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學大師朱自清的散文作品《背影》是我最喜愛的作品之一,每一次捧讀,那些充滿深情的文字,總能悄然撥動我的心弦,讓我不由自主地回憶起我的父親,那個給予我無盡力量與溫暖的人。
歲月的車輪匆匆滾動,算起來父親離開我們已經 3 年 8 個月了。
今年清明節期間,我和兄弟姐妹們來到老家山后父親的墓地祭奠。縷縷香煙升騰而起,恍惚間,父親仿佛就站在我們身旁,對我們說:“見到你們,我很高興。”頓時,我淚流滿面。
那是一個令我終生難忘的日子。2021 年 6月 26 日,我的父親和母親同時收到了一份特別又珍貴的“禮物”——“光榮在黨 50 年”紀念章。父親與母親捧著沉甸甸的紀念章,熱淚盈眶。父親感慨地說:“黨 100 歲了,我和你媽真高興。”那話語里,滿是對黨的深情與敬意。
可命運竟是如此殘酷,父親還沒有來得及與親人分享他在黨 61 年生日的喜悅,于 6 月 29日突然在老家逝世,享年 85 歲。父親就這樣匆匆地走了,走得那樣從容,走得那樣平靜,仿佛只是去赴一場遠方的約定。
沒有父親的日子,讓我倍感煎熬,如飯菜里缺少油鹽,食之無味。一個個深夜,我走近父親,父親來到我床前,父子對話。父親說:“我走了,你們莫悲傷。我跟你媽入黨這么多年,從來沒有犯過錯誤,你們要永遠跟黨走,坦坦蕩蕩做事,千萬不能給我丟臉。”聽了父親的話,我身心一顫,禁不住地想起父親,父親那平凡的一生,如同一幅畫卷,在我眼前徐徐展開。
我出生于 20 世紀 60 年代中期,兒時的我最喜歡跟著父親去看村里的文藝演出。父親是文藝宣傳隊的領頭人,帶著“文宣隊”自編自演的《三句半》、歌舞,走村串戶,給無數的家鄉父老帶去許多的歡笑。每當父親演完一場,他總會問我:“蠻崽,我演唱得好嗎?”我看著父親期待的眼神,我總是要父親抱起,對著父親的耳根說:“爸爸,你杠杠的。”父親聽了我的話,顯得很高興,臉上有一種興奮的模樣。隨著父親他們代表縣里到福州、井岡山、南昌等地外演,和表演場次的不斷增加,我們的父子關系,就像家鄉的九曲河水,綿延流長,又清又甜,成為我生命中最珍貴的回憶。
20 世紀 70 年代,父親開始擔任大隊民兵連長、大隊長、黨支部書記,到 80 年代初任新城公社社辦主任和黨支部書記、鄉黨委委員、縣委委員。那些年間,父親帶領鄉親們修建了村小學,開通了村水渠、村公路,還建起了鄉辦飯店、招待所、理發店、水電站等,把他一腔熱血和無私的愛獻給了這方水土、這方人。期間的十多年,我在學校念小學、初中、高中和大學,與父親見面的日子也少了許多。但父親總會讓母親帶話或留一封書信給我。在父親離開的日子里,母親總是嘮嘮叨叨父親的往事,給我講父親說過的話,講那些泛黃的書信。我聽著聽著,就會憶起與父親幸福的往事。
20 世紀 80 年代初,我在定南高中讀書。一個冬天的中午,下著小雨,父親來到學校把我叫到校門口,從一個半舊的布袋里掏出三個饅頭,塞給我。我拿著還有一絲溫度的饅頭,望著寒風里風塵仆仆的父親,心里盡是難過和歉意。父親看到我掉淚的樣子,笑著說:“我吃過了,你正長身體,讀書又是很辛苦的事,你趁熱吃了吧!”我說:“爸,你以后不要來送東西了,我很好。”父親聽了我的話,點點頭說:“在學校讀書,要照顧好自己。”說完,父親轉身離開了學校。我站在學校門口,注視著父親的身影,慢慢消失在雨霧中,那一刻,淚水與雨水交織在一起,浸濕了我的雙眼,更浸濕了我的心。
20 世紀 90 年代末,我已參加工作 10 多年。
父親偶爾會來縣城探望我,他手中從不落空,總是提著一袋又一袋沉沉甸甸的紅薯、芋子或其他土特產。我望著沉重的布袋,又看著父親布滿老樹皮的面容,心里不是滋味。吃飯時,我斟上一杯酒與父親對飲。酒一下肚,父親的話就多了起來。父親半瞇著眼,對我說:“山崽,你不知道,這些紅薯、芋子很是好東西呢。
就是這些‘家伙’養大了你 6 兄弟姐妹,讓我們家度過了過去那些困難的年頭。”聽了父親的話,我低頭不語,知道了今后該這么做。從此,每個月我便步行回家,順便帶一些父母親喜歡的物品給他們二老。二十多年來,我回家的日子,成了父母在村口日復一日的翹首期盼,也成了我們之間心靈的約定。
父親去世前幾年,大病了一場。父親住院期間,我們兄弟姐妹輪流守護著父親。也許長子的緣故,或許與父親幾十年心靈的相通,凡用藥、打針、住院幾天,等等,父親都要我來決定。我看著頭發花白稀疏、身形枯瘦的父親,頓覺父親一下子就老了,預感到父親可能來日無多。一天,父親用顫巍的手,指著病床讓我坐下。父親說:“你點支煙,讓我聞聞。”我說:“爸,您正生病呢,醫院是不許抽煙的。
就算了吧。”父親聽了我的話,從剛才明亮期待的眼神,一下子變得黯淡無神,還夾著一絲失望的表情。我知道父親一生最大的愛好就是抽幾支煙、喝點小酒。他住院難受,想聞聞那股煙香的味兒,我也就理解了。
在父親離開的日子里,每每想起父親失望的眼神,我心中就忐忑不安。所以,今年清明節,我帶了好多種香煙在父親墓前點給父親抽,讓父親再過一下幾十年的煙癮。佇立墓前,我默默地對父親說:“爸,兒子,沒有盡好孝道,對不起。”此刻,我腦海中閃現出朱自清《背影》里的“父親”,那個“父親”和我的父親,不就是同一個人嗎?他們的愛,同樣深沉而偉大。想起父親一生對我的疼愛,對家人的無私付出,對家鄉的傾心奉獻,淚水再次模糊了我的雙眼,打濕了我的衣裳。
爸,我還會來看您的。愿您在天堂永遠幸福、快樂!
作者簡介:謝瑞山,曾任中共定南縣委宣傳部常務副部長、文化局局長。現為定南縣文化廣電旅游局退休干部,是中國散文學會會員、江西省作家協會會員、天津散文研究會會員、定南縣作家協會副主席、定南縣紅色文化研究會會長。在《鴨綠江》《參花》《花溪》《散文百家》《贛南日報》《天津散文》《中山日報》《文化研究》《河源晚報》《青年文學家》《文學少年》《學習強國》《三角洲》《椰城》《贛鄱文化》《蕭鄉文學》《今朝》等報刊發表文章 300 余篇、近 80 萬字,出版 24 萬字的散文集《時間的印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