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978 年的盛夏,蟬鳴撕扯著灼熱的空氣。薛金山踮起腳尖,將銹跡斑斑的鐵鐘重新系在榕樹虬曲的枝干上。鐘繩磨出的毛邊硌著他的指腹,“鐺——鐺——”的鐘聲便在李宋村小學的上空蕩漾開來。
高考放榜那日,知了的鳴叫格外刺耳。薛金山蹲在自家土坯房的門檻上,汗珠順著脖頸滾進洗得發白的的確良襯衫里。那張被攥得皺巴巴的成績單上,汗漬模糊了分數——離師范院校錄取線差 1 分。
“復讀?”
父親蹲在陰影里卷煙,劣質煙絲嗆得小妹直咳嗽。“缸里只剩三斗麥了。”
月光從茅草屋頂的縫隙漏進來,在斑駁的土墻上爬行。母親喚吃飯的聲音混著灶膛里柴火的噼啪。
那晚,薛金山躺在硬板床上輾轉反側。月光透過窗戶紙的破洞灑進來,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光影。他想起班主任晁老師說過的話:“金山,你是個教書的好苗子,別放棄。”可現在,夢想似乎離他越來越遠。
村支書找來那日,榕樹上的鐵鐘正被曬得發燙。“金山啊,咱村就數你學問最好。”老支書用粗糙得像樹皮的手撫摸著薛金山,“娃們不能沒有老師教。”
復讀、高考、當老師!復讀、高考、當老師!這幾個字眼在他的腦海中反復跳躍,當老師不就是自己一直以來的夢想嗎。于是,這年的八月,薛金山就成為了一名光榮的小學民辦教師!薛金山仰頭望著吊鐘的麻繩,發現它和鐘繩一樣,都磨出了毛邊。
那時,民辦教師本身就是農民,一年按 365天記滿勤,麥秋兩個農忙假回生產隊勞動,還可以另外記工分。
冬日的五點半,晨光熹微,“鐺——鐺——”的鐘聲驚飛榕樹上的麻雀。薛金山帶著孩子們在村里的黃土路上奔跑,五十雙布鞋掀起的塵土像金色的晨霧。傍晚的煤油燈在教室里搖曳,將孩子們熏黑的小臉映成古銅色。他正講解“的、地、得”的區別,突然有冰涼的小手往他掌心塞了個東西——半瓶凍瘡膏,玻璃瓶上還留著孩子的體溫。
“老師,筆丟了...”孩子沾滿泥巴的指甲摳著桌縫,最調皮的學生薛書平又丟了鋼筆。薛金山解下鋼筆遞給他,沒有絲毫猶豫。藍黑色的墨水在晨光里微微發亮,那是校長獎勵優秀教師的,他還沒舍得用過……多年后,成為木匠的薛書平總說:“老師那支筆畫的直線,比墨斗彈的還直,丈量了我的人生。”
2023 年校友會,電子鐘取代了老榕樹上的鐵鐘。白發蒼蒼的薛金山站在用鐵鐘做成的紀念雕塑前,聽見記憶里的鐘聲穿過四十載光陰悠悠回蕩。有年輕教師指著老照片問:“這棵榕樹真能遮住整個操場嗎?”他笑著摸向胸前的口袋——那里永遠別著一支褪色的鋼筆,筆帽上的“金星”二字,依稀還閃著微光。
作者簡介:杜春成,河南省安陽縣瓦店鎮杜莊村人。安陽市作家協會會員、安陽市民間文藝家協會會員、安陽縣詩詞協會理事、安陽縣人大代表、安陽縣政協文史專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