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鴻發現自己不可救藥地愛上了飛是在一個 創作筆會上。
仲夏的一個上午,文化宮二樓小禮堂。鴻 在最后一排臨窗的座位,一棵粗壯的法桐越過 二樓的窗戶,又向周圍伸展開去,陽光下,蔥 綠的枝葉留在窗上斑駁的光影。
一只蟬在窗外聒噪,好像用盡了全身的力 氣。
鴻向窗外望去,沒發現蟬藏在哪片蔭涼里。 這個筆會,飛是主角。
飛做著一個創作經驗談的報告,那充滿磁 性極具穿透力聲音,那有些憂郁、隨時能走進 人內心深處的眼神,像編制了一張無形的網, 又像挖了一口深不可測的井。
飛的報告不時獲得在場男男女女的陣陣掌 聲。鴻的眼前時而像打開了一扇扇明亮的小窗 子,豁然開朗;又好像什么也沒有聽進去,腦 海里一片空白。她覺得自己正沿著一條莫名的 路徑,走進了一個神秘的地方,她覺得自己再 也找不到出來的路了。
鴻面前的筆記本上,信手涂鴉了兩行文字:
居高聲自遠,非是藉秋風。
鴻雁振翅高飛,志在千里。
“鴻”和“飛”這兩個字各被一個圓圈圈 了起來,然后下面是一個圓潤的弧線,把兩個 字連在了一起。
二
對飛的情況,鴻并非一無所知。
在報刊上,鴻多次讀到飛的小說、散文、 詩歌,看過飛的簡介和照片。在鴻的眼里,飛 是一個充滿了陽光、理性、和青春氣息的大男 孩,也知道飛還是一名頗有名氣的牙醫。不過 飛的年齡讓鴻感到有些失望,盡管飛比自己大 不了幾歲,但是這個年齡段的男人應該早就娶 妻蔭子了。鴻是一個很傳統的人,干不來那種 不顧一切橫刀奪愛的事情。
鴻是這個小城業余模特隊的隊長,鴻的畫 作已在當地小有名氣,且已價值不菲。鴻不愛 張揚,但她相信自己的外在形象和足夠的內涵。 對于愛情,鴻大概屬于那種過苛刻的類型,她 一直固執地認定她的“王子”一定在某個地方 等著自己……這次,閨中密友馨把她拽到這個 現場,說她的文學造詣也非小可,其實就是差 強人意地給她這個大齡單身女郎找尋一個更加 寬泛的交友空間。她感到很好笑,但又有些好 奇,來這里參加這次活動,她不知道自己是對 了,還是錯了。她覺得生活好像在她面前打開 一扇窗,前面是一個風景怡人的大世界。
三
所有的集會其實都是大同小異的,不同的 大概就是參與者各自的心情。合影,聚餐,通 訊錄。然后帶著滿足和遺憾各奔東西。
聚餐時,馨好像有意把鴻與飛撮到了一個 桌上。這回更近距離的見到飛,鴻覺得心里好 像揣了一只鴿子,隨時要撲棱棱飛出來,她覺 得胸口被撞得好痛。
席間,鴻發現飛其實是一個很寡言的人, 那淡雅的神情,審視的目光,好像心底埋藏著 許多不可言說的東西。
當馨向飛介紹鴻的時候,鴻分明看見飛眼 睛亮了一下,然后又迅即平靜下去。飛向鴻大 大方方地伸過手,“真的早就久聞大名”。鴻 竟一時不知怎樣應對,那修長的手指,有些柔 軟,鴻感覺那手上的溫度,在那一瞬間傳遞過 來。
“執子之手,與子偕老”,該是一種多么 美妙的感覺……
四
回家的路上,鴻從馨那里知道了飛的更多 情況:婚后第三年,妻子因挪用公款炒股被判 刑八年,他們沒有孩子。
鴻失眠了。清幽的月光下,合影照片上那 熟悉的目光,一直在陪著她說話;通訊錄上的 那個電話號像一只無形的小手,扯著她,拽著 她,汗水把攥到手心里的手機浸濕了。
院子里大槐樹上蟬聲響了一夜。
“咽苦腸應斷,吟殘暑不消。幾香催曉夢, 士女莫嫌囂”。 五
幾個難熬的夜晚。
鴻病了,牙疼得直抽涼氣。 鴻去看牙醫。
飛的診室在三樓,診室內只有鴻與飛。樓 下是一大片綠地,中心是一個大花壇。草地上 的小路曲折蜿蜒。
飛見到鴻,愣了一下。
“你真的來了?”
“怎么,你知道我要來?”
“馨向我說起過你。我和馨是高中同學。
也許她也告訴過你我的情況。我的愛人其實是 個很好的人,別把她想的太壞。”
鴻無語。
“你看,那一對老人。”鴻順著飛手指的 方向望去,一位白發老太坐在輪椅上,另一位 老太推著,在綠地的小路上緩緩散步。
“那是我的母親和岳母,他們都已沒有別 的親人。”
鴻不語。
“人生好多事情不是不能,而是不忍。”
“你想錯了,我是你的病號。這是掛號證。”
鴻說。
六
鴻常常對著墻上自己剛完成的一幅畫作出 神:一株高大的梧桐,枝葉向四周伸展開來, 留下一大片陰涼。
鴻給那幅畫的取名:蟬語。
日子過得好快。 不知道從什么時候起,已聽不到蟬鳴,秋 天來了。鴻常常想:那些蟬會飛到哪里去呢?
是不是就掛在樹干上,直到最后風干?
一個沉靜的夜里,鴻聽到一聲清晰的脆響, 這分明是院落里大槐樹上那只曾經聒噪的蟬的 薄翼斷裂的聲音,緊接著是風穿過葉間的窸窣, 在寂寥的秋之深處,在鴻的心底,這是一曲凄 美而又短暫的絕唱。
作者:劉金剛 就職于山東省無棣縣棣州希 賢學校,一名躬耕教壇 37 年的教育工作者,以 教書育人為樂,以讀書寫作為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