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xiāng)宴里的世相百態(tài)

廚子的“九塊肉陷阱”，既考驗食客禮數(shù)，又暗含“月滿則虧”的處世之道。

在川西壩子的青瓦檐下，一張八仙桌就是微型社會劇場。九個粗瓷海碗次第

排開，盛滿的不僅是粉蒸肉和夾沙肉，更是一方水土的人情世故。從清末“吃大戶”

的生存策略，到如今的農(nóng)家樂流水席，“九碗”始終是四川農(nóng)村最生動的民間習俗之碗中見江湖，筷底藏乾坤。

九碗，也叫九大碗、九斗碗，跟舊時在紅白喜事席桌上，例行的要上九碗主菜有關(guān)。在食物短缺的年代，鄉(xiāng)下很多人一年到頭，三頓飯都沒有吃勻凈，就更不要說吃肉沾鶯了。這樣一來，吃九碗，就成了農(nóng)村人好不容易才碰得到的打牙祭機會。

成都地區(qū)早年還有一種“吃大戶”的現(xiàn)象。既然辦得起九碗，肯定是有一定家底的人戶，有錢人家辦九碗，非親非故的窮人就要去吃“霸王餐”，叫花子也要“湊熱鬧”。這樣一來，有些人家就要另外擺兩桌，把這些人安頓到，怕他們鬧場子，把喜事也整得亂七八糟、烏煙瘴氣。

1949 年之前，由于怕遇到這種倒霉事，崇慶州三江鎮(zhèn)的大表叔娶親，半夜三更就把九碗悄悄辦了。等到天亮，遠處的人才走攏，有的來了全家不說，還把狗都牽來了，哪曉得席早就散了，主人家把大門也關(guān)了。這個時候在外頭的人還要敲門，只聽到里頭的人直言：“對不住，席已安過了，拜托各位大爺幺爸、哥兄老弟打道回府！”但這些人就是不依不饒，整死不買賬，硬是生拉活扯把門都擠倒了！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之初，在老家蒲江縣鄉(xiāng)下吃九碗那個陣仗，說來現(xiàn)在的很多人肯定不會相信。那個時候窮根兒還沒有拔除，九碗雖然不像之前那樣半夜三更偷著辦，但九碗是搶到吃。肉食剛端上桌，就會被立即搶光。那時辦九碗的規(guī)矩是，八個人圍坐一桌，端上桌每個碗內(nèi)的肉食也就八個，譬如蒸肉每碗八片，酥肉每碗八坨。但遇到愛逗玩意的廚子，會把一碗內(nèi)的肉有意搞成九塊，這樣一來就看哪個手快能多搶到一塊了。有些不講禮的人憑手快，把人家的那份也搶了，一時爭執(zhí)起來。廚子的“九塊肉陷阱”，既考驗食客禮數(shù)，又暗含“月滿則虧”的處世之道。

那個時候，去吃九碗的人，會拿一張芋葉或荷葉在手，講究一點的，主人家要給各位分發(fā)一張火草紙，用來把席桌上的各種干貨包起來，叫作包“雜包兒”，好拿回去給家人分享。那種有孝心和愛心的人，把能包的都包了，自己就吃了些湯湯水水，吃九碗成了有名無實，不過，也總算是沾過油葷，飽吃了一頓白米干飯。記得一個大娘去吃九碗，給我們帶回來的“雜包兒”，簡直是太香、太好吃了，幾十年過去了，想起那個味道，有時候還忍不住要吞清口水。

現(xiàn)在，大家的日子一天比一天好，鄉(xiāng)下的九斗碗，跟以前比完全變了樣。九碗，變成了十八大碗，二十幾大碗，吃的花樣也多得很，有魚、鱉、蝦、蟹；雞、鴨、鵝；啤酒、飲料、香煙、糖果好客的主人家就是要讓大家吃舒服，吃滿意，免得有人在背后說閑話。有些一吃就是好幾天，那幾天對左鄰右舍包吃包喝，用不著再回去燒鍋奪灶。吃得豐盛了，大家也就講究起來，席桌上再也沒有人去包“雜包兒”。

社會在發(fā)展，辦九碗的形式也在不斷改變。原來是請廚子到家來掌廚，事無巨細還要自家料理，很麻煩。后來是由廚師團隊從購物到洗碗，一并包干，包括所有餐具、桌椅板凳、搭棚、麻將等都不用主人家操心。最近幾年，干脆又改成在“農(nóng)家樂”或餐館“包席”辦九碗了。由于倡導“光盤行動”，反對鋪張浪費，吃完九碗，把吃剩的東西打包回去的好風氣，也在逐漸形成。

在農(nóng)村，人情往來是常事，因為大家祖祖輩輩都在那里，尋根究底，方圓十來里的人大多沾親帶故。有句俗話“你請我吃早飯，我請你吃響午，吃了席要還席，收了禮要還禮”，這就促成了農(nóng)村辦九碗的風俗，且場面還不會太小，十桌以上很平常。大家辦九碗、吃九碗，也就圖個熱鬧，可加深親朋好友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