咖啡館之歌（組詩）

即景

旋轉的未必繚繞

木質圓桌上的黑咖啡

帶領紛擾的意緒進入漩渦，沉到杯底

短發女白領在咖啡杯展臺前

反復挑揀，仿佛正在選擇

一場不確定的人生

剛進門的高個女士衣著考究

衣領上兩粒金色胸針扣

鎖住了可能的春光

連同枝條般伸展的眼神和欲望

桌腳、收銀臺、食品柜邊框

只有黑色恒久穩固

吧臺前，你和穿灰制服的服務員

始于點單，止于表情交流

音樂

很多時候，咖啡館的音樂

并不會單獨存在

它通常攜帶香氣一起上升

雜糅了星星點點的燈光

人在其間

難免有無法掙脫的淪陷感

好比北風怒號的傍晚

你跨進咖啡館大門

頓時來到另一個時空

不得不盡快掏出身體里的黑暗

交換味覺，交換短暫的精神狂歡

此時有人看見通體發光的你

并不會感到意外

密碼

品名：藍色多巴湖

產地：亞洲蘇門答臘

口味：青芒、丁香、松木

處理法：半水洗

品名：瑪舍莎

產地：非洲盧旺達

口味：白蘭瓜、檸檬、蜂蜜

處理法：蜜處理

本季新品再次讓你驚詫于

微小的咖啡館

更像一只巨大的胃

消化來自世界各地的原料

再反哺人類。而身在異國他鄉

很少有人意識到血管中

早已隱秘地攜帶著腳下土地的密碼

神游

你們如此近距離地坐在一起

氤氳熱氣中

集體制造氣泡和星星，然后吞噬

嘿，黃頭發的小伙子

你聽見太平洋上悠長的汽笛

將時空拉得如此遙遠

想起祖父年輕時常穿的舊海魂衫

黑皮膚的臟辮美女

你看見草原的長頸鹿、河中的鱷魚

叢林中的鸚鵡

一起向你奔涌而來

你在它們身上努力地辨認族譜

玫瑰飛翔，桌布歌唱

有一瞬我們被甜輕輕籠罩

又在香氣的持續進攻中敗下陣來

夜晚

映出人影的櫥窗總讓人懷疑

那深處藏有謎樣的自我

櫥窗內的臉神情各異

分辨各式色澤、氣味

和不同的情感對號入座

紅豆心思熱烈

適合被年輕的抹茶綠包裹

俄羅斯黑森林有著和名字

同樣豐富的層次，卷起內心無邊細浪

作為點心忠實的伴侶

咖啡只收集滿天星光，以及

失眠而遺落的夢境

在黑暗和黎明的交界

攪拌著糖與淚，被品嘗，被吞咽

未來

咖啡館會不會被建到其他星球上去

那些尚未誕生的和

已經誕生的國度

或許它本身就是一種未來

很久以前，那只第一次吃下咖啡豆

興奮到發瘋的埃塞俄比亞羊

從未設想過有天這小小的豆子

會覆蓋地球每個角落

苦澀而緊縮，堅實而沉默

像極了褪去血肉的靈魂

聰明的祖先只是略施小計

以時尚作偽裝

就讓它繞過了眼球

充斥一代代人的鼻腔，攻陷身心

于血液中生生不息地流淌

莫臥兒，中國作協會員。曾參加《詩刊》社第28屆青春詩會。曾獲第四屆北京文藝網國際詩歌獎、第五屆徐志摩詩歌獎等。著有詩集《當淚水遇見海水》《在我的國度》等五部，長篇小說《女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