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恩來紀念館珍藏著一份寫于中國共產黨成立61周年之際的文稿,題為《一個嚴格遵守黨的保密紀律的黨員》,共計17頁。這份文稿前兩頁由親筆書寫,因年事已高,后面是她口述、由秘書記錄。在文稿開篇旗幟鮮明地指出,中國共產黨之所以從誕生之日起就具有強大的生命力,源于嚴格的組織原則和紀律。1924年初,參加天津社會主義青年團,1925年3月轉為中國共產黨黨員,擔任中共天津地委婦女部部長。她回憶起當年入黨時的場景,雖然沒有宣誓環節,但聆聽黨組織負責人宣讀黨的守則時,內心十分激動,做好了甘愿為革命犧牲一切的準備。無論時間如何流轉,她始終將守則內容銘記于心:“遵守黨綱黨章,參加黨的組織,服從黨的分配,定期繳納黨費,遵守黨的紀律,保守黨的秘密,為共產主義事業奮斗到底。”文中,她結合自己在黨幾十年的經歷,用平實、真摯的語言回顧了在與周恩來共同度過的革命歲月中,他們遵守黨的保密紀律方面的鮮為人知的往事。
周恩來和鄧穎超相識于五四運動中,志同道合的兩人在共同的斗爭中相識相知,建立了深厚的革命友誼。之后,周恩來為進一步探求救國救民真理,遠赴歐洲。鄧穎超則先后在北京、天津兩地任教,投身于婦女解放運動。他們相隔云山萬重,在鴻雁傳書中增進了了解、加深了感情。
1921年,周恩來在法國巴黎參與創建旅歐共產黨早期組織,成為中國共產黨最早的黨員之一。他和鄧穎超入黨的時間不同,地點不同。建黨初期,兩人也并未在同一地方工作。但正因為牢記“在黨處于秘密狀態時,黨的重要主張和黨員身份應保守秘密”①的鐵律,他們互相間從未透露有關黨的任何事情。直到周恩來回國后,經過黨組織的溝通和批準,兩人才知道彼此都是共產黨員。
周恩來和鄧穎超認為:“一定要在任何情況下都嚴格遵守黨的紀律,保守黨的機密。黨的紀律對于每一個黨員來說都絕無例外。”②1925年8月,周恩來和鄧穎超結婚。新婚不久,兩人就各自投身于繁忙的工作之中。1926年12月,周恩來從廣東調到上海,擔任中共中央組織部秘書兼中央軍委委員。當時,中共中央駐在上海,仍處于秘密狀態。鄧穎超則留在廣州,對于周恩來籌備上海工人第三次武裝起義的事毫不知情。

在之后的革命歲月里,聚少離多成為夫婦倆生活的常態,可兩人無論處于什么境地,都嚴格地遵守黨的保密紀律。1927年大革命失敗后,國民黨反動派瘋狂鎮壓革命,中共中央由漢口暫移武昌辦公,周恩來等人立即組織黨的機關和黨員的緊急疏散撤離和隱蔽工作。同時,中共中央果斷作出由周恩來擔任中共前敵委員會書記。領導發動南昌起義的決定。這次軍事行動極其機密。臨行前,他與鄧穎超握手告別。雖然知道每次分別都可能意味著是最后的見面,但一向嚴謹的周恩來依舊守口如瓶,對于去哪里、干什么、待多久,都沒有講。而鄧穎超也十分默契地從不追問。他們都知道,“在戰爭年代,軍事斗爭直接關系到革命的成敗。軍情瞬息萬變,一個軍事行動的泄露,就可能使我們遭到重大挫折。所以,保守秘密成為每個同志的自覺行動”③。之后,鄧穎超通過國民黨當局的報紙才知道,以周恩來為書記的中共中央前委領導策劃了開啟中國革命新紀元的南昌起義。
這一時期,中共中央也由武漢秘密遷入上海。之后,由于黨組織接連遭到破壞,黨員干部不斷被捕遇害,形勢十分嚴峻。在敵人統治下的上海從事秘密工作,對每一個共產黨員來說都是嚴峻考驗。1929年2月6日,周恩來作為主要領導人的秘密工作委員會隨之產生。他多次向黨員干部強調,在白色恐怖下開展工作,必須嚴格執行保密紀律。為了更安全地開展工作,周恩來外出嚴格限制在清晨5點至7點之間和晚上7點之后,扮成商人模樣,且很少走大路,總是走弄堂小巷。鄧穎超為了外出執行任務和參加會議,常會扮成家庭主婦,提著菜籃子出門。他們還經常需要搬家,少則半個月、多則一個月。鄧穎超在多年后回憶起這段歲月時,曾經這樣說:“那時,我們真是提著腦袋過日子,出了門就不知當天是不是還能安全回去。”④這樣的生活一過就是5年。盡管如此,他們從未放松過警惕,并逐漸摸索出一套地下工作經驗,建立了黨的組織、秘密交通網和印刷機關。
“他不講,我不問;我不講,他也不問”
抗日戰爭進入戰略相持階段后,隨著國民黨頑固派不斷制造反共磨擦事件,中共中央南方局只能秘密地設在八路軍駐重慶辦事處內。這就要求所有工作人員必須嚴格遵守黨的保密紀律,即使夫妻之間也不能隨意談論和交流黨組織的工作。
皖南事變發生后,周恩來冷靜分析局勢,一再強調被捕后要堅持不泄露黨的機密。他甚至細致地指出:“如問你們是不是共產黨員,男同志都承認是共產黨員,女同志承認是家屬,因為我們是公開的共產黨機關。問你們黨的組織情況,可以告訴反動派,我們的中央在延安,主席是毛澤東。紅巖和曾家巖有一個支部,支委是周恩來、董必武、鄧穎超,書記是周恩來。問別的,你們一概不知,可以叫他們去問支部書記、問周恩來、問我!”③在周恩來夫婦的模范帶頭作用下,南方局的工作人員始終繃緊紀律這根弦,貫徹黨中央“隱蔽精干,長期埋伏,積蓄力量,以待時機”的十六字方針,使國統區黨組織始終保持強大的凝聚力、組織力和戰斗力。鄧穎超曾經說過,“我們有許多先烈和健在的老同志,為保護黨組織和同志們的安全,在敵人的法庭上,在嚴刑的拷打下,寧愿犧牲自己的生命,也不向敵人泄露黨的一絲一毫秘密,經受住了對敵斗爭的嚴峻考驗”。而告慰前輩和致敬先烈的最好方式就是沿著他們走過的路,堅定地走下去。
周恩來與鄧穎超之間有個心照不宣的約定:兩人可以在同一地方或機關工作,但不在一個具體部門共事。可能一般人都認為,凡是周恩來的事情,鄧穎超應該也會知道。但就像鄧穎超在文稿中講得那樣:“我們之間仍是信守紀律,他不講,我不問;我不講,他也不問。”在我國第一顆原子彈研制試驗過程中,周恩來叮囑全體工程技術人員要注意保守國家秘密,對于相關工程和試驗的情況,不能告訴其他任何人,包括家屬和親友。他還特意指出:“鄧穎超同志是我的愛人,黨的中央委員,這件事同她的工作沒有關系,我也沒有必要跟她說。”周恩來的身體力行使大家深受教育,有效杜絕了泄密問題,保障了我國第一顆原子彈試驗順利進行。

據長期在周恩來夫婦身邊工作的秘書趙煒回憶,周恩來一直將機密文件存放在保險柜里,辦公室和保險柜的鑰匙基本上24小時不離身,平時裝在口袋里,睡覺時壓在枕頭下,出國時才交給鄧穎超暫時保管。鄧穎超則將兩把鑰匙放入信封,還特意用訂書器把封口訂上,等周恩來回國后再“完璧歸趙”。鄧穎超對此解釋說,“黨組織經常教導我們:不應該說的事,不要說;不應該問的事,不要問;不應該看的文件,不要看。這是黨的利益的需要”。她每次進入周恩來辦公室都會先敲門,經允許才進去。在他們的影響下,身邊工作人員也養成了良好的工作習慣,每個人都有分工,凡不是自己分管的工作,不涉足;不該看的文件,不去看;不該知道的事情,不去問。
周恩來曾經這樣說:“我身為總理,帶一個好頭,影響一大片;帶一個壞頭,也會影響一大片。”他和鄧穎超不僅嚴于律己,而且嚴格要求親屬遵守保密紀律。他們制定的“十條家規”至今仍被奉為家風建設的典范。每當子侄晚輩談起周恩來夫婦,印象最深刻的都是他們對于紀律的要求和標準。周秉德回憶說,“不該看的不要看,伯伯的辦公室,不可以隨便進;不該聽的不要聽,有人來談工作,孩子們一律回避”⑥
“我肚子里也裝著很多話沒有說”
周恩來晚年患癌后,身體每況愈下。他在一次交談中對鄧穎超說:“我肚子里還裝著很多話沒有說。”鄧穎超緊緊握了握周恩來的手,回復說:“我肚子里也裝著很多話沒有說。”兩位攜手相伴一生的共產黨人從相識相知到相愛相處的50余年時間里,自始至終都嚴格遵守黨的保密紀律,哪怕是在最后的分別時刻,也依舊如初識時那樣,默契地、堅定地把不該說的話埋藏在各自心底,做到了始終嚴守黨的紀律,保守黨的秘密。正如周恩來曾與晚輩討論如何選擇結婚對象時說的那樣,“我所需要的是能一輩子從事革命,能經受起任何艱難險阻和驚濤駭浪的愛人”①。50余年的攜手與共,證明了彼此的選擇是正確的,更是值得的。

周恩來在晚年談論生死問題時指出:“這有什么著急的?共產黨員要唯物主義嘛!人生的規律都有這么一天,應該相信規律。”鄧穎超也說過:“人總是要死的,但是精神萬歲。”歷經革命風雨幾十年,他們早已把個人生死置之度外,內心牽掛的只有黨和人民的利益。1976年1月15日,鄧穎超在周恩來追悼會后與身邊工作人員、醫務工作者和親屬談話時說到,“在幾十年的革命生涯中,恩來始終如一地遵守共產黨人的最重要的準則”,“我們要繼承他的遺志,為了黨和人民的事業,在新的革命路上永遠向前進”。
之后,鄧穎超不顧年事已高,在我國進入改革開放新時期后,出任中央紀律檢查委員會第二書記。她在許多場合反復強調和重申,黨的紀律對于執行正確的政治路線是一個不可缺少的保證,也是使安定團結的政治局面長期穩定的不可缺少的保證,并根據黨的歷史上的經驗教訓和自己的親身體會,諄諄告誡全黨:黨內紀律執行得好,得到鞏固的時候,革命就會順利發展;如果紀律遭到破壞,革命就會受到損失,以至于失敗。在中央紀委任職的3年多時間里,她參與領導制定了《關于黨內政治生活的若干準則》《關于高級領導干部生活待遇的若干規定》等黨內法規,為恢復和端正黨紀黨風作出巨大努力,真正做到了“繼承遺志,永遠向前”。
歷經多年,這份文稿的字跡已經有些褪色;但重讀這份珍貴文稿,其中折射出來的中國共產黨人紀律嚴明的政治本色依舊熠熠生輝。周恩來和鄧穎超在遵守黨的紀律方面樹立了光輝典范,永遠值得我們學習。
注釋:
① 《建國以來重要文獻選編(1921—1949)》第一冊,中央文獻出版社2011年版,第2頁。② 中共中央文獻研究室編:《鄧穎超文集》,人民出版社1993年版,第273頁。③ 鄧穎超:《一個嚴格遵守黨的保密紀律的黨員》,館藏檔案。④ 金鳳:《鄧穎超傳》,人民出版社1993年版,第635頁。⑤ 童小鵬:《風雨四十年(第一部)》,中央文獻出版社1994年版,第227頁。⑥ 周秉德:《我的伯父伯母周恩來鄧穎超》,金城出版社2017年版,第347頁。⑦ 《環球人物》雜志社編:《紅色記憶:領導人后代回憶實錄》,人民出版社2013年版,第27-28頁。
(作者系館員)
(責編 王燕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