妞妞的存在

妞妞今年13歲，是一條小狗。

早晨醒來，我看到媽媽發的消息，說妞妞昨天夜里走了。媽媽清早起來叫它的名字，見它沒反應，再去摸時，發現身體已經僵了。

妞妞的告別儀式

妞妞來我們家時還是一只小奶狗，當時我正要去外省上大學，我們希望找一只狗來給爸爸媽媽做個伴，正好爸爸一個朋友家的狗生了兩只小狗，讓爸爸去挑。爸爸說兩只小狗里有一只挺兇，沖著他叫，另一只則溫順安靜，他選了那只安靜的，就是妞妞。

那天我回家時，就看到爸爸帶著一只小狗在小區的草地上等我。小狗怯生生的，不怎么敢動，只是偶爾邁著小短腿爬兩步。當時我只覺得這只小狗不是很漂亮，主要是它的下巴有些方，看起來像牛。后來它身量漸長，臉卻變化不大，漸漸成了尖下巴，越來越顯出秀氣。帶它出門時，常常能吸引路人的目光，不時有人夸“這只小狗真漂亮”。

爸爸是個沉默寡言的人，媽媽話也不多，因此我們家平時很安靜。自從有了妞妞，家中明顯熱鬧了起來。為了養這只小狗，爸爸媽媽必須時常討論、協作，才能把狗狗的吃喝拉撒睡等事宜處理好。妞妞的到來給我們這個家增添了許多生氣，帶來了許多快樂。妞妞小時候有一陣子迷上了玩球，爸爸媽媽把網球往它的方向踢，它就充當守門員的角色，認真地撲球。有時，媽媽早上起來張羅早餐，爸爸則還在床上，沒人陪它玩。它就跑到爸爸床前去叫。見爸爸不起來，便去把球叼來放在床前，眼巴巴看著。還有一次，媽媽在午睡，聽到妞妞在床邊叫，聲音有點不對勁。往下一看真是又好氣又好笑，只見一個藍色塑料袋套在妞妞腦袋上。原來是它趁家人不注意去翻垃圾桶，沒留神把袋子罩到自己頭上了，怎么都扒拉不下來。

妞妞不算一只聰明的小狗——主要是在它之前我們曾幫親戚照顧過一只泰迪，泰迪的智商據說在狗界排名第二。相比之下，身為“串串”的妞妞就顯得不那么聰明了。爸爸常說妞妞笨，我不愿意他這么說，尤其不想他當著妞妞的面說。狗能聽懂人說的話，但除了聽到諸如“出于玩”之類的話會有明顯的反應外，其他時候人對狗在想什么一無所知。如果人的成長需要用肯定和鼓勵的言語來滋養，想必狗也一樣，我不想妞妞因此而自卑難過。

妞妞幼時溫順，長大后也是如此。以前那只泰迪在我們家干了壞事，你作勢要打它，它會閃躲，還會朝人齜牙?？涉ゆぞ屠侠蠈崒嵳J打認罰，然后跑到陽臺上獨自“emo”，一待就是大半天，喊它吃飯它都不進來。在家里是這樣，在外面它也顯得很膽小。小區中常常能見到其他小狗，但凡有狗對它表示出興趣、湊上前來，它就使勁往我們身后躲，還不時被小貓、小鳥等小動物追得落荒而逃。

然而即便是這么膽小的妞妞，看家護院的基因也是刻在骨子里的。只要有人從我們家門口經過，她便立刻警戒、出聲叫喚；若有人按了門鈴，門一開它就會率先沖出去，跑到樓梯口看看來者何人。即使到后來病重、幾乎走不動路了，一聽到門外有聲響，它依然會掙扎著爬起來，一邊叫一邊警惕地盯著門的方向。

妞妞很喜歡全家人一起帶它出去，每當這個時候它都會歡呼雀躍。一到外面，它便時刻注意是否全部家人都在，如果有人走到前面去，它就拼命去追；若有人不在它視線范圍內，它就怎么也不肯再向前走了，杵在原地一定要等到那人出現——這個時候它比誰都犟，拉都拉不動。它似乎有一個信念，就像港劇經典臺詞說的那樣“一家人呢，就是要整整齊齊”。

妞妞一直維持著俏麗的面容，看起來很年輕，直到幾個月前開始斷崖式衰老，身體的毛病也越來越多。臨終前幾天它走不動了，但是想要大小便的時候，它依然會掙扎著起來爬到陽臺上，解決后回來，一進門就趴下，一步也走不了了。它始終記得屋里不能大小便，拼盡全身力氣也要去陽臺上解決。爸媽發現了以后心疼得不行，看它想往外走就抱它出去，完事后再抱進來。

再后來，妞妞連站都站不起來了，終日躺著，不吃不喝，大部分時間都在昏睡，爸爸媽媽就用針管把葡萄糖水送進它嘴里。昨天夜里12點多，媽媽已經睡下，爸爸正在吃夜宵，聽到妞妞發出些微弱的聲音，還強撐著站了起來。爸爸見狀有些驚奇，拿了些東西喂它，它不吃，很快又趴下了。清早媽媽起來時，發現妞妞已經走了。也許，夜里它用盡最后一絲力氣爬起來，就是要看主人最后一眼吧。

下午，寵物殯葬館的人來了，爸爸媽媽隨車去送妞妞。工作人員將遺體做了些整理，安置在專門的靈堂——墻上有一對天使的翅膀，下面擺放著妞妞的遺像，周圍點著白色的蠟燭。妞妞躺在靈堂中央的臺子上，身上蓋著白色的紗，旁邊擺放著粉白色的鮮花和媽媽為它寫的卡片，感謝它13年來為我們帶來了許多歡樂。

我流了一天的眼淚，腦子里能想到的都是妞妞的好。它不是純種、不聰明、不會技能又有什么關系呢？它給了我們全部的愛，我們也愛它，它不在了我們會傷心。那家寵物殯葬館的名字叫“存在”，我覺得這名字起得好，它們存在過，存在就是價值。然而人的愛終究不完全，我想起去年年底回家時想帶妞妞去海邊散步，一路上它都不肯走，我見拉不動就抱著它走了一段，返程時它就自己走了。我想我當時為什么一定要帶它去呢，它那么不想去就不應該勉強它了……據說，很多人在親人過世后，遺憾的都是自己沒能在亡者生前對他更好。想來死亡有時候也是一種仁慈——有了死，生才顯出可貴，它時刻提醒人們珍惜所擁有的，畢竟這地球上所有的相遇都會分離，一切的擁有都會失去。只是，人對死亡、對生命，都還缺乏足夠的敬畏，對沒有的充滿著向往，對擁有的卻不夠珍惜。

盡力去做你要做的，用心去愛你所愛的，享受你擁有的——妞妞不在了，我流著眼淚，心里這么想著。

責任編輯：賈倩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