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仙賣藥?今人劫道

大的呢，有拇指指甲大；小的呢，也就小指指甲小。——這盤中的小青果兒，是昨兒閑逛時，我從路邊樹上摘的。精準(zhǔn)表述，應(yīng)是“竊得的”。俗話說“瓜田李下”之地，鞋子掉了，就趿拉著走，不得彎腰“納履”；帽子歪了，就歪戴著，萬勿舉手“正冠”。歪戴帽子雖然于禮不合，但也好過落一賊名。如若不然，說不清道不明，跳黃河也沒用。瓜田納履李下正冠，非君子之所為也。

我，固非君子。——君子是我的高山仰止；亦非小人，小人亦為我所不齒；我就一俗人。不定性，時而小人，時而君子。呈現(xiàn)小人嘴臉，多是修行未到處，肯定露怯，諸如懶惰時，懦弱時，茍且時；貌似君子或近似君子則是比照周邊宵小而言，譬如遇事堅守底線，叩問本心，有所為有所不為……自己也就善惡同在的一凡人唄。

我自知。

凡人，“煩人”，亦“梵人”。

懈怠，放任，肯定“煩人”。何止啊，簡直是煩死人了。精進(jìn)，實修，則“梵人”，禪寂清凈之人。可墮落，可提升，就看“本尊”如何把握了。從這個角度說，人生確乎是一場修行，雖然這話聽起來有雞湯之嫌，但確實是文火慢燉的一只十全大補(bǔ)的老母雞啊，絕非各種化學(xué)制劑勾兌而成。話扯遠(yuǎn)了。話說昨天伸手時，垂涎時，從路邊樹上摘小青果兒時，鄙人肯定是小人嘴臉暴露無遺，我不為自己的行為辯護(hù)。

我不是王戎。王戎識果，《世說新語》稱之為“穎悟”。更不是菩薩的前身——商隊隊主（佛經(jīng)中《果子本生因緣》故事）。且，二者不摘路旁果子的原因，王戎認(rèn)為路邊果子定然苦澀，不堪食，否則也不會剩下；商隊隊主則認(rèn)為佳果圓實累累，美艷徒懸，必定有毒。總之，二者沒有一個是基于“非吾之所有雖一毫而莫取”的道德自律。這就有點(diǎn)意思了。這說明，當(dāng)時對于路邊果樹，約定俗成，公認(rèn)為非私有財產(chǎn)，取之，不違背公序良俗。以此類推，我雖然順手摘了非吾之所有的小青果兒，也大可不必上綱上線到“竊”的高度。可見我還是大大的良民啊！

或有讀者好生納悶，冒著擔(dān)了“竊賊”惡名的風(fēng)險，摘這青青澀澀的禁果，何苦來哉？

吃啊！

都是為了這張嘴啊。

未摘之先，早就條件反射口舌生津了。

在飲食上——噢，不止是飲食上，其它方面也大概齊吧，我就是比較“各色”。小時候就被大人手戳著腦門子罵，這孩子可真各色！捎帶科普一下我這土得掉渣的鄉(xiāng)村土語。何謂“各色”？這么說吧，如果大家皆熱衷穿紅，我必著綠；舉國縞素，我則穿青掛皂，是為各色。各色，各色，就是跟別人不一樣嘛！移植到飲食上，也如此這般。諸如甘脆肥濃，什么天上飛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我一樣不愛。人家趨之若鶩，我退避三舍。對水果類，甘甜芬芳的，我是淺嘗輒止；對苦的酸的澀的辣的，則垂涎三尺，大快朵頤。可能口味各色，也是緣于身體的各色吧。身體是智慧的，缺什么補(bǔ)什么，身體它自己知道。未必都聽大腦指揮。所謂潛意識，就是這個意思吧。還真讓我找到了理論根據(jù)。記得讀過一科普文，文章大意是說水果味道略有酸澀的品種，其維生素和抗氧化成分的含量更高一些，于人體大有益處。

嗯。兒時我就大大實踐了這個養(yǎng)生理論。

記得小時候，有個老太太挎?zhèn)€柳條筐，沿街叫賣這種小青果兒。按說吃到這個果子是不容易的，如果自己家里沒有果樹的話。我家就沒有。從來沒有。這是剛剛掛果的沙果兒，妥妥的“少年兒童”。哪個果農(nóng)會舍得摘了剛剛掛果的小果子賣呢？退一步說，即使賣，也沒人買啊！酸且澀。一般人吃了，都會吃了毒藥般狂吐不止。然而，那個穿著灰突突帶大襟褂子的老太太，就賣這個。街坊們都管她叫丘瞎子。她不瞎。就是常年鬧眼睛，一對瞇縫眼總是紅腫不清爽的樣子。一頭稀疏灰白的頭發(fā)，破帽子似地勉強(qiáng)蓋住頭皮，在腦后編了根比豬尾巴還細(xì)的小辮子。媽媽也叫她丘姑子。在特殊歷史時期，尼姑庵被砸了，她流落民間，蓄了發(fā)。也不算還俗。一直孤身一人。

春夏之交，就她，賣這種小青果兒。

她賣，我買。別人真不怎么買。媽媽給我“撥專款”，讓我買。專款專用，不得移作它用。

她一來，我就歡歡喜喜蹦蹦跳跳，出去買來，一口一個，嘁哧咔嚓。一會兒就能吃一大捧。牙酸倒了，舌苔變色，始罷。

依稀記得《神仙傳》里有個故事。說有一老者賣藥——說起賣藥，在古代是很雅的一件事，合藥賣藥的，大多是修行者或世外高人，有時，干脆就是神仙他老人家本尊。不似今人，賣藥跟劫道的有一拼。

話說這賣藥的老者，王婆賣瓜，在集市上夸耀他的藥，是什么什么丹，吃了可以成神仙。引得一眾哄然大笑。一連幾個月都沒有打開市場，終至鮮有問津者。老者無奈地?fù)u搖頭，手拈著龍眼大的藥丸，對著日頭，瞇縫著眼，喃喃自語：這世人啊，可真怪！有錢留著買棺材，卻舍不得買吃了成仙的藥！語畢，仰頭把藥丸一口吞下。陡見老者足下生云，冉冉升空而去。

這酸酸澀澀不招人待見的小青果兒，也是丘姑子所賣的藥啊！

哎喲，雙手趕緊死死拉住寫字臺抽屜把手——且逼視腳下，哦，除了鞋子及灰塵，沒得五彩祥云——這，我就放心了。

這月工資還沒領(lǐng)呢……豈能就這么便宜了我那摳門的老板！哼！

選自《逃禪人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