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之前,貓是貓,我是我。直到某一天,貓跟我完全地合并在了一起。
那是極其普通的一天。當我發覺我跟貓合體后,也沒有感到有多么訝異和奇怪。我不抗拒發生這樣的事情,潛意識里說不定早就存在這樣的想法,只是從未意識到。更何況我跟貓的外在形象都沒有發生變化,貓還是貓的模樣,我還是我的模樣。
我很少出門,貓幾乎沒出過門。一個宅女和一只宅貓共處一室,我們整天都待在一起。經常是我在電腦前寫東西,貓過來挨著我;要么它睡覺,我抱著電腦挨著它。久而久之,我們倆就長在了一起。
當我發現自己跟貓長在一起后,竟被這個發現逗笑了。那天,我正在寫一篇文章,貓把我的手臂當成枕頭枕著睡覺,我的手在鍵盤上啪啪啪地敲打,竟然一點兒也沒影響它。貓若無其事地睡著,毫不覺得被打擾。我故意把手臂抖動的幅度加大,貓才輕微地睜開眼睛,瞄一眼四周又合上了。不管我如何動,貓都維持原樣,特別像長在我身體上的一個器官。貓有時長在我的腿上,有時長在我的手臂內側,有時又長在我的肩膀上。我和貓越來越成為不可分割的一體,要么它依偎著我,要么我的手指插入它的毛中,難以區分是我身上長出了貓,還是貓身上長出了我。不僅如此,它還長在我的眼睛里、鼻子里、意識里,我想把貓寫下來,讓貓長在我的文字中。
出門在外,即便沒跟我在一起,貓還是長在我的心上,我會時刻想念它,眼睛會不自覺地往可能會有野貓出沒的地方打探,尋找它的同類,也會尋找身上粘有貓毛的我的同類。
除了我,貓也發生了微妙的變化。
貓逐漸失去了自己作為一只貓的主體意識,而時常覺得自己是一個人。它用學來的接近于小孩撒嬌或表示不滿的聲音,表達自己的情緒和想法。我和丈夫經常被貓發出的模仿人的聲音搞得一臉驚詫,緊接著哈哈大笑。吃飯的時候,貓就像我們也給它準備了飯菜似的,不請自來,很自覺地跳上餐桌。只要我們喊一句“開飯啦”,不到半分鐘,貓就會出現,把臉湊近盤子,把每一道菜聞個遍,然后蹲坐在一旁,等待投喂。晚上,我和丈夫睡覺,貓也會跟到床上睡覺。尤其在冬天,貓會鉆進毛毯呼呼大睡,緊緊依偎著我的身體。那時,貓尤其覺得自己是一個人,因為它需要床、毯子和另一個愛人。
丈夫經常開玩笑說貓才是我真正的愛人,還說我看見他時的表情很平淡,看見貓卻情不自禁嘴角上揚。丈夫不介意也不吃醋,他因為我而愛上貓,像愛我一樣。貓可以與我合二為一,也能成為我的分身。
作為我的分身,貓就是另一個我。它熱衷管理和經營一個家庭,對于事無巨細的日常生活更是一點兒不馬虎。它整天到處巡邏,這兒趴會兒那兒坐會兒,盤點家中的每個物件,就連上面的灰塵也不放過,就好像掉在屋子里的每一粒灰塵都歸屬于我們。貓數著灰塵,每天都要數一遍,確保灰塵的數量不變。丈夫經常說我不講衛生,不喜歡打掃。我總覺得打掃是清除記憶的殘忍行為。貓跟我一樣都不愿意把自己的痕跡從生活中擦去。
貓成為我的分身以后,靠吃灰塵保持體態。好在,貓仍舊是我的貓,樣子沒有變化,灰塵還是這么多灰塵,無論它怎么吃也吃不完。它用舌頭上的倒刺去舔舐花瓶的表面,順便數一數灰塵的顆數,數量越多越好吃,少則顯得無味。
貓的諸多玩具,像貓抓板、激光筆、小鈴鐺、“小老鼠”和它吃飯的飯盆上面都附著了薄薄的一層灰,因為有灰塵,貓輕而易舉就能找到它們。
晚上,貓鉆進我的被子,我朝被窩里哈了一口催眠氣體,貓就融化了,然后徹底融入我的身體。我能感覺到體溫升高了幾攝氏度。貓像水銀一樣,從腳底一直升到我的胸口,好暖和啊!升到不能再升,貓就停下打起了呼嚕,我也漸漸睡了過去。
之后,貓又繼續在我的夢里出現。我一點一點將夢中反射潛意識的鏡片擦拭干凈,這樣,我就能夢見貓多一點兒,乃至醒來時記住貓多一點兒。
早上,我掀開被子,貓很快就從我的身體里躥出來,在空中飄浮,陽光照見貓,亦即照亮那亮晶晶的浮塵。貓吸飽了陽光將我圍繞。
新的一天,貓又要開始匯聚成形了。
貓盡情地在房間里飄飛,輕輕松松地落在任何它想落的位置。循著灰塵最多的地方就能找到貓。
(林 林摘自北京聯合出版公司《烏有貓》一書,勾 犇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