河對岸的別墅,抖音送來它掛牌出售的身體。
只有我的網沉在河底,成為河的一部分心事。
沒有人的時候我就拉出來,用水的語言與它交換。
為了一條魚,魚餌一次次爛醉如泥。
直到河邊遛狗的女子,牽走我六神無主的喻體。
電線桿適時把路燈掛上去,我陷入她
噴泉一樣的眼睛里,暫時放下了
流向相反的河水是我回家要面對的墻壁。
深秋
從辦公室里逃出來
沿著一只鳥嘶啞的叫聲
鉆進一只剛剛停止翻滾的青柚
它的顫抖掀起落葉的騷動
——秋天的妊娠反應
被裹挾在其中的環衛工
仍然不死心的風——
冬天即將被分娩出來
我只是其中的一瓣寒冷
身體里的孩子
聽到一首特別好聽的歌,說不清為什么
喜歡聽。想象我是主人公,正經歷
殘酷的愛情。代入感的Cosplay,借助
想象逃避現實,需要反復嘗試。正如
厭倦了右手,嘗試左手的意義。我用
左手投籃,左手寫字,左手托腮,想
這首詩。這首昨天寫壞的詩被帶進今天——
一座重新裝修的房子,有很多空椅子,有
清晰的玻璃。我在里面觀察,操場上踢球
的孩子,被一個球驅使。看不清的一張張
臉,因快速移動而變得單一。流水或者
沙漠,風經過的樣子。我看見他們一次次
沖進彼此的身體,又跳出來,仿佛在嘗試
合成另一個身體。另一個阻擋我的身體——
走過窗子的老人與我對視。他的衰老
涂在臉上,裹在身上,眼神是唯一沒有
被蓋住的東西。在跳出了無數個孩子
之后,他越來越慢。現在他停在我的
鏡子里,數我身體里剩下的孩子。
過196鄉道
仿佛什么都不曾改變,馬頰河是一面用舊的鏡子
那些照過的人事都冰封在水底,長成魚蝦的樣子
偶爾有一些跳出來
那些滑冰的孩子喊出我的乳名
我一點點縮小的身形,未來是一塊遙遠的冰
沿著這條被叫作河壩的老路:百轉千回的肚腸
被一點點消化
消化掉兩千里路的他鄉,消化掉四十歲
消化掉父親,丈夫,教師,學生
直到碣石山在不遠處
露出最初的沖動
可是消化不掉啊,那些被水泥膏藥一層層貼住的泥濘
每顛簸一下,那些腳印,跌倒,破車轍,哭聲
就從坑坑洼洼里探出頭來
可是每踩一下電門,坑洼又迅速被填平
順著右腿的疼痛,我還有多少根須埋在這土里?
最終閃電被導入眼睛,當導航給屁股下的這條路
一個嶄新的名字——196鄉道,196鄉道
每播報一次,那些棲在枝頭上的老鴰
就警覺地發出一聲“呱”
代替麥田里那些默不作聲的墳頭
歡迎我
那些新修的行注目禮的墓碑
是我叫不出姓名的祖輩們
遞出的一張張名片
清明
黃昏,是顫巍巍的一根拐杖
撐起佝僂的身體。駝背里的九十歲
是他搬運的一生,最后要卸下的東西
這是最后的踱步,與夕陽保持一致
墓碑間起伏的黑白鍵,沉默的琴音
被幾只知曉結局的烏鶇從容銜去
一艘船正返回森林里,重新成為樹木
像敲一扇門,當他用拐杖敲擊
幾塊擁有心跳的黑色大理石
他重新的悸動躍出身體,成為前面
引路的一雙小白鞋,在黑色大理石上
踢了又踢,留下白色的印記
“喏,109排23號,就是這個位置。”
就是這個位置,一座簡陋的石頭房子
還會有另一塊石頭,替他
背負沉重的名字
他閉上眼睛,任增生的最后一塊骨質
穿透了整個身體,好像
他已經擁有了來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