剪紙最早起源于南北朝時期,多取材自喜慶節令、五谷豐收、民間戲曲故事、兒童、動物等,既饒富情趣又裝飾美觀,有著深厚的群眾基礎,故深受大家喜愛。陜西剪紙以其特有的文化風韻,融古文化之精髓與歷代勞動藝人智慧之結晶,內涵豐富,寓意深刻,可謂民族藝術之瑰寶。陜西當地的傳統剪紙多以紅色單色剪鉸而成,而庫淑蘭的剪紙則是多色層層粘貼而成。庫淑蘭的剪紙作品無論尺幅大小,人物、花草、蟲鳥每件作品都利用圖符元素的色彩單位疊加密布,底色多以白色為主,更有利于襯托出層次疊加的豐富色彩,使作品爽朗明快,而又豐富有致,產生出猶如滿天星斗般絢爛迷離的色彩效果,將觀者的心理引領到浪漫飛揚的神奇世界。
庫淑蘭 (1920 年 3 月 31 日—2004 年 12 月 19 日),陜西旬邑縣人,中國當代著名剪紙藝人;被聯合國教科文組織授予“中國民間工藝美術大師”稱號。庫淑蘭一生所創作的剪貼剪紙作品主要分為 2 個階段性主題。第一階段主要是作者 1985年以前所創作的作品,這一時期作品主題主要是從庫淑蘭日常生活出發,以牛羊豬狗、花草樹木、房舍農具、民風民俗等農家生活為表現內容,主要是以表達現實生活為題材,以抒發自我情趣為主的“暢情”表現時期;第二個階段是庫淑蘭晚年1986 年以后所創作的作品,剪貼剪紙的主題隨著創作經驗的不斷積累,對生活素材的追摹逐漸淡化,逐漸形成“神與物游”“神用象通”的理想化精神追求,即超脫與客觀現實生活之外的“心象”表現時期。這一時期的表現特征為萬物有靈與生命意蘊、原始宗教與色彩感應及精神幻化與藝術升華;其中最具代表的就是以“剪花娘子”為神秘主題,不斷追求的精神幻化,她既是庫淑蘭的心中偶像又是一個完美的藝術構圖,標志著當地人樸素的審美觀。
庫淑蘭在傳統剪紙構圖形式的基礎上,運用剪貼剪紙的特殊表現形式,通過豐富多樣的構圖范式,把畫面營造得更為細膩豐富,且畫面整體又不顯雜亂,很好地綜合了形與色、點、線、面各元素之間的平衡關系。經過對其作品的研讀,將其構圖歸納為以下 4 種范式:其一,對稱式。庫淑蘭剪紙作品中大多均屬此類構圖。與傳統剪紙相較,庫淑蘭剪紙中對稱性手法的運用使畫面的裝飾性更為突出與成熟。如“剪花娘子”系列作品呈現出極為均衡的對稱樣式。畫幅中央一般為頂天立地的亭舍,狀如神龕。剪花娘子或坐或立于亭舍之內,人物的面部、身體以及人物身上的服飾紋樣均為對稱性。在畫面主體保持基本對稱的同時,主體兩側的輔助造型和紋樣自由隨意、灑脫燦漫,增強了作品的生動感。這種對稱性不僅強化了作品中的端莊和神秘的意味,而且具有濃厚的儀式性。如“三果花”“牡丹”“空空樹”“關老爺”“石榴樹樹開紅花”等作品,作者都用水平與垂直的彩色分割線形成幾何狀的分割,確定了畫面中各紋飾圖案的位置。同時為了避免這種幾何分割帶來的呆板,作者把分割的疏密作了巧妙的安排。畫面上部為疏松的分割處理,下部則進行密集規則的分割,使畫面一張一弛,疏密得當。這種隔斷式的運用使作品的敘事性和裝飾性都得到了加強。由此畫面也存在了多個焦點,使觀者對畫面關注的方式發生了改變,畫面中的內容呈現出了時空的疊合接續,增強了作品的耐讀性。如“十禿子”“風吹門簾照著地”“繡姑娘”“采花調”等其他作品都運用了這種隔斷式構圖,屬于對稱性的處理方式。其二,隔斷式。隔斷式構圖在庫淑蘭剪紙作品中也多為使用。即是在一幅作品中將畫面分割組合。這種手法在尺幅較大的作品中比較多見,客觀上是紙材尺幅所限,另外也是作者奇思妙想的一種展現。代表性的作品有“丈夫出門難留戀”。其三,自由式。除了對稱式和隔斷式的這種相對均齊穩定的構圖外,庫淑蘭在表現一些輕松愉快的內容時常用自由式構圖。即非對稱式,畫面主體造型安排不受對稱或隔斷式的拘囿,比較自由活潑。如在剪紙作品“江娃拉馬梅香騎”中,男、女主人公安排在畫面的焦點中心,背景散布著喜鵲和花枝,營造出輕松愉快的氣氛,表現出男女之間的喜悅心情。在“兔兒吃草”“禁煙歌”“我瓜老碗大”等作品中,作者就把畫面處理為自由式的構圖,以此來突顯強調輕松的內容圖景。
其四,獨幅式。在表現單一物象或是內容較為簡單的物象時,庫淑蘭采用獨幅式構圖。這樣處理使畫面簡潔單純,主體形象更為突出。如“玩燈歌”“白雞下蛋”“獅子娃”等作品都有所體現。以上所述的構圖范式是庫淑蘭剪紙呈現的構成形式。作者通過巧妙的構圖形式表現出一幅幅農村的民俗生活場景。其中對稱式和隔斷式是作者比較常用的 2 種構圖范式。當然在一些大尺度剪紙作品的細節上,作者一般都根據特定的內容靈活地綜合運用,從而使作品的構圖呈現出豐富的多樣性,增強了畫面的節奏形式感。庫淑蘭在剪貼剪紙具體的創作過程中,作者先從面積較大的最底層物象開始設計入刀,然后依此類推,直到最小的色彩單位,即是先剪出一塊主體形象,確定畫面的主色調,然后再逐步搭配其他的紋樣、色彩,層層拼貼,利用色彩在空間里的疊壓調和,即視覺的空間混合,使形象的明暗色差逐漸轉換,形成極為豐富的層次感。所以,將其剪紙稱為剪貼剪紙。從局部細節來看,庫淑蘭的剪紙色彩搭配絢爛而質樸,具有強烈的裝飾效果,處處充滿著沖突性,關中民間有“綠配藍、豬狗嫌”,或者“紅配藍,狗都嫌”的民俗心理,即說明這 2 種色彩搭配在一起,會造成視覺上的不適感,導致色彩相互不協調。但庫淑蘭在大紅大綠的基本色調外,特別善于運用綠色和藍色的搭配,或是間接搭配,或是直接搭配,都顯現出既沖突又調和的色彩效果。這正是庫淑蘭不循常規,膽魄過人的地方,她在繼承當地民間刺繡和匠作彩畫色彩觀念的同時,又不局限于藩籬的拘囿,將錯就錯,達到出人意料,出神入化的藝術效果。如“想起賢妻睡不著”一作的造型雖不顯精巧,但畫面中色彩處理則耐人尋味。畫幅中央,一匹白馬上坐著流光溢彩的妻子,牽馬的丈夫和狗的顏色均為黑色,與白馬之間形成強烈的對比,紅色的主色調搭配黑、綠、藍、白諸色,映襯出一片喧囂的激昂。作品底色一反常態,用紅色紙作底,體現出夫妻之間赤心相愛的主題,在紅色的整體氛圍烘托中,作者搭配了很多小面積的藍色和綠色來破紅,這種補色的矛盾,使畫面的色彩沖突極為強烈,這正是對傳統配色的突破,為的是利用視覺的沖突感,來強化人的心理感受,升華愛情的主題。庫淑蘭通過豐富的色彩表現出了自然和她對鄉俗生活的理解和感受。庫淑蘭作品的色彩不是基于色彩實踐論的結果,不是概念性的教條,而更多的是依靠她視覺上的直觀判斷和生活創作實踐中的自由發揮。由漢聲編輯室編著的 《剪花娘子庫淑蘭》 詳細介紹了庫淑蘭個人生平及創作特點、剪貼剪紙紋樣符號及技法特點,并在此基礎上以圖冊的形式進行作品分類呈現,為研究以庫淑蘭為代表的陜西剪貼剪紙提供了具有學術價值的文字及圖集資料。
通過對庫淑蘭剪貼剪紙的圖案元素總結歸納可以看出,庫淑蘭剪紙中的每個單位圖案元素并不是按照客觀物象的形態去表現,而是將客觀物象提純并將其抽象為很多固定的圖案單位,然后再與其他物象紋飾搭配使用,從而起到對整個畫面氣氛的烘托和抽象意味的裝飾作用。在庫淑蘭的剪紙作品中,面狀紋飾起著搭配色彩、表現特征、襯托線條的重要作用。點狀紋飾起到一種抽象意味的裝飾作用,并不代表具體的物象,但當與其他物象紋飾搭配使用的時候,點狀紋樣則煥發出多樣化的圖符聯想。這種圖案元素與圖案元素之間的藝術拼貼運用的手法,通過與作者本人家鄉陜西旬邑縣當地的刺繡和庫淑蘭本人的刺繡比較發現,庫淑蘭剪紙圖案元素之間的運用方式與其存在共通之處。庫淑蘭本人的刺繡作品及當地民間祭祀所用的刺繡桌圍。在香爐、花瓶和底座的圖案表現上,都是采用不同造型的紋飾圖符疊壓或“搐”的手法進行裝飾組合。由于紙質材料的局限,庫淑蘭在剪紙作品中借鑒了刺繡中的拼貼手段,將其進行轉換運用。當然,與當地的刺繡作品相比,庫淑蘭在其剪紙作品中,對整體圖符組合的處理上顯得更為繁密,更具有層次性和強烈的視覺效果,使得傳統的剪紙具有了全新的形式。因此,注重圖案元素的疊合組構是庫淑蘭剪紙元素之間相互運用的重要特點,這樣大大增強了其剪紙藝術的視覺效果,并使剪紙自身的裝飾性超越了敘述性。
庫淑蘭是富于傳奇色彩的民間剪紙藝人,多舛的人生和扮巫的生活細節,為其藝術蒙上了更多神秘幻化的意味。在貧瘠幽僻的山鄉里,庫淑蘭用簡陋的工具,為世人營構了一個個繽紛燦爛、樂觀迷幻的理想世界,將傳統的單色剪紙造型元素解構重組,然后運用套剪粘貼的方式進行多色拼合,極大突破了傳統鏤空剪紙的范式,具有強烈的繪畫意識和重構特征,顯現出了強烈的色彩觀念和圖景意識。庫淑蘭的剪紙作品以獨特的圖式和爛漫的色彩,為世人描繪了美好的精神世界,并在形式上與傳統的剪紙形態拉開了距離,形成了具有獨特風格的套剪藝術特色。除了對庫淑蘭本人懷有情感上的追認外,更需要從其作品本身出發,解讀其藝術作品的審美意義,以此將其延續繼承。
(杜杰 / 博士 / 西安理工大學 / 副教授)
基金項目:2022 年陜西省哲學社會科學研究專項,立項號:2022HZ1710;2022 年陜西省哲學社會科學基金項目,立項號:2022J03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