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的玉蘭簌簌落在青石板上時,母親總愛坐在藤椅上,對著褪色的結婚證出神。照片里父親穿著洗得發白的中山裝,母親扎著麻花辮垂在胸前,青澀的笑容里藏著整個時代的溫柔。那是他們愛情的起點,像清晨沾著露水的茉莉,純凈得讓人不敢觸碰。
父親年輕時是廠里的技術員,總穿著深藍色工裝穿梭在機器間。母親在供銷社當售貨員,淡青色的確良襯衫永遠熨得筆挺。媒人牽線那日,兩人隔著八仙桌局促地坐著,父親把搪瓷缸里的茶水添了又添,母親低頭數著桌布上的花紋。后來聽母親說,真正心動是某個加班的雨夜,父親騎著二八自行車,用軍綠色雨披將她裹在懷里,車輪碾過積水的聲響里,藏著比驚雷更震耳的心跳。
生活的褶皺里總藏著他們相濡以沫的印記。困難時期,母親把糧票省下大半,給正在長身體的我和父親,自己偷偷啃著摻了野菜的窩頭;父親為了給母親買條紅圍巾,連續三個月加班攢下加班費,當那抹鮮艷的紅披在母親肩頭時,她眼里的星光比任何珠寶都璀璨。那些清貧的日子,被他們過成了一首帶著煙火氣的詩,灶臺的火光映著兩人相視而笑的臉,粗瓷碗里盛著的不僅是飯菜,更是相攜相守的深情。
最難忘的是父親突發疾病住院的那個冬天。母親整日守在病床前,用棉簽蘸水濕潤父親干裂的嘴唇,把熬好的粥吹了又吹才喂進他嘴里。深夜里,我看見她蜷縮在折疊椅上打盹,手卻始終緊緊握著父親的輸液管。父親康復后,兩人的手仿佛生了根般再也不愿松開,連散步時都要十指相扣,像極了初戀的少年。
如今他們的銀絲里沉淀著歲月的饋贈,廚房里依舊飄著熟悉的香氣。父親會在清晨五點起床去菜市場,只為挑最新鮮的鯽魚給母親熬湯;母親總在父親看報時,默默遞上一杯溫熱的茶。他們的對話不再有年輕時的熾熱,卻在“添件衣裳”“早點休息”的絮語里,藏著比山高比海深的牽掛。
窗外的月光漫進來,照亮了陽臺上那盆并蒂蓮。父親輕輕給熟睡的母親披上毛毯,動作輕柔得像觸碰稀世珍寶。這對攜手走過半世紀的人,早已把愛情釀成了滲入血脈的親情,在細水長流的日子里,成為彼此生命中永不墜落的星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