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8日,美國與英國達成《美英經濟繁榮協議》,這是特朗普第二任期內向全球發動關稅戰后達成的首個雙邊貿易協議。雙方沒有簽署具有法律效力的文件,實質成果是部分撤回特定領域關稅和擴大雙方產品的市場準入,在此基礎上約定了若干未來協議的總體原則。
英美把解決關稅問題和非關稅壁壘作為切入點,同意部分領域關稅減免,主要包括美國進口英國汽車關稅下調至10%,進口鋼鐵和鋁關稅降至零,英國取消對從美國進口乙醇的關稅,雙方還就牛肉互惠市場準入達成一致等。不過,雙方明確當前的協議不具備法律效力,可以隨時變更。雖然提出了所謂的協議總體條款,但缺乏細節。英美貿易關系的未來尚具有很大的不確定性。
英國脫歐后宣稱將繼續堅持一貫的自由貿易主張,這與其后來推出的“全球英國”“重新連接世界”等外交政策主張一道,共同宣示了英國退出歐盟后的戰略發展方向,也逐漸淡化了世界對其是否會內傾、退回到“小英格蘭”等疑慮。
在此背景下,英國完成了一系列自貿談判,并且一直希望與美國達成新的貿易協議。英美自貿談判早在2020年5月就已啟動,后在拜登政府時期陷入停滯,英國政府轉而與美國多州進行貿易談判。特朗普再度入主白宮后,英國首相斯塔默2月首次正式訪美即提出了簽訂英美新經濟協議的主張。《美英經濟繁榮協議》可以看作是英國的一個階段性收獲。
而特朗普明顯對自由貿易不感興趣,雙方的出發點不同,這注定美國不會給英國想要的答案。“經濟安全對接”“標準一致”“協調應對第三國”等條款無疑是美國達成協議的要價與條件,希望迫使各國在供應鏈和標準制定等問題上選邊站隊,鞏固美國的經濟霸權。因此,英國試圖通過自貿協議重塑國際經濟地位,但受制于美國保護主義政策,實際成果可能更多體現戰略妥協。
當前英美貿易具有三個特點。其一,英美貨物貿易總體平衡。美國官方數據顯示,2024年,英美貨物貿易總額估計為1480億美元。其中,美國出口額約為799億美元,同比增長7.6%;進口額約為681億美元,同比增長6.0%。美國對英國的貨物貿易順差約為118億美元,同比增長17.4%。其二,美國對英國出口的貨物與服務貿易也總體平衡。2024年英國從美國進口的商品中,571億英鎊為貨物,612億英鎊為服務,占比相當。其三,兩國服務貿易保持增長,貨物貿易有所下降。2024年英美服務貿易同比增長8.7%,貨物貿易同比下降2%。
特朗普對世界各國發動的關稅大戰主要針對貨物貿易,對美逆差越大的貿易對象受到的沖擊越大。因此,這些特點尤其是英美貨物貿易的相對平衡客觀上決定了英國受特朗普關稅政策的影響要小于其他國家,兩國在關稅問題上達成一致相對容易。
雙方對“特殊關系”各有所圖也是英國能夠率先與美國達成協議的重要原因。協議原則明確指出,要“確保特殊關系植根于公平、互惠、面向未來的持久經濟伙伴關系”。美國白宮在“英美達成歷史性貿易協議的情況說明書”開篇即強調這為英美特殊關系確立了新的“范例”。英國政府發布的新聞稿則強調,“英國沒有比美國更偉大的盟友,在特朗普的領導下,這種特殊關系仍然是經濟和國家安全的一股力量。”
英美特殊關系一般主要表現在安全領域,以及共同的歷史、人文、價值觀與經濟聯系。特朗普2.0時代,與其他美國盟友的境遇一樣,英美特殊關系“生存或者死亡,是個問題”。價值觀上,特朗普政府的右翼色彩與工黨的傳統左翼路線大相徑庭;安全上,雙方對烏克蘭危機、加沙沖突等地緣政治危機立場有顯著差異;經濟上,特朗普的關稅戰是無差別攻擊,英國并沒有得到豁免。
對于一向更為重視英美特殊關系的英國而言,斯塔默政府希望通過獲得關稅豁免,簽署新經濟協定來體現英國乃至英美特殊關系的價值,維系國際影響力。對于特朗普政府而言,則希望以此為“范例”脅迫世界各國做出讓步。因此,英美實際上在多個領域存在分歧,雙方在協議中強調的所謂特殊關系本質上或已淪為基于利益交換的權宜聯盟。

英國經濟的特色與相關經驗也起到了助力作用。美國是英國第一大貿易伙伴,占英貿易總額的17.7%。保持英美貿易關系穩定,對英國來說非常重要。英國還是一個高度開放的經濟體,去年國際貿易占其國內生產總值的62%,全球貿易和供應鏈中斷對英國造成的影響高于其他開放程度較低的經濟體。因此,英國政府還認為,美國關稅對英國經濟的影響將部分取決于美國的政策對更廣泛的全球貿易體系的影響以及其他國家的反應。所以,達成協議,將特朗普的關稅戰推入到談判階段,為全球市場注入穩定性也符合英國的利益。
不僅如此,英國還有通過外交與談判處理不確定的棘手難題的傳統,經驗相對豐富。這些經驗一方面來自英國的外交與談判精英團隊,例如,英國媒體廣泛認為英國駐美大使曼德爾森功不可沒;另一方面則來自此前漫長的脫歐談判,面對這場二戰后最大的不確定性沖擊,英國采取了與歐盟談判的方式,歷經數年博弈,很大程度上減緩乃至降低了脫歐對英歐雙方的負面影響。
英美貿易協議做出了兩大積極嘗試,一是相互削減關稅與非貿易壁壘,二是繼續談判解決分歧。但對苦于特朗普關稅戰的世界各國而言,參考價值有限。英美貿易結構決定了英國不是特朗普打擊的對象,歐盟、日本和韓國等與美國的貿易關系更為復雜。而且,英美協議有帶來不良示范的風險,他國很容易被脅迫簽訂所謂“針對第三國”條款。
英國是與特朗普政府第一個達成貿易協議的國家,美國卻不是近期與英國達成貿易協議的首個和唯一對象。不久前,英國與印度結束了為期三年的自貿談判,簽訂了具有實質意義的文件,達成諸多成果。英國還在積極與歐盟談判,發展更為緊密的貿易與安全關系。可見,在不確定性與壓力面前,堅持自由貿易立場,發展平衡、多元的貿易關系,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去美國風險”,更不失為一種優化的政策選擇。
(作者為中國現代國際關系研究院歐洲研究所研究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