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雀叫了一整天

作家木心出版過一本詩集《云雀叫了一整天》，我很喜歡讀，說來有意思，看到“云雀”兩個字，腦海中冒出來的總是麻雀的樣子。

我不止一次想，“云雀”定是被大作家詩化了的“麻雀”。后來查過資料才知道，云雀和麻雀只是體型和羽毛的顏色有點兒相似罷了。不過，真的很巧，我的童年也曾有過鳥兒叫了一整天的故事。那些鳥，就是最不起眼的麻雀。

六歲那年，因為父母工作太忙，我被送到鄉下外婆家。外婆家種了很多地，外公每天起早下田，有時午飯都是帶到地里去吃。外婆為了補貼家用，從早到晚坐在廂房的織布機旁織布。我跟村里的小伙伴不熟悉，常常坐在門口發呆，十分無趣。

有一天，我又一次百無聊賴坐在大門口，樹上飛來一群麻雀，嘰嘰喳喳叫個不停，仿佛在開會。這時，我無意中看到對面的大門開了一條縫，有一雙黑豆似的小眼睛，正從門后面窺探著，發現我看過去，立刻怯怯地躲開了。我假裝轉移視線，用眼角的余光瞅，瞄到大門下還露出一雙穿著紅布鞋的小腳。我太需要找個玩伴了，鼓起勇氣直接跑過去，慢慢推開了門。

門后居然真的站著一個和我年齡相仿的女孩，她滿臉笑意，把手里一塊溫熱的烤紅薯遞過來。我毫不客氣接下紅薯，掏出兩塊水果糖回贈，她拿著糖，笑得眉毛都彎了。

女孩跟我同歲，名字叫小英，有一雙好看的大眼睛，說話卻有點兒口齒不清。我問外婆才知道，她小時候得過一場大病，高燒了好幾天，用大人的話說，就是燒壞了腦子，總是顯得笨手笨腳。而我跟小英玩了幾天，發現她其實非常聰明，只是說話比別人慢一點兒。小英說，村里的小伙伴笑她傻，不跟她玩，她就自己跟自己玩。她拿出姐姐用過的舊作業本給我看，上面居然密密麻麻畫了好多麻雀，姿態各異，有在空中飛的，有在地上跳的，有正在喝水的，還有站在窗臺上休息的，每一只都活靈活現。

我驚訝地問是誰教她畫畫的，怎么畫得這么好，她害羞地笑了，說是姐姐給過她一本美術書，上面有不少小鳥的圖案，她比照樣子畫著玩，后來覺得沒意思，就看著外面樹上的麻雀畫，每天畫來畫去。小英的爸媽在鎮上做著小生意，家里平時只有她和奶奶，跟我一樣寂寞。那些天，我們都在一起玩。我試著把她的頭發扎出各種花樣，她教我用泥巴捏出小貓小狗。

有一天，外婆一早帶我去吃喜宴，直到傍晚才回來，我們剛走到路口，小英就跑過來，拉著我的手說：“你不在真沒意思，麻雀也生氣了，叫了一整天呢。”我聽小英這么一說就樂了，把偷偷帶回來的一把糖果全給了她，又回家拿了半塊兒干糧，捏碎了丟到樹下喂麻雀。看著麻雀歡快覓食的樣子，我們笑個不停。

一年后，我和小英都該上學了，我被爸媽接回了城里，但每年暑假都會回到外婆家，和小英的友誼也一直保持著。再后來，外婆去世了，外公搬到舅舅家去住，我就再也沒有見過小英。

前些天，跟著母親回了一趟老家，我迫不及待地找舅舅家的表妹打聽小英的情況。表妹說：“她挺有能耐的，別看小時候說話不利索，卻一直喜歡畫畫，后來考上了美術學校，還當上了美術老師呢。”

那天回家的路上，我在抖音看到一位女子回老家、偶遇童年玩伴的視頻，她們像小時候一樣分享零食，彼此臉上的笑容淳樸而溫暖，讓我更加懷念童年時和小英相伴的歲月。

麻雀叫了一整天，又叫了一整天，無數個日子過去了，我還記得小英那張笑彎了眉毛的臉。

選自《博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