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打來電話,催我回鄉吃櫻桃。她說櫻桃熟了,今年結得很好,又紅又大,一顆顆飽滿得像圓溜溜的燈籠。掛斷電話后,我似乎看到了她和父親在村口踱步,翹首盼著我回家的瘦弱身影……
當我推開斑駁的青色鐵門時,父親正低著頭彎著腰,仔細地分揀著一大籃子櫻桃。他的鬢角上還掛著清晨的露珠,在陽光的照射下閃爍著灰白色的光芒。見我回來,他猛地站起來,扔下手中的簸箕,慌忙地用袖口抹了把額頭的汗,捏了幾顆晶瑩剔透的櫻桃,跑到水龍頭下沖了又沖,直到確認清洗干凈后,方才遞到我手里,說:“丫頭,這是剛摘回來的,專門在樹梢挑的,甜,快嘗嘗。”那一刻,我清晰地看到他掌心的老繭,就像那櫻桃樹粗糙的皮,襯得櫻桃格外紅嫩。
接過父親遞過來的大紅櫻桃,我只輕輕咬了一口,就嘗到了久違的味道。那味道里,帶著幾分濃郁的鄉土氣息與甜甜的愛意。
而廚房里,也飄來了熟悉的炸魚味兒,母親笑吟吟地迎出來。“回來啦,快歇歇去,我給你做了你最愛吃的炸魚。”她的圍裙上沾著幾點油漬,臉上卻洋溢著滿滿的喜悅。灶臺上,一盤金黃酥脆的炸魚正散發著誘人的香,旁邊還擺著幾碟小菜,都是我兒時記憶中的味道。我放下包,忙走進廚房,看著母親忙碌的身影,心中頓時涌起一股暖流。她一邊翻炒著鍋里的菜,一邊跟我聊著家常,詢問我在外的工作和生活情況。那一刻,我仿佛又回到了無憂無慮的童年時光……
周末的時光總是過得飛快,尤其是在老家。離開時,我有些不舍地對父親說:“爸,感覺還沒吃夠熟透的櫻桃,就又要踏上歸途了。”父親笑了笑,說:“我早就給你準備好紙箱了,帶著回去吃。”
啟程的黃昏飄著雨,父親在車尾反復調整裝著櫻桃的箱子,生怕路途顛簸會讓櫻桃受損。母親則在一旁忙碌地打包行李,不時抬頭望向掛鐘,眼中滿是對我的不舍。我靜靜地站在一旁,看著父母為我操勞的身影,心中五味雜陳。細雨如絲,輕輕拂過車窗,似乎也在訴說著離別的哀愁。
臨行前,母親突然攥住我的手腕,輕輕將一卷溫熱的紙幣塞給我。“你花銷大,可總說夠用,我轉微信你從來不肯收……”她聲音發顫,努力解釋著,試圖說服我不要拒絕。這熟悉的觸感瞬間讓我回到舊時光——二十多年前的校門口,她也是這樣悄悄把生活費疊成小卷兒,塞進我書包的夾層。如今我早已為人母,而她卻依然重復多年前的動作,仿佛我永遠是那個需要她往書包里藏錢的孩子一樣。或許,在她眼里,我就是個孩子,一直都是。
縱然有無盡的不舍,我還是發動了車子。后視鏡里,父母的身影在雨中逐漸模糊,卻始終保持著遠望的姿勢,仿佛要替我看清前路泥濘的溝坎。路過修橋設置的路障時,后座上的行李包被顛開了,里面的蒜頭、姜塊、花椒散落了一地。我連忙停下車,俯身去撿,指尖觸碰到這些食材的瞬間,一股熟悉而安心的氣息涌上心頭。
一瞬間,我驚覺,每一次的離別,父母總是用最簡單的方式,表達著最深沉的愛意。他們的愛猶如這些散落的家常食材,以及后備箱里的櫻桃,雖不昂貴,卻時時刻刻滋養著我的生活與靈魂。
當城市霓虹燈開始閃爍時,我咬開了一顆熟透了的櫻桃,清甜中竟帶著些許酸澀,我知道,那是親情里最濃郁的滋味兒……
選自《春城晚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