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大山下了客車,城市的車水馬龍、嘈雜喧囂鬧得他有點頭暈,也或許是兩個多小時的車程讓他覺得有點不適??傊?,他這次進城,總感覺有點不得勁兒。
趙大山目標明確,他這次進城就是來學手藝的,他直奔鬧市區。
趙大山走進一家漢堡店,問店員:“我想學學怎么做漢堡,能教教我嗎?我交學費!”一連幾家,沒人收他當學徒,也沒人愿意教他怎么做
“怎么不一樣了呢?”
三十年前,趙大山還是個地道的農民,因家里挨著鄉鎮中學,正值而立之年的他一拍腦袋,“對呀,這么多學生老師,我做點小吃,就能養家糊口!”于是,趙大山憑著媳婦的包包子手藝,在學校門口開起了小吃鋪。
趙大山親手用核桃樹干,刨成木板,又用鑿子鑿出“山麗小吃”四個字。山是趙大山的山,麗是媳婦牛麗的麗,在字面上涂上一層紅色油漆,兩百響的鞭炮一點,牌匾一掛,自家用的八仙桌、條凳一放,再找出幾個龍紋花樣的大碗,幾個搪瓷盤子,自家當街平層土坯房子里的小吃店就開張了。店里除了包子,還有豆漿和煮雞蛋。豆漿是趙大山凌晨早起親手磨的,雞蛋是老母親親手養的雞下的。
“老板,怎么沒有油條?豆漿得配油條才好吃!”一名學生沖趙大山說道。
趙大山一思索,既然顧客有需求,我就做,費不了多少工夫:“這簡單,下星期就能吃上!
趁著周六,趙大山讓媳婦看顧小吃店,自己踏上了進城的客車。四個多小時的車程讓趙大山覺得有些漫長,客車到城里剛停穩,趙大山就迫不及待地跳下車,直奔菜市場。這年頭,城里商店也不多,賣小吃的都集聚在菜市場,去那兒準沒錯。趙大山去到菜市場,一家小吃鋪里,老板正嫻熟地扯面,將切好的兩塊面扯長,再放入油鍋,一下子,面便泡漲起來,老板拿出筷子給油條翻個面,油條在油鍋里晃晃蕩蕩,一會兒就渾身金黃,老板將它撈出立在鍋邊的瀝油網上,如此,一根油條就做好了。
趙大山在菜市場轉了一個多小時,把三四家賣油條店的制作過程看了個遍,他斷定,這炸油條的過程就和自家炸其他炸貨別無二致,而且都把鍋支在門口現炸,技術,就該是藏在這和面上!
趙大山選了其中他覺得賣相最好的一家,花五毛錢買了一根油條,酥脆蓬松,不錯,就他家了!
趙大山也不假客套,直奔主題!
“老板,我想和你學學這做油條的 手藝!”
老板邊做油條邊斜眼看一眼趙大山,厲聲道:“手藝不外傳!”
趙大山堆著笑臉道:“你放心,我這學了不在這城里做生意,我在我們鄉中學旁開了個小吃店,我們鄉到這坐班車得四五個小時呢,不耽誤你做生意!”說完,趙大山再摸摸口袋道:“再說,我也不白學,我交學
費,就學一天!”
老板這次沒有斜眼看趙大山,但依舊沒有停下做油條的手,問趙大山:“真的不在這開店?”
趙大山依舊滿臉堆笑:“真的真的,我在這開店你把我店砸了!”
老板略加思索,放下正在撥弄油條的筷子,伸出兩個手指比畫了一下,趙大山立馬心領神會:“行,行,就兩百元!”
老板又拿起筷子繼續撥弄油條:“就學一天,學不會可不賴我!”
趙大山繼續堆笑道:“行,行!”
說著,老板夾起鍋里最后一根油條放進瀝網里,轉身和一個看似老板娘的女人嘀咕了幾句,就引著趙大山進了后廚。
待趙大山再出來,不過是兩個小時的光景,趙大山摸摸左邊干癟的口袋,兩百元可真貴!又摸摸右邊口袋里的小本,用料、步驟都詳詳細細地記清楚了,還親自動手做了一回,兩百元值了!趙大山走出店,又轉進旁邊的雜貨店,把做油條的材料都買齊了,在旁邊的旅館住下了,
第二天一早,趙大山就坐上最早一班回家的客車。
回到家,剛把東西放下,媳婦就給趙大山端上一碗熱乎的雞蛋面,趙大山一邊大口吃著,一邊和媳婦講學藝的經過?;琶Π岩煌朊鏃l吃下肚,就急忙把媳婦拉進廚房做油條。
媳婦就是靈性,才一遍,做出的油條就大致不差了?!爸盗酥盗?,兩百元花得值,明天就開始賣油條!”趙大山又拿出小本,把賬算了又算:“不出一個月,就能回本!”
在這之后,趙大山還依樣學了灌湯小籠包和燒賣,“山麗小吃”的生意越做越紅火,不僅深受學校師生的喜愛,街上的鄉鄰甚至遠一些的村子里的鄉親,都要趁著趕集來吃上一頓
磚混三層樓取代了土坯房,現代風的餐桌餐椅也換去了八仙桌和條凳,碗是清一色的小麥色敞口碗,盤子是黑底紅面盤,筷子整齊碼放在消毒柜里,牌匾還是那塊牌匾,只是趙大山又給漆上了清漆和紅漆,老板和老板娘依舊是趙大山和媳婦,依舊每天滿臉堆笑地忙碌著。
這一天,村東頭的李大爺照例來吃早餐,一碗豆漿、一根油條,再來一個大肉包。李大爺邊吃邊和趙大山嘮嗑:“你們兩口子也老了,怎么不讓兒子來接手生意?”
“兒子有自己的事業,不愿意回來,再說,我也不老啊,才六十歲,還可以再干幾年呢!”
“六十歲說你老吧,你不服老,說你不老吧,跟不上時代嘍!”李大爺邊喝著豆漿邊慢悠悠地說
跟不上時代?”趙大山放下手中的活,湊到李大爺面前,“我怎么就跟不上時代了?”
“你看,我在你家吃了三十年了,依舊是這些包子油條,叫我孫子來他都不愿意來,說是現在都流行吃漢堡,這些老掉牙的東西也就我們這些老人家愿意吃咯。”
趙大山可聽不得這些話,“不就是漢堡嘛,我也做,我趙大山就沒有做不來的東西!”趙大山想,油條、燒麥、灌湯包,哪樣不是自己去學來的手藝,只要有的,就能學來。
第二天一大早,趙大山就坐上了去城里的客車。昨晚就和兒子打聽好了,城里有專門賣漢堡的店,也告訴了他詳細位置
客車進了城,駕駛員扯大嗓門喊:“到了到了,下車別忘東西?!壁w大山晃晃悠悠跨下客車,也許是城市的車水馬龍、嘈雜喧囂鬧得他有點頭暈,也或許是兩個多小時的車程晃得他腦袋暈,總之,他這次進城,總感覺有點不得勁兒。
但他還是沒有耽擱,照著小本本上的地址就去了,去第一家漢堡店,店員很客氣地和他說:“大爺,我們這是連鎖店,要想做漢堡,得加盟?!壁w大山不懂什么叫連鎖店,也不知道加盟是什么意思,總之,人家不愿教他,給錢也不教。于是,他去了第二家、第三家得到的,都是這樣的答案。趙大山很氣餒,第一次感覺到了無力。在第四家漢堡店剛推門進去時,一股嘈雜的人流聲混雜著一股肉香還有一股冷氣,迎面撲向趙大山,趙大山眼前一黑,昏了過去。
再次醒來,趙大山躺在醫院的病床上,坐在旁邊的,是大汗淋漓的兒子。
“爸,您可醒了?!眱鹤于w坤邊說著邊打開餐盒準備給趙大山喂點粥,“您說您一大早出門也不吃點東西!您沒事,醫生說就是低血糖,餓的,您先喝點粥。我接到電話說您暈倒在漢堡店,昨晚你又問我漢堡的事,漢堡我也給您買來了,您喝完粥吃點?”兒子繼續說:“您說您想吃漢堡您跟我說就行了,我周末回去給您帶回去,何必這么遠坐客車來呢!”
趙大山沒有說話,看看吊在半空的針水瓶,又看看兒子放在桌上的漢堡,那種無力感再次涌了上來。
出了院的趙大山在兒子家吃過晚飯,便獨自去夜市轉轉。夜市燈火輝煌,人頭攢動,趙大山不緊不慢地這逛逛那望望,一個小攤被一群大人小孩圍得水泄不通。趙大山想湊近望望,便一直往里擠,等擠到最里層,看見一個二十歲模樣的小姑娘,正往水缸里撒各色的墨汁,灑完后拿竹簽攪和,再把一面扇子放進水里輕輕拿出,瞬間,白色的扇面被染上了各色的花紋,像山,像水,又像云。趙大山忙問:“小姑娘,這是啥呀?”小姑娘邊忙活邊耐心地說道:“這是漆扇,這可是非遺藝術!”趙大山不禁疑惑:“你小小年紀就會非遺,家里老人教的嗎?”小姑娘莞爾一笑,“沒有,大爺,網上學的,照著視頻一學就會!”趙大山更蒙了:視頻?一學就會?
趙大山急忙往家走,遇見正準備去倒垃圾的兒子拉著就往家走,“干嘛呢?爸,我扔垃圾!”“我有急事問你!”回到家還不等坐下,把剛才的所見所聞給兒子講了,又問道:“那網上能學做漢堡嗎?”兒子恍然大悟,原來老父親不是想買漢堡,是想學漢堡!
“能,能!”兒子立馬掏出手機, 給趙大山找來做漢堡的教程,從烤漢 堡壞到腌制肉,再到組裝,無不詳細 解說,趙大山不由得哈哈大笑:“這 樣就能學?還不用出錢?”
笑著笑著,趙大山又流出了淚: “看來我是真老了!”
第二天一早,趙大山便回家了,這次,他什么材料也沒有買,也沒有學上手藝。他像昨天空手來時一樣,空手回去了。不過,兜里揣上了智能手機。
責任編輯:余繼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