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護候鳥與農田的檢察故事

鳥類是自然生態系統的重要組成部分，對維護生態系統平衡和穩定發揮著十分重要的作用。上海崇明東灘鳥類國家級自然保護區（以下簡稱“東灘保護區”）成立于1998年，是我國規模最大、最為典型的河口型潮汐灘涂濕地之一，也是具有國際重要意義的生態敏感區。由于位于東亞—澳大利西亞候鳥遷徙路線中段，東灘保護區每年過境、停留的鳥類總量達百萬只次，保護區內共記錄到的鳥類有300余種，其中有22種全球受脅物種，19種國家一級保護動物和59種國家二級保護動物。2024年7月，第46屆聯合國教科文組織世界遺產委員會會議審議通過了中國黃（渤）海候鳥棲息地。作為其重要組成部分的東灘保護區被列入《世界遺產名錄》，成功晉升為上海首個自然遺產。然而，在欣喜于這一消息的同時，幾次出現的“人鳥矛盾”，卻成為我們心頭的牽掛。

“天然食堂”引發“人鳥矛盾”

崇明區是上海農業大區，擁有廣袤、肥沃的農田。據不完全統計，東灘保護區周邊共有水產養殖戶178家、糧食種植戶86家，養殖、種植面積達10萬余畝。但由于候鳥遷飛通道涉及范圍廣、保護對象多，以及隨著候鳥和留鳥種群的不斷擴大，局部地區的鳥類保護和人民群眾的生產生活之間開始出現了矛盾。

每年，東灘保護區周圍廣泛分布的農田、果林、魚（蟹、蝦、鱉）塘等都會成為候鳥遷徙過程中的“天然食堂”，造成農戶種植的水稻、水果及養殖的水產等大量減產。

為了防止蟹苗、農作物等被野生鳥類啃食，農戶往往會在農田、養殖水域上方架設防護網或防護線。由于這些防護網線是農戶在沒有科學指導和統一標準規制的情況下自行架設的，鳥類常常會被纏繞而難以逃脫，又因得不到及時救助，野生鳥類傷亡事件時有發生。

2024年9月6日和9月10日，崇明區人民檢察院辦案人員在距離東灘保護區約2千米的水產養殖專業合作社現場調查時發現，該合作社架設有6萬多平方米的防護網，網上可見國家保護的有益的或有重要經濟價值、科研價值的陸生野生鳥類尸體40余具。2025年3月6日，辦案人員在另一水產養殖專業合作社現場調查時，也發現防鳥網上有多具鳥類尸體。另據本市野生鳥類保護志愿者提供的信息，自2024年11月起，崇明區水產養殖和農業種植中就出現了防鳥網線致使鳥類傷亡的情況。

防鳥網線的使用，其本意只是驅趕鳥類，重點在“防”，但這樣并非惡意使用的網線卻成了傷害鳥類的工具，產生了“捕”的效果，造成了難以挽回的鳥類傷亡事件。

深入探索破局之道

保護農田給候鳥造成了傷害，保護候鳥又給崇明農戶帶來了損失。面對這樣的“人鳥矛盾”困局，2025年2月28日，崇明區人民檢察院在東灘保護區組織召開“崇明世界自然遺產地周邊候鳥保護和霧網治理”專題研討會，邀請專家學者、市人大代表、東灘保護區工作人員以及野生鳥類保護志愿者等參與，深入研討農業生產中使用防鳥網對鳥類的危害、防鳥網的生產標準和使用規范、保護鳥類造成農作物損失的補償以及公益損害的監管職責等問題。與會人員一致認為，現架設防鳥網線已對野生鳥類造成損害，建議從標準制定、執法強化、法律修訂三方面系統施策，破解防鳥網線監管碎片化問題，推動形成生產有標能參、執法有據必依、受損有法可償的治理體系。隨后，崇明區人民檢察院委托相關專家起草了《農業生產中的防鳥網線生產標準和使用規范》。

3月28日，崇明區人民檢察院召開“崇明世界自然遺產地周邊候鳥保護和防鳥網線治理公益訴訟案件聽證會”，邀請市人大代表、專家學者、人民監督員、行政機關和相關主體代表等，就“世界自然遺產地周邊野生鳥類是否因防鳥網線受到傷害”“相關行政機關對防鳥網線致鳥傷害有無監管職責”“相關行政機關履職整改的計劃方案（如保護野生鳥類、查處違法行為，推動出臺防鳥網線生產標準和使用規范，實施野生鳥類保護致害補償措施）”等問題開展聽證。

聽證會上，相關行政機關代表就需要聽證的問題說明了情況，聽證員們就補償政策及機制的落實、農作物損失的定量問題、防鳥網線的使用及標準研制等聽證事項進行了討論，提出了看法和建議。聽證員評議認為，崇明區存在農業生產中架設防鳥網線對鳥類造成傷害的情況，相關行政機關應當采取有效措施履行監管職責，建議探索區域野生動物致害補償等機制，支持鳥類友好型農業發展政策盡快出臺，關于防鳥網線生產標準和使用規范，則還需要有關機關進一步研討和評估。

書寫候鳥保護上海樣本

2023年5月1日起施行的《中華人民共和國野生動物保護法》第20條第1款、第24條第1款規定，在自然保護地和禁獵區、禁獵期內，禁止獵捕以及其他妨礙野生動物生息繁衍的活動；禁止使用捕鳥網等工具進行獵捕。《上海市野生動物保護條例》第22條第4款也明確規定，禁止以農林生產防護為名違法獵捕野生動物。東灘保護區周邊發生的農業生產中使用防鳥網線致使野生鳥類傷亡的情況，雖并非有人故意實施，但確實存在，不僅造成了野生動物資源破壞，也侵害了國家利益和社會公共利益。因此，聽證會后，崇明區人民檢察院即向有關單位制發了檢察建議。建議中指出，首先，依法履行野生動物保護監督管理職責，對轄區農業生產中使用防鳥網線情況進行常態化監管，防止發生使用防鳥網線獵捕野生鳥類的情況。其次，兼顧公共利益和農戶利益，協同相關部門探索實施區域野生鳥類保護致使農業損害補償政策，爭取本區鳥類友好型農業發展政策盡快出臺。最后，組織推廣科學的農業防護措施，聯合相關部門研究評估本區出臺的《農業生產中的防鳥網線生產標準和使用規范》是否可行。若條件成熟，積極推動相關標準規范的出臺。崇明區人民檢察院還與有關單位積極溝通，了解其在執行中是否有難度以及是否需要檢察機關的幫助，將鳥類保護與農戶利益守護真正落到實處，化到細處。

事實上，自野生動物保護法明確將“捕鳥網”列入禁止使用的獵捕工作以來，最高檢已在北京、上海、山東、福建、寧夏、天津等多個地區部署，線上線下合力整治生產、銷售、使用霧網等捕鳥網的違法行為。上海檢察機關積極落實相關要求。如長寧區人民檢察院發揮法律監督作用，推動轄區內的電商平臺落實綠網提示機制，加強對上架商品的審核和檢驗，禁止銷售霧網等捕鳥網；積極向相關執法人員尋求專業咨詢，了解防鳥網的顏色、網絲直徑、編織結構等，并加強宣傳教育，幫助用戶更好區分捕鳥網和防鳥網，在保護鳥類的同時，也兼顧農民使用防鳥網保護農作物的合法利益。黃浦區人民檢察院發現有用戶在某平臺上傳捕鳥視頻，并以隱蔽的方式售賣捕鳥工具后，與平臺運營方取得聯系，建議其對相關視頻進行處置，屏蔽不良信息，并對關鍵字等進行攔截設置，關閉了44篇違規筆記。在后續“回頭看”時，違規內容均已得到整治，取得了顯著成效。

加強對防鳥網線使用的監管是一項系統工程，但由于目前尚未有國家標準對防鳥網線的使用作出明確規定，所以現實中存在“灰色地帶”。此次，崇明區人民檢察院針對具體案件，聯合相關部門，并與環保組織、志愿者等形成保護鳥類的合力，具有兩方面的重要意義：一方面，對明顯存在的問題，如農業生產中防鳥網線的濫用，電商、社交平臺上銷售捕鳥網、傳播違法圖片和視頻等，加強監管，落實解決。另一方面，推動國家層面對防鳥網線使用標準和規范的出臺，同時推動上海地區農業生產補償政策的落地，既促進防鳥網線的合法規范使用，又推動農業生產的正常運行，達到生態資源保護和農業生產守護的“雙贏”。

候鳥保護是一個社會性、國際性議題，尋求人與自然的和諧共生任重而道遠。崇明區人民檢察院的實踐探索，具有先導性和示范性，為候鳥保護書寫了上海樣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