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在樓梯里的心事

一

我的高中，是一段平淡得如同涼白開般的日子，每天教室、寢室、食堂三點一線，從無意外。若說有什么不同尋常的，便是那場長達三年的暗戀。

剛升高中，同學們對一切都充滿好奇，甚至連路過的人都要多瞅兩眼。每次看到帥哥，前座的女生都會回頭告訴我和同桌。不知是她看到第幾個帥哥時，她終于壓抑不住激動的心情，低聲說：“這個好帥啊！長得有點像某個藝人！”

我抬眸看去，入目是好看的側臉和高挺的鼻梁。這是我對M 的第一印象。

后來無聊時我也會看向窗戶發呆，當M 從窗邊經過，我會不由自主地對比他和那位藝人的相似點。從那之后，我好像有了超能力——不論是在擁擠的樓梯上、嘈雜的食堂里，還是操場的訓練隊中，我總能一眼看到他。

少年時的喜歡就是這么單純和膚淺。我喜歡一切好看的事物，譬如，絢麗的晚霞和滿天的繁星。而他是好看的人，恰巧是我喜歡的那種好看，于是如羽毛般輕輕落在了我心上。

高二時，我們班搬到了二樓，和M 不在同一樓層。可我仍習慣性望向窗外，等待那個身影經過。明明仍舊是互不相識的陌生人，但我仍迫切想要看見他。于是，我狂做練習題，遇到不會做的難題，就帶上筆和本，急匆匆去辦公室請教老師，只為中途會路過M 的教室。

如能見到他，心情便會好上一整天。就像炎炎夏日里的一杯涼白開，喝下去，甜絲絲的。見不到的時候，心情也像涼白開，卻是冬天饑寒交迫下的一口涼白開，透心涼。

高二就在夏日涼白開和冬日涼白開里往復而過。

二

轉眼到了高三，我們班和M 班又換到了同一樓層，然而這個樓層沒有廁所，我無法假裝上廁所經過他的教室，并且去辦公室也不會路過M 的教室了。

事已至此，還是好好備戰高考吧！我收拾好失落的心情，準備去廁所洗手。不料剛從教室后門出來，就看到M也從他們教室的后門出來，我們之間隔著我的教室和一個樓道的距離。我按下心底的雀躍，不急不慢地往樓梯走去。

我們一前一后走在樓梯里，我悄悄注視著他的背影，希望他回過頭來，又擔心他一回頭就把我看穿了。

很快到了分道揚鑣的樓梯口，我往右他往左。我本來只想洗個手，但為拖延時間順便上了個廁所。當看到他已經往樓梯口這邊走來時，我擦擦手上的水漬，也連忙往樓梯走去。

依舊是一前一后的兩道身影，這次是我在前，他在后。樓梯不長，也不短，對于藏著心事的人來說，是一個剛剛好的距離。再長些，我怕腳步會亂，怕自己的心跳聲會被后邊的人聽到。再短些，我會嫌太短，連樓道窗外的陽光都不能共同沐浴。

明明只是共同走了一段路，心卻亂得一塌糊涂。

第二天，我們班轉來了幾位體育生，座位就安排在我們后面。那之后，不時有其他班的同學來探望他們，包括M。

某個傍晚，我在教室寫作業，窗外飄來了教師樓的飯香。我嗅嗅鼻子，停下了筆。

“好香啊！是煲雞湯，放了糯米酒和香菇，糯米酒去腥增香，使得雞湯愈發鮮甜，再加上香菇的濃郁香氣，果然，高端的食材往往只需要最簡單的烹飪方式……”我模仿美食節目的語氣對同桌說道，然后哀號，“好饞啊！我也想喝，嗚嗚嗚……”

身后傳來一聲低笑。我認得這個聲音，是M ！

我立即心跳如雷。他什么時候來的？他是在笑我嗎？他們剛剛在聊什么？

“哎呀，別說了，說得我也饞了！”同桌幽怨地控訴。

我敷衍地回了同桌一句：“ 好， 不說了， 快寫作業。”然后豎起耳朵聽身后的動靜。

“回去吧，晚自習要開始了。”M 說。

六點五十，是到晚自習時間了。我將目光投向窗外，落霞極美， 從深橙到淺粉，再到淡紫色，層次分明卻又協調柔和，如同一幅水彩畫。M 從右側緩緩走過，少年身姿如松。此時，窗框變成了畫框，少年的剪影更給這水彩畫添了幾分靈動。

我不動聲色地看著他入畫和出畫，思緒在漸漸暗淡的天幕停留了許久才收回到學習上。

三

我發現，上午大課間時去廁所大概率能遇見他。有一次我走在前面，到了樓梯口發現廁所人多，就又往下走一層。我忽然看到，M 也跟著往下走。

他不去廁所嗎？我疑惑。還是說男廁所同樣人多，所以往下走？或者是……我的心似乎飄了起來，他是不是為了和我多走一段路？但我很快就把這個猜測抹掉了，畢竟人生三大錯覺里第一個就是“Ta 也喜歡我”。

某天下午放學后，我去操場跑步， 提前準備體考。在跑道邊熱身時，看到了正在對面訓練的M，原本陰霾的心情瞬間云開霧散，元氣滿滿。那之后，我每天都去跑步，不只為了體考，更為了能看到他。

我從開始的八百米，漸漸累加到兩千米，越跑越輕松。因為運動量的加大，我在晚自習時感到饑餓，便悄悄在樓道窗口啃蘋果。此時，月色皎潔，銀輝透葉，我正獨自陶醉，有人冷不丁地喊了我的名字，嚇得我連忙回頭，是語文老師。我的余光又掃到下面樓梯口的身影，忽然被嘴里的蘋果嗆了一下。

看著老師擔心的目光，我急忙擺手，“沒事，我有些低血糖，出來補充能量。”老師囑咐了兩句“ 注意身體”便走了。

一股溫熱爬上了我的臉頰，我分明聽到當我被老師嚇到時，站在下面樓梯口的M 發出的一聲輕笑。這次絕沒聽錯！

M 面無表情地緩步走上樓梯。我看了他一眼就收回了目光，背對著他以遮掩我的臉紅。心里卻數著他的腳步， 一步、兩步、三步……他的足音由遠到近，又漸漸遠去，涼爽的夜風送來了他低低的一句：“低血糖就別跑那么久。”我的腦海里瞬間燃起了煙花，繽紛絢爛。

原來他注意到了！他注意到有個女孩在操場跑了三個月，看到了她的進步。臉上的熱意更甚，簡直燃燒起來了。我想告訴他我沒有低血糖，但我不敢說話，只是聽足音計算著我們的距離。我回頭時他已跨上最后一級臺階，只剩我的影子被月亮斑駁地打在樓道里。

體考如約而至，我輕松過關。在體考過后的某個尋常課間，樓梯里只有一前一后的我們，我鼓足勇氣，將上次沒說出口的話說出來了：“我沒有低血糖。”

說完便鎮定地往廁所走去，不將情緒泄露半分。我微微一笑，一場合格的暗戀就是要誰也看不出來，不給被暗戀者帶來絲毫困擾。

四

高考過后， 各奔東西。一年以來再沒見過面，只在同班Z 同學的朋友圈看到過他一次。

對我而言，不是所有喜歡都要有個結果。曾經看過這樣一句話：它不是我的花，我只是途經了它的綻放。如果說M 是那朵綻放的花，那我便是途經的旅人。

這次重回高中母校，是我和同桌約好來看望老師，Z知道后，說也要和好友一起過來。

我們先到，各捧花束和禮物，在校園里閑聊著。忽然，耳邊傳來熟悉的聲音：“不好意思，我來遲了。”我的心重重地跳了一下，心頭那只小鹿似乎撞得比以往還要猛烈。

抬眸望去，M 手捧鮮花，眉目一如當年。

（ 本刊原創稿，稻荷前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