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血液科病房的日日夜夜,我們見證的不僅是疾病與治療的博弈,更是一個個關于勇氣、溫暖與生命韌性的故事。其中,趙阿姨的故事很有代表性。
“快安排輸液!”輪椅的碰撞聲刺破了醫院走廊里的寧靜,65歲的趙阿姨蜷縮在輪椅中,她枯瘦的手背上扎著留置針,額頭上貼著退熱貼。家屬遞過來的急診病歷顯示,趙阿姨已經持續發熱38天,最高體溫達40.2攝氏度,一個月內體重驟降6千克,CT 顯示全身多處淋巴結腫大。
在更衣室為趙阿姨更換病號服時,她突然抓住我的手腕,問:“大夫,我是不是……得了癌癥?”她凹陷的眼眶里蓄滿淚水,指尖傳給我的是一片冰涼。我輕輕幫她整理已經汗濕的鬢發,說:“您現在最重要的是把體溫降下來,看這個體溫曲線,不發熱的間隔時間是不是比昨天延長了兩小時?”
持續發熱是淋巴瘤患者的常見癥狀,腫瘤細胞釋放致熱因子,會導致體溫調節異常。世界衛生組織將不明原因發熱定義為體溫超過38.3攝氏度,并持續3 周以上,常規檢查未明確病因。這類患者中有7%~12%最終被確診為淋巴瘤。值得注意的是,淋巴瘤患者發熱常呈現“峰谷波動”特征——午后至夜間體溫攀升,清晨自行下降,這種特殊的熱型表現與普通感染性發熱不同。趙阿姨的發熱癥狀,就具有這個特征。
確診前的等待無疑是最煎熬的。等待病理報告出來的14天里,趙阿姨仿佛變成了一尊冰冷的雕像。每天清晨查房,我總能看見她面向墻壁側臥著,任由床頭柜上的小米粥從溫熱放到冰涼。監測記錄顯示,趙阿姨連續48 小時飲水量不到200毫升,夜間睡眠碎片化,累計不足3小時。

“這是典型的診斷性抑郁。”主治醫師在晨會上分析道,“淋巴瘤患者確診前焦慮發生率高達68%,比確診后更容易出現心理危機。”在這種情況下,我們立即啟動了多學科協作:營養科配置腸內營養劑,心理醫學科啟動漸進式暴露療法,護理組則要幫助患者化解心結。
那天換藥時,我看到她床頭有張全家福照片,里面有一把跳廣場舞用的扇子。我借機說道:“趙阿姨,您的舞姿一定很漂亮。等您好了,能不能教我們跳《茉莉花》?”我看到她的睫毛顫動了一下,這是3天來她首次對我的回應。
我趕緊將溫熱的營養米糊遞到她嘴邊,說:“您得儲備體力,等能下床了,我們就在活動室里開個舞蹈班。”趙阿姨若有所思地咽下了一口米糊,終于不再抗拒進食。
病理報告出來了,趙阿姨被確診為濾泡性淋巴瘤Ⅲ期。那天,會議室里籠罩著凝重的陰云,趙阿姨的兒子攥著報告單反復追問:“大夫,淋巴瘤是不是就是絕癥?我媽媽還能活幾年?”主治醫師找出最新診療指南,告訴他:“沒有那么悲觀,淋巴瘤早已不是不治之癥,像趙阿姨這種情況,5年生存率接近80%。”
趙阿姨的兒子接受了現實,可該怎么告訴趙阿姨呢?我們決定采用“剝洋蔥式”告知法。
首次談話聚焦發熱機制:“您體內有些免疫細胞‘叛變’了,像野草一樣瘋長,導致免疫系統超負荷運轉,所以才持續發熱。”第二次解釋治療方案:“我們需要用‘特種兵藥物’精準清除壞細胞,這個過程可能會誤傷好細胞,所以您會出現脫發、乏力的癥狀。”可是,趙阿姨始終有一個執念:“這就是癌癥吧?”
真正打破堅冰的是一場精心策劃的“意外”。放療科主任查房時,“恰好”與住院醫師討論起來:“上周出院的23床患者,濾泡性淋巴瘤Ⅲ期,PET-CT代謝活性降了70%……”趙阿姨突然把身體轉過來,嘶啞著嗓子問:“那患者……現在怎么樣了?”整個病房瞬間變安靜了,主任順勢坐下,說:“那位大姐現在每天走一萬步,正在籌備合唱團呢……”
趙阿姨接受第一次化療前,我們需要幫她建立長期的靜脈通路。“您見過三峽大壩的船閘嗎?”我舉著輸液港模型講解道,“這個鈦合金小裝置就像迷你船閘,能讓化療藥物安全通過‘危險水域’。”趙阿姨摸著鎖骨下的凸起,笑道:“這么說來,我還是個‘基建達人’呢。”
這一刻起,我們終于可以坦誠交流了。我告訴趙阿姨,這個鈦合金小裝置能將化療藥物直接輸送至上腔靜脈,避免外周血管損傷,維護得當的話可使用10 年以上。為了避免導管相關性血栓,我還教她做起了“輸液港保健操”:每天3 次,用溫熱毛巾敷貼,配合手指按壓,促進血液循環。
趙阿姨學得很認真。一次,她發現敷貼邊緣翹起,立刻按培訓流程處理,這種規范操作的意識讓她成功避免了一次嚴重感染。
治療期間,我們見證著趙阿姨的點滴變化:第1 周期后,體溫恢復正常;第3 周期后,PET-CT顯示病灶縮小40% ;第6周期結束時,她已能完整跳一支廣場舞。當標志性的酒紅色舞鞋出現在病房里時,所有醫護人員都紅了眼眶——那鞋面上手工縫制的亮片,是趙阿姨用她化療期間收集的藥瓶鋁箔制作而成的。
趙阿姨出院那天,陽光格外明媚。她將手寫的《抗癌日記》贈予我們科室,里面工整地記錄著體溫曲線圖、血常規變化折線圖,甚至還有“藥物反應表情包”。最令人動容的是末頁的“感恩清單”:“3月12日,張醫生跟我多解釋了10分鐘。”“4月5日,李護士深夜給我熱了牛奶。”“5月20日,跟病友分享了獼猴桃……”
我們感謝趙阿姨如此用心,她卻說:“有你們這么優秀的醫護人員在,我心里踏實多了。滾蛋吧,腫瘤君,我可不怕你!”病房里頓時響起熱烈的掌聲。這掌聲,飽含著對趙阿姨的鼓勵與支持,是對她心態轉變的高度贊許。從最初的悲傷、恐懼,到確診時的焦慮、煩躁,再到如今的坦然面對,趙阿姨的轉變著實令人欽佩。
如今,趙阿姨還是定期到醫院做志愿者,用親身經歷安撫新的患者。有一次,我看見她握著一位年輕媽媽的手說:“別怕,我第3 次化療時,血小板低到了20,看現在,我不照樣跳廣場舞?”
那一瞬間我突然明白了,患者康復后回饋的溫暖,正在形成生生不息的“治愈循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