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外四首）

初春的冷雨包裹著萬物

唯有忽略氣象學意義的規定性

人們才能完整地認知春天

而不去討論它是從一朵花的綻放

開始的，還是從一朵花的凋謝

更不至于把越獄的囚徒一樣

潛回窗口的春天誤認為

陳舊的冬天。它仍然衣衫襤褸

春天順著雨水在一截櫻枝上

游走，最細小的春江在枝頭鋌而走險

最隱秘的春江在樹枝內部激漲

雨聲掩蓋了潮聲，但鳥鳴

已經完全解凍，幾可用手一掬

春天挖掘了我的身體

新筑的騎行道在涵養林中

蜿蜒伸展。風在耳畔轟鳴——

烏鶇驚飛，又在遠處落腳、跳躍

一邊警覺地轉動腦袋

水杉返青，但還未豐滿

它用特別的氣息持續喚醒著我

少年曾經的嗅覺。水杉之愛

用去了一生。“如果有一天

埋在水杉下該有多好——”

這并不意味著除了水杉我不再

有愛其他樹木的意愿和

能力。事實上我正穿過整個森林

我穿過了整座森林，騎著單車

順著新鋪的瀝青路漫無

目的。我幾乎獲得了關于春天的

新的定義，身體的每一個毛孔

獲得了新的呼吸，所以春天

永遠是具體的它不是一個觀念

而是一座小森林。它在生長

像烏鶇一樣跳躍又警覺，散發著

豐富氣息。它挖掘了我的身體

在我的貧瘠里找到廢棄

已久的力量。它挖掘了萬物

萬物葳蕤，以秘密的和聲呼應

輸液室之夜

如果的確有

陡然慢下來的時間

那么輸液室之夜

必是其中之一

五百毫升氯化鈉

混合

一百毫克維生素B6

和一克氯化鉀

時間在這里成為

具象的混合物

并以透明的液體形式

一滴一滴

輸入虛弱的靜脈——

塌方的生命

在獲得緩慢補救的同時

拖住了時間——

時間在這里慢下來

實在不是它的

本意。是那些突然

下沉的身體，把它拽緊

接承

必須先接承了這雨水和雷鳴

才能接承春天的繁盛

江河的混濁和花海翻涌

鳥雀的清澈和野蜂飛舞

以及少年人在橢圓跑道上雄壯的呼喝

必須先接承了這生命的瓊漿與鼓點

才能接承春天隕落的星辰和閃電

見手青

被人們視為自然饋贈而

獲得普遍贊譽

但這完全是一種私欲的

及物美化：人類的

每一次輕微撫觸所留下的淤青

都是不可撤銷的疼痛和

無言喝退——別碰我

別拿走天地所賜的脆弱以滿足

你們無止境的味覺獵奇

“脆弱在完整時才作為一種

天賦，在破碎時，

將注定是最卑微的自毀機制和

兇險的他毀證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