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起喊：“各自有光”

讀研后，我進入中小學參加了一些教學實踐。一年多的時間里，最觸動我的，莫過于學生旺盛的生命力。

有的孩子是自由的蝴蝶，翩然且生機勃勃；有的孩子是堅韌的小草，經風吹雨打仍舊生出如火般的靈魂；有的孩子是灰色的天鵝，在嘲笑聲中追打沖撞，仍不忘找尋自己的美麗。

蝴蝶翩然

研一暑假，我做了兩件與教學相關的事：一是成為美麗中國的伴讀老師，二是去小學教孩子們寫作。

美麗中國是一個支教項目，其使命是為教育資源匱乏的地區帶去扎根鄉土、"面向未來的教育。作為伴讀老師，我要用兩個月的時間和鄉村的孩子共同閱讀一本書。我的伴讀小朋友是一個11歲的云南女孩，五年級。我們有著奇妙的緣分。

我的小朋友叫我“嫻閑”，我則叫她“文蚊”。文蚊告訴我，如果我們能一起讀《小王子》，她會非常開心，而我正好剛重溫過這本書。于是，我們約定每周六晚上，通過微信視頻見面。

第一次共讀，文蚊就擊碎了我的傲慢。我本以為是我教她怎么讀書，傳授閱讀心得。但當文蚊指著插畫上的石頭，告訴我“小王子把回憶刻在石頭上”時，我便臉紅起來。閱讀時，我只關注文字，未曾留意繪者精心繪制的插畫。于是我改變策略，讓每次共讀都成為文蚊的主場。她說，我聽。有時，兩個小時都抑制不住文蚊表達的興奮。

讀完狐貍和小王子相遇的章節后，我問文蚊，什么叫“獨一無二”呢？文蚊告訴我：“當你交了一個朋友，你把她當朋友，她也把你當朋友。在你心中，她是唯一；在她心中，你也是唯一。這種互相關系，就是獨一無二。”文蚊說，狐貍口中的“馴養”，她叫作“交朋友”。有了朋友，小王子就不怕死。

共讀的時間，就是我和文蚊相互“馴養”的過程。

看完整本書后，我問了文蚊最后一個問題：“抬頭看看窗外的夜空，你猜，小王子現在在哪里？”

文蚊看向窗外，云南的夜晚，滿天的星星正沖著她笑。文蚊笑著說：“小王子的身體倒下了，但靈魂可以自由地回到他的星球了。都離開那么久了，他的玫瑰早就枯萎了。但是，玫瑰花也會變成靈魂，他們會在新的地方遇見。小王子會繼續照顧他愛的玫瑰。”

我感覺到，兩個月的共讀，是文蚊在教我《小王子》的智慧。

兒童節那天，文蚊對我說：每個大人，都是小孩。我因害羞未能說出口：文蚊就像一個啦啦隊小孩，用足全力，大聲叫喊。她喚醒我心底的小孩，一路跑跑跳跳，歡叫向前。何其有幸，我遇到一個有著如此珍貴想法的寶貴靈魂。

小草生長

我的專業是創意寫作，因此在小學的教學實踐中，我負責帶著同學們一起上寫作課。在與同學們共同完成詩歌創作的過程中，我也發現了嶄新的自己，孩子們的想象力和自信心深深打動了我。

在五年級的第一節詩歌課后，一位女生邊寫邊畫，創作出了她的詩歌作品：

在一片快樂的草地，

草地有藍天，

藍天有草地。

小狗在草地玩耍，

小狗有全世界，

而我只有小狗。

10歲孩子筆下的孤單深深觸動了我。原來，童心不一定是明媚的，憂傷同樣可貴。當孩子們拿起筆時，開心就寫下開心，不開心就寫下不開心。

在另外一節名為“我愛我自己”的詩歌課上，一個女生寫下這樣一首詩：

我的優點是一雙多彩的眼睛

還有健康的身體

我仿佛森林和樹林的守護神

我的心思像一大片花海

我的缺點是不夠自信

不夠漂亮，膽小、害怕……

我原本要生活在

自己的陰影中

直到有一天——

真正的我來救陰影中的我

我看到真正的我

勇敢、自信、美麗、強大

完美的人

不可能生下來便十全十美

十全十美的人也有缺點

我想送給我一束各種各樣的花

或是最優美的鋼琴、小提琴

可是最想送給我

一顆勇敢、自信的心

這首小詩沒有題目，我叫它《守護神》。小詩人說：“我花了4年時間，才打造了這個自信、強大、社牛的我。以前，我很害怕別人對我的評價。現在我想，我就是我，獨一無二，我不會活在別人的眼神和評價中。”

無論讀多少遍，這首小詩都讓我感動。我仿佛嗅到一個濕漉漉的生命正破繭而出，奮力書寫獨屬于自己的生命故事。我想，正是因為我當了老師，才有機會去閱讀孩子們的作品，才能觸到文字背后的故事，才能遇見這樣活躍的生命。

灰色天鵝

研二暑假，我來到另一所小學參加教學實踐，這次負責二年級的教學工作。

剛進班時，我幫著語文老師聽寫。很快我就發現，有兩個女生完全沒有其他學生的專注和緊迫，一個抬頭看天，一個把頭靠在胳膊上愣神。她們幾乎長得一模一樣，是一對雙胞胎。提醒兩姐妹后，班里同學七嘴八舌說道：

“老師，你不用管她們。她倆什么都不會！”

“我們老師說了，她倆只要照著書抄就可以。”

“沒事老師，下課我教她。我得一個一個字讀，她都不認識。”

慢慢地，我了解到，這對姐妹在班級成績倒數，是兩位班主任重點關注的對象。兩位老師非常負責，有時放學后，還會看著她們把當天的錯題改完。但由于基礎實在不好，她們進步得很慢。

老師對兩姐妹幫助不少，但她們在學校不是全然開心的。和老師說話時，兩個孩子聲音小小的，不敢直視老師的目光。她們的眼神中，缺少8歲孩子的快樂和無畏，仿佛有什么東西捆住了她們旺盛的生命力。

不過，學校里有一件讓兩姐妹很開心的事——異想天開戲劇社團的排練。

戲劇社團的負責人是學校請來的專業老師。級部主任非常重視戲劇教育，她請每個班的班主任選擇班里內向的、成績不好的或是最不聽話的學生參加戲劇社團。她希望平時得不到太多肯定的孩子們，能在戲劇表演中找到一個出口。這學期，孩子們排練的戲是《丑小鴨》。

每周三和周五放學后，我們班這對雙胞胎姐妹就背著書包，“飛”到社團。我曾問過她們：“你們喜歡演劇嗎？”兩個孩子仰著頭，看著我的眼睛，一起鄭重地點頭。我看過幾次排練，兩姐妹扮演的是小雞寶寶。有一次所有雞寶寶上場后，老師只表揚了她們倆，因為只有她們記得上場時要保持高抬腿。聽到老師的贊許，兩姐妹的眼神不是開心，而是錯愕，內心獨白應該是：“天啊，我終于也得到老師的肯定。”

戲劇社團里，沒有因成績而做的評判。大家起點一樣，都是平等的。老師看到每個孩子的進步和閃光點后，能及時肯定，不吝嗇鼓勵。

《丑小鴨》正式演出，是在二年級下學期的最后一天。那天晚上，幾位校長和級部主任都來了。家長們坐在臺下，看著平時在班里“不起眼”的孩子們在臺上表達自己。最后，臺上所有小演員和臺下的大人一起喊出：“生而不凡，各自有光。”看戲的時候，我們班的兩位班主任一直在流淚。表演結束后，兩位老師拉著雙胞胎姐妹的手說：“你們真是太棒了，老師為你們驕傲。”孩子媽媽眼中涌出激動的淚水。兩個孩子也驚呆了，眼睛直直地看著老師。

也許在這一天，兩姐妹發現，自己是值得被看到的。

接觸了一年多，我發現，學生真正打動我的地方與成績關系不大。每個生命都是本自具足的，每個孩子都有閃閃發光的一面。只以成績衡量學生似乎太片面，有時就像強迫善游的魚兒變成爬樹的猴子，永遠看不到閃光點。

2024年12月，我通過當地公開招聘考試，考上了一所中學的教師崗。接下來，我希望在自己的班級中，同學們能夠充分展現各自的優點，而不是被某個單一的標準束縛。

感謝我遇見的每一個孩子。她們是如此不同，卻都和我平凡的生活碰撞出智慧的火花。我曾一次次在內心感嘆：哇，生命還能這樣不凡，我愿和我的學生一起成長，各自發光。

責任編輯：鐘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