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容摘要】" 近年來,中美俄“C5+1”機制在中亞地區形成了共存中競爭的局面。三國間“無聲的協調”、中亞國家對區域身份的認可以及機制和政策的擴散,共同促成了三國“C5+1”機制在中亞地區的共存,但中美俄在中亞地區的機制競爭也日益凸顯。梳理并比較中美俄創建“C5+1”機制的戰略目標后發現,三國“C5+1”機制在中亞的競爭,在側重領域、比較優勢和投入力度方面均存在差異。相較中國聚焦于打造“和合”關系,美國側重于權力競爭,俄羅斯注重恢復主導地位。中美俄三國分別通過雄厚經濟實力和規范性理念、軟實力、歷史文化聯系等方式吸引中亞國家參與機制建設,但在機制建設的投入上不盡相同。在中美俄戰略博弈加劇的背景下,三國“C5+1”機制雖呈現出競爭力度加劇、競爭領域擴大、競爭層級上升的趨勢,但也存在機制合作的空間。未來,中美俄圍繞中亞區域政治、經濟、安全秩序的競爭仍將持續。
【關鍵詞】" “C5+1”機制" 中亞地區" 競爭性共存" 中國—中亞命運共同體
【作者簡介】" 周明,蘭州大學中亞研究所、蘭州大學上海合作組織研究中心教授(蘭州" 郵編:730000);林宇晴,蘭州大學政治與國際關系學院碩士研究生(蘭州" 郵編:730000)
【中圖分類號】 D822.3" D851.2"""" 【文獻標識碼】 A
【文章編號】 1006-1568-(2025)04-0071-25
【DOI編號】 10.13851/j.cnki.gjzw.202504004
“C5+1”機制是以中亞五國為一方,以域外行為體為另一方的協同推進雙方關系發展與合作的綜合性機制,包括元首、外長、部長、非正式對話等各級別對話形式的機制。近年來,大國紛紛以“C5+1”機制的形式加強對中亞事務的參與,在為中亞國家帶來合作機會的同時,也造成了機制重疊與功能和形式同質化、大國競爭加劇等問題。
對于中亞地區的機制競合問題,國內外學術界已有較為豐碩的研究成果,但這些研究多集中在冷戰后中亞地區成立的國際組織、機制與倡議,對于新興的“C5+1”機制則處于研究的起步階段。當前國內外學術界有關“C5+1”機制的成果大致可以分為兩類:一是關注大國(主要是中國、美國、俄羅斯)的“C5+1”機制,側重分析大國如何通過“C5+1”機制影響中亞地區的政治、經濟和安全格局;[①] 二是將“C5+1”機制置于中亞地區整體發展新態勢中研究,著眼于域外大國在中亞地區的互動,及中亞國家如何利用“C5+1”機制來應對區域內外的挑戰。[②] 國內外學者均認為“C5+1”機制是大國主動塑造、中亞各國默許甚至積極參與的結果,是各方探討問題解決方案、推動中亞地區發展的重要平臺。而關于“C5+1”機制為何在功能與形式上同質化嚴重、其出現并擴散的動因、大國機制是否存在差異性、其在中亞地區競爭性發展及趨勢等問題還有待進一步研究。因此本文以中國、美國、俄羅斯的“C5+1”機制為主要研究對象,對中美俄“C5+1”機制共存的現象及原因、三國“C5+1”機制在中亞地區競爭中的差異化制度安排,以及機制競爭的發展趨勢等問題展開討論,并嘗試提出中國推動“C5+1”機制提質升級的舉措,以期有助于促進中國與中亞國家的進一步合作。
一、中美俄“C5+1”機制在中亞的共存
當前,以中美俄為代表的域外大國已分別在中亞建立“C5+1”機制,且在中亞地區形成共存局面。該機制的出現和擴散凸顯了中亞地緣重要性的上升及大國在中亞地區戰略博弈的加強。
(一)中美俄“C5+1”機制共存的體現
首先,機制次第出現。中美俄三國中,美國率先建立外長級“C5+1”機制,中、俄緊隨其后。在美國之前,日本于2004年首創與中亞國家的集體對話框架;韓國、歐盟則在2007年采納這一會議形式。但日、韓、歐對中亞的投入力度及其成果和影響有限,“C5+1”外長級對話形式的擴散較慢。直至2015年,美國最先嘗試與中亞國家建立“C5+1”外長級會晤機制,引起中、俄的高度關注。2018年中亞一體化進程重啟,中、俄于2020年相繼啟動“C5+1”外長級會晤機制。至此,外長級“C5+1”機制在參與中亞事務的主要域外大國中完成了“擴散”。但隨著2021年8月美國從阿富汗撤軍引發國際社會對阿富汗周邊局勢安全與穩定的擔憂,以及大國博弈回調疊加烏克蘭危機,促使中美俄在中亞地區的戰略競爭加劇,三國先后將各自機制升級為元首級別。2022年俄羅斯與中亞國家舉辦領導人峰會,2023年,中、美先后將部長級“C5+1”機制提升為元首級別。三國迅速在中亞地區完成了“C5+1”機制的提質升級。
其次,機制各行其是。中美俄積極通過“C5+1”機制謀求各自利益,導致該區域并未產生主導性機制,而呈各行其是之態。在國際無政府狀態下,各國間權力關系呈扁平而非垂直狀態,且追求經濟、安全等相似的目標。因此,三國的“C5+1”機制均涉及經濟、安全、人道主義等議題,其目標、內容、舉措均有重合或相似之處。例如,三國“C5+1”機制均強調阿富汗問題并重視經濟、技術合作,通過與中亞國家加強反恐合作,積極開展技術交流,從而推動各自倡議的有效落實。這意味著“C5+1”機制并非域外國家充分溝通或協調的結果,而是根據各自國家利益做出的選擇。由于域外國家利益不同,各國均在“C5+1”機制的基礎上進一步細化、發展、延伸出新的和更具體的次級平臺。就目前來看,以中美俄為代表的“C5+1”機制間缺乏協調,且各行其是。
最后,機制間存在互鑒。中美俄在建設“C5+1”機制過程中存在相互借鑒的情況。一是借鑒“C5+1”形式的靈活性。日本首創了僅包括中亞五國和域外發起國的“C5+1”會議形式,減少了多邊機制中程序和規則的限制,使該機制成為域外國家與中亞國家的定制“朋友圈”。中美俄三國均采取了這一靈活結構。二是借鑒“C5+1”機制快速聚焦相關議題的功能。美國將中亞五國視為整體并與其建立專題對話機制,不僅開創了地區合作新模式,還為匯聚各方需求提供了新路徑,極大提升了機制的效率與收益。中、俄也在其“C5+1”機制中采納了這種專題合作方式。三是借鑒“C5+1”機制作為區域綜合治理平臺所展現出的適當性。各類“C5+1”機制中只有一個域外成員和主導大國,因此該機制也成為域外大國對其全球治理理念的絕佳實踐平臺和傳播平臺,如反恐、禁毒、氣候變化、水資源管理等。因此,中美俄均積極建設“C5+1”機制并互鑒具有適當性色彩的治理理念。
(二)中美俄“C5+1”機制共存的原因
第一,中美俄“無聲的協調”。“無聲的協調”[③] 是中美俄“C5+1”機制共存必不可少的前提。首先,中美俄對創立以本國為主導的地區合作機制心照不宣。隨著2018年中亞國家重啟地區一體化、2021年阿富汗塔利班再度掌權及中美俄在全球層面博弈加劇等系列進程出現,中亞地區受到國際社會的高度關注,三國在“C5+1”機制中的投入力度顯著增加。尤其是烏克蘭危機爆發后,三國先后將“C5+1”機制提升至元首級,以便更好地吸引中亞國家的參與和支持,從而引導和塑造中亞國家的政治發展方向,使其更符合自身的戰略目標。
其次,中美俄對彼此增強在中亞地區的影響力心照不宣。當前,中亞地緣政治格局正由俄羅斯主導的“準單極”結構向中美俄等多極化地緣政治力量結構演進。烏克蘭危機的延宕加劇了俄羅斯的實力衰退,引發其他國家和國際組織增強在中亞地區的政治和經濟存在。例如,習近平主席在2023年首屆中國-中亞峰會上的主旨講話中提到,為助力中國同中亞國家合作和中亞國家自身發展,中方將向中亞國家提供總額260億元的融資支持和無償援助。[④] 而美國對中亞地區用于經濟轉型的投入已達5 000萬美元。[⑤] 整體來看,中亞地緣政治力量結構趨向均勢化發展,中美俄圍繞增強自身對該地區影響力所引發的博弈已成為彼此心照不宣的選擇。
最后,中美俄為防止宗教極端主義勢力抬頭達成最低限度共識。避免阿富汗內戰和恐怖主義外溢引發中亞伊斯蘭激進主義崛起,進而出現“失敗國家”,是中美俄三國在中亞事務中的共同訴求。30多年來,中亞伊斯蘭化程度[⑥] 和其激進化程度都有所增加深。[⑦] 正如斯蒂芬·布蘭克(Stephen Blank)所言,任何中亞國家的失敗都可能導致領導層向伊斯蘭激進主義的重大轉變,中美俄對維護地區穩定有共同期待。[⑧] 因此,在2022年初哈薩克斯坦發生暴亂時,美西方避免就動亂發表具有明顯傾向性的言論。[⑨] 針對阿富汗局勢造成的區域安全挑戰和威脅,三國均在“C5+1”框架下提供援助,幫助中亞國家增強抵御“三股勢力”的能力以維護中亞地區的和平與穩定。
第二,中亞國家的認可。中亞國家對區域身份的認可為中美俄“C5+1”機制的共存提供了必要的動力與空間。首先,中亞國家區域身份認同的提升為三國“C5+1”機制的共存提供了動力。面對內外形勢的沖擊,中亞國家亟須構建新的聯合體系以實現其核心利益和共同訴求。一體化進程于2018年重啟后,中亞國家間經濟互動顯著增加,五國采用整體的方式向外部伙伴提出更多要求。[⑩] 有鑒于此,“C5+1”機制的擴散不僅是域外國家對中亞地區加強爭奪的結果,[11] 而且體現出中亞國家對自身區域身份認同的覺醒,也展現出中亞國家在區域事務中由被動到主動的角色轉型。
其次,中亞五國獨立性的增強為中美俄“C5+1”機制的共存提供了空間。獨立初期,因俄羅斯掌控中亞地區的能源網絡且在中亞地區有大量軍事資產,加之中亞各國的國家建設處于從零開始的狀態,中亞國家的外交政策不得不以俄羅斯為重心。即便美國借助“9·11”事件介入中亞事務,也沒有從根本上改變俄羅斯在中亞地區的主導地位,中亞國家依然對俄羅斯采取對沖或追隨戰略。[12] 但經過30多年的國家建設,中亞五國綜合國力有所增強,已從內部孕育出獨立自主的意識。而烏克蘭危機對主權和領土原則的沖擊、俄羅斯在中亞地區“準單極”結構的松動、域外大國對中亞地區的重視,則從外部刺激了中亞國家獨立性的增強。中亞國家的多元平衡外交已由對沖俄羅斯向對俄制衡發展。通過與中美俄等多方升級“C5+1”對話機制,中亞五國向域外大國展現了開放、平衡的外交姿態。
最后,機制和政策的擴散。“擴散”是指規范、思想、制度、政策和實踐在時空中通過強制、競爭、學習與模仿等方式進行傳播。[13] “強制”是指強國和國際組織利用物質力量的不對稱性對較弱一方進行威脅和作出承諾以迫使其調整政策,[14] 例如,在自由貿易協定中,美歐對環境規范的強制規定。“競爭”是指行為體單方面調整政策或制度以提升其競爭地位。[15] “學習”是指行為體考慮同儕政策的成本與收益并作出理性決策。[16] “模仿”是指行為體為了獲得更高地位和國際認可,在同儕的基礎上對適當行為進行社會建構。[17]
域外國家間的競爭、學習與模仿推動了“C5+1”機制及其政策的擴散。由于“C5+1”機制靈活且成本低,美國據此快速建立起與中亞國家互動的機制和平臺,擺脫了從阿富汗撤軍后在中亞缺乏戰略抓手的困境。這為包括中、俄在內的域外大國參與中亞事務提供了學習樣板。該機制不僅是域外大國處理中亞事務的綜合性平臺,其民主、人權、環保等治理理念的象征性還促使中、俄對其進行模仿并納入自己的“C5+1”相關政策中。為了在中亞地區保持更大的影響力,中美俄等域外國家競相主動建立、升級各自的“C5+1”機制并形成共存態勢。
二、中美俄“C5+1”機制在中亞的差異化競爭
當前,中美俄的“C5+1”機制呈現出競爭態勢,這與機制背后的國家戰略競爭有關。不同的戰略導向和稟賦條件使各方機制在競爭中的側重領域有異、比較優勢有別、投入力度不同。
中國在中亞的戰略目標可歸結為:安全、聯通與治理。中亞地區關乎中國的西部邊疆穩定和能源安全,涉及政策、設施、貿易、資金和民心的聯通建設,以及中國—中亞命運共同體建設。近年來,美國通過盟友開展針對中國的“貿易戰”“科技戰”,脅迫其他國家與中國“脫鉤斷鏈”,并企圖利用民族問題擾亂中國西部邊疆安全。中亞成為中國應對西方圍堵的重要戰略后方和支撐力量。[18] 中國將“C5+1”機制作為與中亞國家進行政治、經濟、文化和執法合作的專有平臺,以應對美西方的圍堵與遏制,并為中國式現代化建設提供和平穩定的周邊環境。
美國在中亞的戰略目標是:遏制、整合與塑造。2014年宣布結束在阿富汗的戰斗任務后,美國在借助中亞地區力量穩定阿富汗局勢的同時,也試圖將其整合進美西方的戰略軌道中,塑造其發展方向,并對中、俄進行雙重遏制。[19] 在《美國的中亞戰略(2019—2025):加強主權和促進經濟繁榮》中,美國將中亞地區視為“對美國國家安全利益至關重要的地緣戰略地區”,支持其“區域獨立性”。美國主導的“C5+1”機制的興起和升級向中亞五國傳遞了一個明確的信息:在解決地區問題的過程中,各國依賴俄羅斯和中國的幫助,但美國同樣可以成為其有力的伙伴。
俄羅斯的中亞戰略目標是:主導、塑造和復興。[20] 俄羅斯將中亞地區視為其直接的周邊地區、重振大國雄風的舞臺,[21] 因此希望維持其在中亞地區的主導地位,并在該地區塑造親俄氛圍。然而,烏克蘭危機嚴重削弱了俄羅斯的實力,其在中亞地區的經濟、安全、文化存在均遭到域內外國家的挑戰和沖擊。在與西方關系嚴重惡化的背景下,2023年3月出臺的新版《俄羅斯聯邦外交政策構想》特別強調要推動歐亞一體化,中亞在俄羅斯對外戰略中的重要性得到提升。鑒于獨聯體、歐亞經濟聯盟和獨聯體集體安全條約組織(簡稱“集安組織”)只包括部分中亞國家,俄羅斯借鑒并升級了“C5+1”機制,希望全方位強化與中亞國家的關系,恢復其在中亞地區的政治、經濟和社會引領地位,并推動現有機制不斷優化。
中美俄“C5+1”機制競爭的實質是中美俄戰略競爭的延續。為在中亞地區脫穎而出,三國“C5+1”機制在競爭中根據本國的中亞戰略導向,在關注領域、比較優勢和投入力度方面形成了差異化制度安排(見表1)。
(一)關注的領域有別
大國戰略導向目標各異導致三國“C5+1”機制在競爭中側重領域不同。中國“C5+1”機制側重打造“和合”關系。一是注重打造和平的邊疆環境和穩定的周邊關系。中國“C5+1”機制專注于與中亞國家合作打擊“三股勢力”,維護邊疆安全以構建穩固的西部大后方,并有效應對外部勢力在阿富汗及周邊地區持續發起的安全挑戰。二是注重培育“五通”關系。中亞是上海合作組織和“一帶一路”倡議的雙核心區。中國力圖通過“C5+1”機制與中亞國家加強政策溝通、助力設施聯通、加快貿易暢通、促進資金融通、培育民心相通。因此,中國“C5+1”機制的議題除安全領域外,還涉及投資、能源、交通、農業和人文等領域。不同于美國在中亞地區“以民主化換投資”的強勢和俄羅斯在中亞地區維護“共同空間”的堅決,中國并不追求填補權力真空或謀求成為中亞的主導力量,而是秉持守望相助、共同發展、普遍安全和世代友好的原則,以緊密的政治、安全、經貿、人文聯系為基礎,與中亞國家攜手共建中國—中亞命運共同體。
美國“C5+1”機制側重于權力競爭。一是重視爭奪地緣政治影響力,主要借助阿富汗議題和軍事合作來執行。通過將中亞和其對阿富汗存在恐怖主義的擔憂聯系在一起,[22] 美國獲得了在中亞地區軍事存在的理由。美國在“C5+1”機制下,與中亞國家討論了打擊恐怖主義和進行軍事能力建設等問題,并設置眾多工作小組及執行計劃推動和落實合作。[23] 美國與中亞國家在軍售、邊境安全和反恐能力、國際軍事教育和培訓等方面進行了合作。這些合作投入小但效益高。此外,美國還致力于恢復其在中亞地區的軍事存在。自2021年起,美國已數次在“C5+1”會議中提出在中亞地區重建打擊恐怖主義軍事基地的訴求。二是發起針對中、俄的地緣經濟對抗。美國希望通過將中亞的經濟發展和能源運輸方向整合進美西方的經濟戰略軌道,達到破壞中、俄的歐亞經濟計劃,迫使它們與世界市場“脫鉤斷鏈”的目的。在“C5+1”機制內,美國推出了“中亞經濟可持續性倡議”(ERICEN)、“C5+1關鍵礦產對話”(CMD)和“跨里海國際運輸走廊”(TITR)等多個經濟和能源發展項目,以推進中亞地區建設融入西方的國際經貿和能源關系及運輸走廊。同時,美國還借勢印度和歐盟的中亞戰略來增強向西經濟整合的吸引力。例如,美國在“C5+1”機制中討論強化中亞與阿富汗、南亞和歐洲市場的聯系,并將“C5+1”經濟合作納入七國集團(G7)主導的“全球基礎設施和投資伙伴關系”(PGII)框架。通過中亞對中、俄實施雙重遏制,美國試圖在中亞地區構建一個更符合其政治、經濟利益的地緣格局。
俄羅斯“C5+1”機制側重于恢復主導權力。一是恢復安全領域的主導性影響。烏克蘭危機的爆發和延宕對俄羅斯的國際形象、政治信譽和安全提供者的身份產生了負面影響。俄羅斯在一定程度上被中亞國家視為不可靠、可能具有威脅性的伙伴。[24] 為修復和鞏固關系,2022年普京訪問中亞國家,其與中亞國家領導人的在線和面對面會談也非常頻繁。[25] 在“C5+1”機制下,俄羅斯與中亞五國商討涉及阿富汗局勢、國際恐怖組織、非法毒品交易等區域安全與保障議題,并強調美國獲取中亞境內軍事基地的嘗試是不可接受的。[26] 二是恢復、鞏固并強化經濟聯系。“C5+1”機制為俄羅斯提供了與中亞國家進行經濟互動的專屬平臺。烏克蘭危機后,中亞地區的市場和中轉貿易為俄羅斯抵御和化解美西方國家制裁提供了重要的經濟回旋余地。俄羅斯在2022年“俄羅斯—中亞”峰會上,提出與中亞國家建立新的跨歐亞交通走廊和恢復區域統一能源供應系統,力圖以能源和運輸走廊為切入點恢復對中亞的經濟影響力。當前域外大國在中亞地區運輸走廊和經濟融合方向之爭削弱了俄羅斯與中亞地區的傳統經濟聯系。俄羅斯希望以“C5+1”機制為抓手,防止中亞國家脫離俄地緣經濟空間,維持其經濟緩沖地位和中立政策,培育其經濟共同體認知。
(二)比較優勢不同
大國稟賦條件各異促使中美俄三國“C5+1”機制在競爭中發揮不同的優勢。中國“C5+1”機制的優勢在于雄厚的經濟實力、規范性理念和高效的決策體系。一是專注于經濟發展。2020年中國與中亞國家建立外長級“C5+1”機制以提升疫情期間因經濟活動減少而下降的經貿關系。由于美西方“以民主化換投資”的傾向,中亞國家從美西方獲得的投資并不穩定,其更需要來自中國穩定、持續、大量的投資。[27] 二是堅持不干涉和反對外部勢力干涉內政的規范性理念。中亞國家處于民族建構、國家轉型、社會建設的關鍵時期,國內穩定和安全有助于中亞國家順利轉型和發展。中國“C5+1”機制不干涉和反干涉理念為中亞國家提供了重要的政治承諾和安全保障。三是中國“共識式”決策模式相對西方“制衡式”決策模式更加高效。在中國“C5+1”機制下,中吉烏鐵路、吉爾吉斯斯坦的新北南公路三期、魯班工坊等多個項目不斷取得新進展。當前,“C5+1”機制已成為中亞國家與中國開展“高水平互補和互利”合作的典范。
美國“C5+1”機制的優勢在于其軟實力強大和執行工具多。吸取了2005年“安集延事件”的經驗教訓,美國“C5+1”機制采取更靈活的方法與手段推廣美西方價值觀和政治、經濟體制。在國家層面,美國利用其掌控的美國進出口銀行(EXIM)、美國國際開發署(USAID)等經濟工具為中亞國家提供實質性的技術、發展援助,推進其政治、經濟改革。例如,美國國際開發署舉辦的中亞貿易論壇,為中亞國家提供了與多國建立直接貿易關系和商業聯系的機遇。在思想層面,美國通過如中亞大學合作項目(UniCEN)、“走紅”(Go Viral)和“C5+ONE”倡議[28] 等多個交流項目增強和擴大與中亞國家精英的文化和教育聯系,傳播西方價值觀。在社會層面,美國“C5+1”機制間接扶持替代性媒體和親美西方的非政府組織,創造對美友好的輿論環境,并對抗俄羅斯媒體。例如,中亞美國大學管理的“C5+1”青年理事會涉及媒體機構、博主、非政府組織的參與。美國“C5+1”機制通過多層次、多維度的執行工具,對中亞各國精英和大眾社會逐步進行價值觀滲透,影響中亞國家的決策過程與公眾輿論,從而為美國在該地區的戰略利益服務。
俄羅斯“C5+1”機制的優勢在于其依靠集安條約組織、歐亞經濟聯盟及其與中亞國家存在悠久的歷史聯系。一是俄羅斯在中亞地區擁有合法介入權。根據集安條約組織和雙邊協議,俄羅斯是域外大國中唯一可在中亞國家允許的情況下,合法介入該地區內部事務或對求援國進行政治或軍事援助的國家。[29] 二是俄羅斯是中亞國家政局穩定的重要支持者。當中亞國家的政治進程遭遇波折時,俄羅斯的支持對于中亞國家獲得外部合法性至關重要。[30] 三是俄羅斯依舊對中亞國家的精英和民眾保持著影響力。盡管近些年俄羅斯與中亞國家的人文聯系相對有所下降,但中亞五國依舊將科教文衛、青年交流、旅游等領域作為與俄羅斯在“C5+1”框架下開展合作的優先事項。[31] 長期的歷史聯系、政治和軍事影響力為俄羅斯推動與中亞國家的“C5+1”機制合作議程奠定了堅實基礎。
(三)投入力度不同
大國戰略導向和稟賦條件的差異使三國“C5+1”機制在競爭中的投入力度不同。中國高度重視“C5+1”機制并大力支持。一是建立了較為完備的多層次對話機制。中方不僅在政府層面建立元首會晤機制和部門溝通機制,還在非政府層面開展政黨外交、實業家和智庫等二軌外交的對話合作。二是開展務實合作、制定漸進式規劃。對于中亞國家特別關心的鄉村振興、減貧治理、互聯互通問題,雙方發表了《“中國+中亞五國”外長關于深化地方合作的聯合聲明》《深化互聯互通合作北京倡議》;對于中亞國家急需的發展資金問題,中國在2023年元首峰會上宣布提供260億元的融資支持和無償援助;對于中亞國家關注的數據安全、阿富汗等安全和發展治理問題,雙方發表了《“中國+中亞五國”數據安全合作倡議》《“中國+中亞五國”外長關于阿富汗問題的聯合聲明》,并共同踐行三大全球倡議。三是落實機制設計。2024年3月,中國—中亞機制秘書處正式啟動,這是中亞現有“C5+1”機制中唯一實體化的秘書處機制。中國“C5+1”機制不僅自成一格,投入力度最大,還積極從中亞國家需求出發進行合作。相較于“一帶一路”倡議和上海合作組織,“C5+1”機制兼具地域的聚焦性和功能的綜合性,與現有機制形成了相互支持與互補。
美國對“C5+1”機制投入有限,且帶有投機性。美國宣稱中亞地區是“美國國家安全利益至關重要的地緣戰略地區”,[32] 但由于地理距離遙遠、經濟體量有限,中亞國家從來都不是美國的核心戰略利益區域。美國在“C5+1”機制下設置了安全、經濟與能源、社會三大合作支柱,還設立了眾多合作項目,但其投入依然有限。例如,美國“C5+1”機制雖呼吁中亞國家與南亞和歐洲之間進行互聯互通,但美國已基本退出“中亞—南亞1000兆瓦輸電工程項目”(CASA-1000)和“土庫曼斯坦—阿富汗—巴基斯坦—印度天然氣管道(TAPI)項目”。[33] 對于其呼吁進行投資和發展的“中間走廊”項目,美國則通過動員歐盟和歐洲金融機構承諾投資以及“全球基礎設施和投資伙伴關系”來推動,其并未直接提供財政支持。盡管近些年美國的國家安全戰略向大國博弈回調,[34] 并將中亞地區視為對俄斗爭的可爭取中間地帶,但其在2022年發起的“中亞經濟可持續性倡議”(ERICEN)截至2023年也僅為中亞國家提供了5 000萬美元。
俄羅斯在既有基礎上對“C5+1”機制進行了一定投入。俄羅斯在中亞地區擁有較多的制度工具,其更多是將“C5+1”機制視為集安組織、歐亞經濟聯盟、獨聯體的補充,[35] 并致力于將獨聯體、歐亞經濟聯盟與“C5+1”內部會議合并舉行。[36] 因此俄羅斯“C5+1”機制是在疊加原有機制的基礎之上,專門聚焦和應對中亞國家的迫切需求。目前,俄羅斯與中亞國家確定了安全、經濟等11個合作領域,均為中亞國家較為關心的問題,[37] 雙方合作也取得了一定成效。在安全層面,俄羅斯就阿富汗議題和美國駐軍問題與中亞國家進行了討論。在經濟層面,烏克蘭危機后,俄羅斯與中亞國家的貿易不降反增,2022年雙方的貿易總額達到420億美元。[38] 但俄羅斯與中亞國家的軍事合作與軍事演習主要還是通過集安組織和雙邊關系進行。2024年根據集安組織議程,在俄羅斯、哈薩克斯坦、吉爾吉斯斯坦、塔吉克斯坦四國舉行“協作”“搜索”等7個系列的年度演習。
三、中美俄“C5+1”機制在中亞的競爭趨勢
中亞國家關鍵礦產儲量豐富、市場前景廣闊,是聯通歐亞、東西的戰略地區。圍繞戰略布局,中美俄在中亞展開激烈角逐,促使中亞地區的“C5+1”機制呈現出競爭力度加劇、競爭領域擴大、競爭層級上升的趨勢。
(一)競爭力度加劇
由于深層次結構性矛盾和意識形態沖突,大國戰略博弈正重回世界舞臺。“C5+1”機制作為大國介入中亞事務的重要抓手,其競爭力度日趨激烈。這主要表現為中美俄加快推動各自偏好的經濟秩序,并衍生出兩種升級的競爭路徑。
一是由原先的通道發展方向競爭升級為貿易體系的競爭。“通過生產、貿易、商業、資本等的日常流動實踐……實現資本在時間和空間上的積累”,最終會使人們“對跨境地理環境形成新的預期,并根據不同的國家和跨國需要重塑新的邊界。”[39] 因此,美國設立了“C5+1”運輸走廊發展項目,強調改善區域貿易、運輸和通信聯系及過境機會。然而,隨著大國政治競爭態勢升級,美國試圖在中亞地區尋找新的戰略支點。2024年,美國設立了“B5+1”論壇以擴大中亞國家與美國之間的商業和投資聯系。在對中、俄發起經貿、金融制裁的同時,美國與中亞國家還在“C5+1”機制下商討烏克蘭危機后對俄羅斯的制裁問題以及中國在中亞的投資問題。美國國際開發署明確表示希望中亞與俄羅斯“脫鉤”。[40] 美國時任國務卿蓬佩奧(Mike Pompeo)則強調中亞與美國而非中國進行貿易和投資的好處。[41] 可見,在原先通道發展方向競爭的基礎上,美國將經濟、金融政治化和武器化,利用其掌握的經貿、金融網絡和工具,企圖在中亞建立排除中、俄的貿易體系。
二是由原先的能源市場競爭升級為以關鍵礦產、技術主導權為代表的產業鏈競爭。其一,美國加強了對關鍵礦產的爭奪。美國于2024年2月與中亞國家舉行首次“C5+1關鍵礦產對話”,表示愿通過“礦業安全伙伴關系”(MSP)和“全球基礎設施和投資伙伴關系”(PGII)為中亞國家提供融資機會,以支持其關鍵礦產資源的開發和利用,進一步加強美國在中亞地區的戰略影響力。其二,美國致力于在“C5+1”框架下推廣清潔能源和綠色技術。為此,美國著眼于在其“能源公用事業合作伙伴計劃”(EUPP)內建立中亞伙伴關系,啟動為期五年的區域能源項目,增加中亞可再生能源的部署,推動跨境電力貿易不斷深化,以達到遏制俄羅斯在該地區的能源管道部署以及排除中、俄相關技術應用的目的。
對于美國及其盟友主動挑起的經濟秩序競爭,中、俄在“C5+1”機制內外予以了反制。在“C5+1”機制內,中、俄均堅持多邊主義,針對貿易、通道、基礎設施、相關技術提出了合作計劃,如推進清潔能源技術應用、數字化轉型技術應用、擴大能源全產業鏈合作等。在“C5+1”機制外,中俄討論了西方聯合制裁,并決定在上海合作組織和金磚國家機制內加強合作以應對西方帶來的持續的政治、經濟、安全挑戰,[42] 雙方還積極推動“一帶一路”倡議與歐亞經濟聯盟進行對接。
總之,美國利用經濟手段鼓勵中亞國家減少與中國和俄羅斯的經貿、通道、產業鏈聯系,企圖在中亞與中、俄之間制造分歧和離心力,進而在中亞推動形成面向南亞和美西方的新地緣經濟邊界,最終達到削弱中國和俄羅斯的制衡能力、打造排除和孤立它們的經濟體系的目的。中亞“C5+1”機制競爭烈度的上升似乎形成了以美西方為一方、以中俄協調為一方的對沖格局。
(二)競爭領域擴大
中美俄三國逐漸“全域化”推進與中亞國家的合作。三國以原先的優勢領域為基礎,對其他領域的合作拾遺補缺。這體現在以下兩個方面。
一是三國“C5+1”機制的競爭向清潔能源、數字技術等“低政治”領域擴散。中國“C5+1”機制在吸取美、俄經驗的基礎上,將“低政治”領域列為外交議程上的重要合作議題。雙方合作從醫療、農業等中國優勢領域逐漸拓展至綠色和數字經濟、氣候變化、減貧等領域,既涉及中亞國家急需的發展技術,又關切中亞國家人民的生活需求。而在美國撤出在中亞地區的軍事存在以及減少對該地區經濟和安全援助后,為確保對中亞的多方面介入,其“C5+1”機制在中亞國家急需的可再生能源發展、氣候變化、綠色技術等“低政治”領域開展合作。[43] 2021年9月,美國與中亞五國召開“C5+1”氣候部長級會議,雙方建立氣候伙伴關系,并深化上述領域合作。俄羅斯“C5+1”機制最初僅關注區域穩定與安全議題,并未聚焦除經濟外的“低政治”領域,直到2020年的部長會議才提及生態與環境議題。2022年,在首屆“C5+1”峰會上,俄羅斯與中亞國家就生態環境、電子政務、衛生健康等與中亞國家人民生活息息相關的領域加強合作。
二是三國“C5+1”機制的競爭均向“高政治”領域回歸。中國與中亞國家在2023年《中國—中亞峰會西安宣言》中強調維護國家安全、政治穩定和憲法制度意義重大,堅決反對破壞合法政權和策動“顏色革命”,反對以任何形式和任何借口干涉他國內政。[44] 在“C5+1”框架下,中國加強了與中亞國家的執法合作,以實際行動落實中國—中亞峰會精神。2024年4月和5月,中國與中亞國家就安全合作展開討論。同年9月,雙方召開中國—中亞公安內務部長會晤機制首次會議。伴隨美國對華戰略競爭加劇,美國從2021年開始利用“C5+1”機制在中亞地區謀求軍事存在。與“C5+1”機制議程協同的是2022年和2023年美國分別與中亞國家舉辦了“區域合作-2022”軍演、“區域合作-2023”軍演。在聯合訓練演習中,中亞國家對美式武器裝備表現出興趣。美國官員則表示達成信息共享協議可能有助于獲得美國武器。[45] 俄羅斯則表示獨聯體是其絕對優先事項和核心周邊,其與鄰國、盟友、伙伴在此地具有特殊利益。[46] 因此,俄羅斯對美國企圖重返中亞保持警惕,在“C5+1”機制內外均表示絕不允許美國獲得阿富汗邊境的軍事基地。但受烏克蘭危機影響,中亞國家與俄羅斯的關系在一定程度上被削弱。俄羅斯更多通過集安組織、獨聯體加強與中亞國家的軍事技術合作、培訓和聯合軍事演習,從而在“C5+1”機制內推動和深化互信對話。
隨著中美俄在中亞地區的互動,各國“C5+1”機制的內容越來越豐富,競爭領域越來越廣泛。在中亞地區,美國的優勢在社會領域、俄羅斯的優勢在軍事領域、中國的優勢在經濟領域的“錯位競爭”[47] 格局被打破,大國或主動或被動地以“全域化競爭”思維指導包括“C5+1”機制在內的與中亞國家的合作,這將導致各國在所有領域發生激烈的競爭。
(三)競爭層級上升
關于未來世界是單極秩序還是多極秩序的問題,三國存在不同的愿景話語。話語是權力的要素、抗衡和對立的起點,因其在利益分配中的低成本、高合法性而成為國家在地緣政治競爭、全球與區域的規則和秩序構建中的重要手段。[48] 國際規則話語權之爭實際上是國家在軟實力方面的競爭,[49] 因此具備吸引追隨者的軟實力成為大國競爭取勝的關鍵要素。“C5+1”機制實質上是不同的國際秩序和全球治理話語在此區域的投射,即軟實力的競爭。
中國提出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以落實全球發展倡議、全球安全倡議、全球文明倡議為戰略引領。當前,世界、時代和歷史正面臨前所未有之變局,人類面臨前所未有的挑戰。只有堅持共商共建共享的全球治理觀,才能破解包括中亞地區在內的全球治理難題。因此,中國在對中亞投資達到較高水平后,開始思考如何通過軟實力改善其在中亞國家和民眾眼中的刻板形象,實現政策溝通和民心相通,構建更加緊密的中國—中亞命運共同體。中國“C5+1”機制在軟實力推廣方面有三個特點。
一是理念先行,提升政治軟實力。中國一直主張“基于國際法的秩序”,積極倡導更加民主、平等、公正、正義的國際關系。全球安全倡議、國際法基本原則與和平共處五項原則的精神一脈相承,是中國在新時期對國際法的重要理論創新。[50] 中國在“C5+1”機制內為中亞國家提供反恐、防務、執法和國家安全合作的平臺,踐行了不可分割的安全共同體理念,向世界展示了共商共建的普遍安全的優越性,也塑造了中國有擔當的政治大國形象。
二是構建更具包容性、共享型的發展項目,增強經濟軟實力。中國在“C5+1”機制內與中亞國家開展發展導向型經濟合作,如在鹽堿地治理開發、節水灌溉等綠色發展領域開展合作,支持在中亞建立高技術企業、信息技術產業園,實施“中國—中亞技術技能提升計劃”。中國從不以政治和意識形態掛帥,踐行了更加強勁、綠色、健康的全球發展倡議,塑造了負責任的大國形象。
三是提倡包容互鑒的文化交流,打造文化軟實力。中國與中亞國家多次在“C5+1”機制中提出要共同踐行全球文明倡議,秉持平等、互鑒、對話、包容的文明觀,賡續傳統友誼。為此,中國持續深化與中亞國家的教育合作,定期舉辦人文交流活動,聯合開展考古、文化遺產保護修復、博物館交流等項目。中國通過多渠道的文化交流與溝通,有意識地運用軟實力塑造良好的國家形象和區域秩序愿景,展現出可信可愛可敬的中國形象。
美國在“C5+1”機制內重申,將致力于與中亞國家攜手推進法治與民主治理的共同目標。2022年美國《國家安全戰略》報告明確提到,美國需要盟友和伙伴的合作,并尋求以更多的民主來塑造未來。[51] 但美國提出的“基于規則的國際秩序愿景”,即維持“美國領導建立的西方秩序”、限制所謂破壞秩序的“威權國家”、根據美國意愿詮釋全球治理體系,[52] 實質是護持美國霸權地位、推行雙重標準和維護單極秩序。為此,美西方將西式民主包裝成民主的唯一模式,在中亞國家積極推廣其價值觀,企圖塑造中亞國家精英和大眾的認知,影響中亞國家的發展方向,從而獲得構建區域秩序與裁決中亞政局合法性的權力。這主要通過三種渠道來進行。
一是通過政治渠道加強中亞國家對人權、民主價值觀的重視。《美國的中亞戰略(2019—2025)》指出,美國為中亞地區投資了超90億美元用于“支持民主改革、人道主義倡議和經濟增長”。[53] 美國前國務卿蓬佩奧、布林肯(Antony John Blinken)等外交官員在“C5+1”會議中與中亞各國討論人權領域的合作。[54] 美國希望引導中亞國家接受美國的西式民主政治規范理念,從而將其納入美西方主導的區域政治秩序中。
二是通過項目交流柔性引導人權、民主價值觀在中亞國家精英與青年間的傳播與擴散。斯塔爾(Frederick Starr)指出,“要讓當地民眾了解美國項目背后的意圖以及激發這些項目的美國核心價值觀,就必須在民間外交、教育和媒體領域展開工作。”[55] 為此,美國在“C5+1”機制下設置了青年理事會、“C5+ONE”、中亞大學合作項目等文化教育項目,支持中亞國家的教育能力建設,增進與中亞國家精英和青年的跨文化交流,拓展科教文衛及社會等領域的合作,從而增強各方的緊密關系。
三是通過隱蔽手段加強對中亞媒體和非政府組織的滲透,創造替代信息來源,培育所謂“中亞公民社會”,塑造中亞社會的輿論和民心風向。美國常年資助國際新聞網、Kloop、阿扎蒂克電臺、歐亞基金會等網站、電臺和媒體,以推行親西方的價值觀、煽動極端民族主義認同和對抗中、俄的政治經濟政策。[56] “C5+1”機制為美國在政府層面加強對中亞國家政府、精英和社會的宣傳提供了機制保障和便利。美國“C5+1”機制積極介入中亞地區的媒體培訓與融資,設置了“中亞媒體計劃”(Media CAMP)和“中亞社會創新項目”(SICA),以競賽、交流、培訓等方式在中亞培育“社會活動家”,并為智庫、民間社會組織、媒體組織和媒體人提供培訓、指導、融資。通過投資非政府組織、非營利組織和親西方媒體,傳播美西方的人權和民主價值觀,美國正在為未來的區域秩序構建奠定社會民意基礎,其對中亞下一代的經濟和文化投資有望在未來幾十年為美國帶來積極成果。[57]
俄羅斯利用“C5+1”機制協同既有多邊機制和雙邊關系,維持對中亞國家的價值觀與影響力。作為對美西方意識形態敘事的替代,俄羅斯致力于“建立更加公平和民主的國際秩序”,強調尊重國家內部發展模式的多樣性、促進國際關系中的自由與民主、基于權利平等和利益平衡以及互惠互利的合作。[58] 反映在中亞地區的秩序上則是“大歐亞伙伴關系”,即一個由俄羅斯主導的地緣經濟、政治和“文明”(或地緣意識形態)秩序。俄羅斯主導的多邊合作機制或多或少賦予了其在中亞的秩序塑造能力,而共同的蘇聯遺產,如國家間的歷史、文化、語言、經濟聯系,進一步增強了俄羅斯的軟實力。但烏克蘭危機后,中亞國家加速“去俄化”進程,重新評估與俄羅斯的關系。[59] 俄羅斯專家已發出警告,稱俄與中亞國家不再擁有不可動搖的文化歷史共同體。[60] 據《年度全球軟實力指數(GSPI)報告》顯示,2023年俄羅斯的軟實力影響已跌出前十名,并在2024年持續下跌至第16位,[61] 這種影響力的下降在中亞最為明顯。
為此,俄羅斯在“C5+1”機制內商討反擊西方價值觀侵蝕,維系成員國的歐亞價值觀。通過舉辦“C5+1”會議商討促進人文和移民領域的合作,俄羅斯力圖恢復和鞏固與中亞國家的人文聯系。俄羅斯與中亞國家還配套舉辦了“C5+1”專家論壇,商討在人文領域的合作以及打擊針對俄羅斯的虛假新聞與宣傳。[62] 然而,俄羅斯“C5+1”機制因定位和財政原因不足以使其鞏固對中亞國家的價值觀與影響力,其還必須通過獨聯體等多邊機制、渠道和雙邊關系維系歐亞價值觀。例如,2023年年底獨聯體成員發表關于人文合作的聲明;2024年在俄羅斯擔任獨聯體主席期間,重點關注維護蘇聯時期的共同歷史以及保護俄語。[63] 此外,俄羅斯還通過加強教育吸引力、放寬移民勞務數量限制等手段從雙邊渠道鞏固對中亞國家民生、科教領域和價值觀的影響力。
整體來看,中國在中亞的軟實力投入起步較晚,中亞國家受益于美西方提供的援助,俄羅斯更注重運用軍事實力實現愿景。而中亞國家領導人雖以政權生存為導向,但并不希望在大國間做出非此即彼的選擇,或被大國“分而治之”,其更愿意采取區域集體身份和多元平衡戰略,力求在大國競爭中獲得最大限度的效益。未來三國“C5+1”機制在區域秩序構建的競爭將長期持續下去。
結 """語
隨著地緣政治回歸,中美俄在中亞地區的秩序競爭日趨激烈。三國的中亞戰略及其“C5+1”機制內核均聚焦于塑造符合己方偏好的中亞區域政治、經濟和安全秩序。美西方尋求對中亞地區資源、市場、安全和思想的控制權,并向中、俄發起零和競爭。盡管三者均希望對中亞地區實施區域治理,但機制間的競爭或將削弱議題的治理成效。此外,中國與俄羅斯雖在保持中亞地區發展、穩定和安全上目標一致,但歐亞經濟聯盟和“一帶一路”倡議在中亞地區的經濟對接合作成果相對有限,且部分俄羅斯精英將“一帶一路”倡議視為對俄羅斯在中亞霸權的規范性挑戰。[64] 中國與俄羅斯或需在經濟和安全領域進一步深化交流與協調。
三國愿景也存在一定的共同之處,如建立一個繁榮穩定的中亞及周邊地區。對于中、俄而言,中亞最重要的戰略意義在于維護邊境地區的穩定和提供廣闊的市場。對于美國來講,繁榮的中亞和穩定阿富汗是促進其與南亞和歐洲經濟一體化的重要保障。由于中美俄均無法獨占中亞的市場與資源,更無法壟斷與中亞國家的合作。因此,盡管三國的“C5+1”機制呈現競爭力度加劇、競爭領域擴大、競爭層級上升的趨勢,但在打擊恐怖主義、維持邊境安全以及環境保護等方面,三國依舊存在一定的機制合作空間。中國作為有政治智慧和擔當的大國,應思考如何與美、俄及其他域外國家就相關議題展開溝通和合作,以管控分歧、緩和競爭。
當前,中美俄的“C5+1”機制已處于一種三者相互制衡的狀態,其他如印、日、韓、德、海灣阿拉伯國家合作委員會(GCC)、七國集團(G7)等域外國家和國際組織也紛紛在中亞建立“C5+1”機制,正加入或重新加入這一新博弈中。這使得“C5+1”機制存在陣營化、安全化的趨勢,發展方向尚不明確。各國采取不同的金融工具、推進不同的基礎設施解決方案、倡導不同的秩序想象,因此形成了不同的集團陣營。有的國家和集團迫使中亞國家“選邊站”,破壞地區原有的相互依賴狀態,試圖塑造新的地區秩序。中亞地區已成為眾多去中心化的多邊機制集合地,“C5+1”機制間的互動將產生國際政治、經濟、軍事關系的新現實。未來中亞地區的秩序是恢復“準單極”“碎片化”還是“東盟化”,取決于中亞地區身份的發展程度,以及外部力量如何調整戰略以適應該地區的變化與認知需求。
在此背景下,盡管中國已圍繞“四個堅持”原則與中亞國家在“C5+1”機制下共同破解“四大赤字”難題,但仍有問題需要解決。一是在踐行全球發展倡議和打造團結互信共同體時,依然面臨刻板印象和與大國中亞戰略對接有待提升的問題。二是在踐行全球安全倡議時,依然有待于進一步拓展具體合作規則。三是在踐行全球文明倡議時,依然存在機制不完善、效果不明顯的問題。四是“C5+1”機制與上海合作組織、“一帶一路”倡議的關系問題。中國—中亞“C5+1”機制需要探究未來是借鑒美國,成為中亞戰略的主導工具,還是效仿俄羅斯將其作為現有多邊機制的補充工具,抑或將其視為某一領域的主要工具,而在其他領域視為現有機制下議題協調和深化平臺。
在未來的“C5+1”機制競爭中,誰最尊重中亞國家內政和維護其安全、為中亞國家提供進入全球市場最有利的通道、最能引起中亞國家情感共鳴,誰就能獲得中亞國家的青睞。因此,為進一步推動中國“C5+1”機制的發展,需要做好以下工作:一是明確本國“C5+1”機制的優勢,做好定位規劃;二是理順“C5+1”機制與上海合作組織框架、“一帶一路”倡議的關系,做好相關對接和執行工作;三是進一步細化與域外大國的中亞經濟戰略和國際運輸走廊對接計劃,深化中俄歐經濟合作;四是有技巧地融入情感教育,在中亞地區實施具有社會意義的項目,加強與各國當地社會的合作。如此,才能夠確保中國—中亞“C5+1”機制的有效性和可持續性,推動機制提質升級,建立更加緊密的中國—中亞命運共同體。
[責任編輯:陳nbsp; 雪]
* 本文系國家社科基金重點項目(23VXJ038)的階段性成果,并受到2024年度蘭州大學中央高校基本科研業務費專項資金戰略發展專項項目“俄烏沖突以來中亞地區形勢的變化與中國的中亞政策研究”(2024jbkyzx003)的資助。
[①] 楊雙梅:《美國與中亞五國“C5+1”合作機制的發展與演變》,《國際論壇》2020年第5期,第59—75頁;韓豪杰、金新:《中國、美國、俄羅斯“C5+1”機制的比較與評析》,《俄羅斯研究》2024年第1期,第174—196頁;鄧辀:《大國與中亞國家間“C5+1”對話機制的發展現狀、動因與前景》,《新疆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24年第3期,第78—85頁; Zarina Kakenov, “U.S. Cooperation with Central Asian Countries within the C5+1 Initiative: Trends and Prospects,” Journal of Central Asian Studies, Vol. 93, No. 1, 2024, pp. 69-78; Liu Qi and Mara Gubaidullina, “The Caspian Factor and the Path to China-Central Asia Dialogue (C+ C5),” China and WTO Review, Vol. 10, No. 1, 2024, pp. 231-248。
[②] Lance Alred et al., “US Policy towards Central Asia Under Trump,” Revista UNISCI, No.45, 2017, pp. 41-66;曾向紅、龐衛華:《美國對華競爭加劇背景下中亞國家外交政策的新變化》,《國際展望》2023年第3期,第115—134頁;楊雙梅:《中亞地區合作機制的競爭態勢與挑戰》,《現代國際關系》2024年第2期,第80—99頁;顧煒:《尋求自主性:大國競合之間的中亞地區合作與身份建構》,《外交評論》2024年第2期,第105—130頁;曾向紅、王子寒:《“錯位的競爭”:大國在中亞地區的互動新態勢》,《俄羅斯東歐中亞研究》2024年第6期,第23—48頁;趙常慶:《說說中亞國家的“5+1”外交》,歐亞系統科學研究會網站,2023年2月23日,https://www.essra.org.cn/view-1000-4798.aspx。
[③] 曾向紅:《“無聲的協調”:大國在中亞的互動模式新探》,《世界經濟與政治》2022年第10期,第46頁。
[④] 《習近平在中國—中亞峰會上的主旨講話》,中國政府網站,2023年5月19日,https://www.gov.cn/yaowen/liebiao/202305/content_6874886.htm。
[⑤] Hunter Stoll, “A Case for Greater US Engagement in Central Asia,” Diplomat, September 9, 2023, https://thediplomat.com/2023/09/a-case-for-greater-us-engagement-in-central-asia/.
[⑥] 《專家:向哈薩克斯坦引入集安組織維和人員使對其投資的西方惱羞成怒》,俄羅斯衛星通訊社,2022年1月10日,https://sputniknews.cn/20220110/1037008084.html。
[⑦] 《關于中亞地區伊斯蘭激進主義問題》,上海合作組織地區反恐機構網站,2024年2月28日,https://ecrats.org/cn/security_situation/analysis/9007/。
[⑧] Amy Liedy, “The Great Power Rivalry in Central Asia,” Wilson Center, July 7, 2011, https://www.wilsoncenter.org/publication/the-great-power-rivalry-central-asia.
[⑨] Servet Gunerigok, “US, UN Call for Restraint in Kazakhstan Amid Protests,” Anadolu Ajansi, January 6, 2022, https://www.aa.com.tr/en/world/us-un-call-for-restraint-in-kazakhstan- amid-protests/2466510; Chris Heaton-Harris, “Kazakhstan: Politics and Government,” UK Parliament, January 7, 2022, https://questions-statements.parliament.uk/written-questions/detail/ 2022-01-07/99375.
[⑩] Assel Satubaldina, “American Expert: US Should View Central Asian Countries as ‘Subjects of Their Own Stories,’ ” Astana Times, December 28, 2023, https://astanatimes.com/ 2023/12/american-expert-us-should-view-central-asian-countries-as-subjects-of-their-own-stories/.
[11] 顧煒:《尋求自主性:大國競合之間的中亞地區合作與身份建構》,《外交評論》2024年第2期,第115頁。
[12] 曾向紅:《歐亞秩序的套娃模式:地區分化及其影響》,《世界經濟與政治》2019年第5期,第31頁。
[13] Tobias Lenz, “EU Normative Power and Regionalism: Ideational Diffusion and Its Limits,” Cooperation and Conflict, Vol. 48, No. 2, 2013, p. 213; Andreas Wimmer, “Domains of Diffusion: How Culture and Institutions Travel around the World and with What Consequences,” American Journal of Sociology, Vol. 126, No. 6, 2021, p. 1399.
[14] Tobias Lenz, “EU Normative Power and Regionalism: Ideational Diffusion and Its Limits,” p. 213; Joachim Blatter et al., “Theorizing Policy Diffusion: From a Patchy Set of Mechanisms to a Paradigmatic Typology,” Journal of European Public Policy, Vol. 29, No. 6, 2022, p. 806.
[15] Tobias Lenz, “EU Normative Power and Regionalism: Ideational Diffusion and Its Limits,” p. 214.
[16] Hubert Cheung et al., “Policy Diffusion in Global Biodiversity Conservation: Learning, Competition, Coercion, and Emulation Amid US–China Great‐Power Politics,” Conservation Letters, Vol. 17, No. 4, 2024, p. 3.
[17] Sarah M. Brooks and Marcus J. Kurtz, “Paths of Policy Diffusion: Institutional Legacies and the Diffusion of Capital Account Liberalization,” Academia, August 21, 2009, p. 10, https://www.academia.edu/1002162/Paths_of_Policy_Diffusion_Institutional_Legacies_and_the_Diffusion_of_Capital_Account_Liberalization.
[18] 周明:《從“新”出發:新時代的中國與中亞國家關系》,《當代世界》2022年第4期,第21頁。
[19] 曾向紅:《美國新中亞戰略評析》,《國際問題研究》2020年第2期,第42頁。
[20] Gunay Khalilova, “Russia’s Reaction to US-China Competition in Central Asia,” E-International Relations, August 1, 2024, https://www.e-ir.info/2024/08/01/russias-reaction-to- us-china-competition-in-central-asia/.
[21] ?zge ELETEK, “Новая стратегия России в Центральной Азии,” ANKASAM, 14 мая, 2021, https://www.ankasam.org/новая-стратегия-россии-в-центральной/?lang=ru. Gennady Chufrin; Gennady Chufrin (Editor), Russiaand Asia: The Emerging Security Agenda, Oxford: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1999, p. 18.
[22] Gunay Khalilova, “Russia’s Reaction to US-China Competition in Central Asia.”
[23] 在美國“C5+1”機制下的安全合作項目有全球反恐論壇(Global Counterterrorism Forum, GCTF)地區對話、出口管制及相關邊境安全計劃(Export Control and Related Border Security Program, EXBS)、中亞地區信息與協調中心(Central Asian Regional Information and Coordination Centre, CARICC)、“中亞禁毒倡議”(Central Asia Counter-narcotics Initiative, CACI)、中亞和南高加索司法合作網絡(Judicial Cooperation Network for Central Asia and Southern Caucasus, CASC)、美國對外軍事融資(United States Foreign Military Financing, FMF)等。其中一些項目在“C5+1”機制出現前就已存在。C5+1 Programming, U.S. Embassy in Tajikistan, December 12, 2023, https://tj.usembassy.gov/c51-programming/。
[24] Charles E Ziegler, “Filling the Void Left by Great-Power Retrenchment: Russia, Central Asia, and the U.S. Withdrawal from Afghanistan,” Texas National Security Review, Vol. 7, No. 4, 2024, pp. 51-72.
[25] Темур Умаров, “Разрыв или сближение. Как война сказалась на влиянии России в Центральной Азии,” Берлинский центр Карнеги, 20 декабря, 2022, https://carnegieendowment. org/russia-eurasia/politika/2022/12/russia-and-central-asia-never-closer-or-drifting-apart?lang=ru
[26] О Пятой министерской встрече в формате ?Центральная Азия + Россия?, Министерство иностранных дел Российской Федерации, 22 апреля, 2022, https://mid.ru/ru/foreign_policy/news/1810513/; “Россия указалана неприемлемость размещения военной инфраструктуры США около Афганистана,” Texas Advanced Computing Center, 13 апреля, 2023, https://tass.ru/politika/17519491.
[27] Haley Nelson, “China Deepens Ties with Central Asia at the Inaugural China-Central Asia Summit,” Caspian Policy Center, May 22, 2022, https://www.caspianpolicy.org/research/security- and-politics-program-spp/china-deepens-ties-with-central-asia-at-the-inaugural-china-central-asia-summit.
[28] “American Councils Announces Launch of C5+ONE Program,” American Councils for International Education, May 9, 2023, https://www.americancouncils.org/news/announcements- featured-content/american-councils-announces-launch-c5one-program.
[29] Темур Умаров, “Дружба за влияние. Как Россия и Китай уживаются в Центральной Азии,” Берлинский центр Карнеги, 18 апреля, 2024, https://carnegieendowment.org/research/ 2024/04/druzhba-za-vliyanie-kak-rossiya-i-kitaj-uzhivayutsya-v-centralnoj-azii?lang=ru
[30] Станиславом Притчиным, “Стратегия России в Центральной Азии и будущее интеграционных проектов. Интервью со Станиславом Притчиным,” Central Asian Analytical Network, 10 декабрь, 2020, https://www.caa-network.org/archives/21190.
[31] Совместное заявление глав государств Республики Казахстан, Кыргызской Республики, Российской Федерации, Республики Таджикистан, Туркменистана и Республики Узбекистан по итогам встречи Центральная Азия – Россия, Президент России, 14 октября, 2022, http://kremlin.ru/supplement/5857.
[32] United States Strategy for Central Asia 2019-2025: Advancing Sovereignty and Economic Prosperity, U.S. Embassy in Tajikistan, February 5, 2020, https://tj.usembassy.gov/united-states- strategy-for-central-asia-2019-2025-advancing-sovereignty-and-economic-prosperity/.
[33] Чжао Хуашэн, “Перемены в Центральной Азии: за кулисами ?Большой игры?,” Клуб ?Валдай?, 1 августа, 2023, https://ru.valdaiclub.com/a/highlights/peremeny-v-tsentralnoy- azii-za-kulisami/.
[34] The Biden-Harris Administration’s National Security Strategy, White House, October 12, 2022, https://bidenwhitehouse.archives.gov/briefing-room/statements-releases/2022/10/12/fact- sheet-the-biden-harris-administrations-national-security-strategy/.
[35] Admin, “В Астане состоялся Первый саммит стран Центральной Азии и России,” News Central Asia, 16 октября, 2022, https://www.newscentralasia.net/2022/10/16/v-astane- sostoyalsya-perviy-sammit-stran-tsentralnoy-azii-i-rossii/.
[36] Farkhod Tolipov, “The ‘C5+1’ on the Central Asian Geopolitical Chessboard,” CIRSD, https://www.cirsd.org/en/horizons/horizons-summer-2024--issue-no-27/the-%E2%80%9Cc51%E2%80%9D-on-the-central-asian-geopolitical-chessboard.
[37] 11個領域分別為:政治對話、安全、貿易、食品安全、交通、能源、生態、衛生和衛生防疫、人文、移民、信息技術和大眾傳播。
[38] 王憲舉:《美歐與俄或將在中亞長期博弈》,環球網,2023年11月27日,https://opinion.huanqiu.com/article/4FWLwizS0p1。
[39] 胡志丁、畢詩瑤:《理解西方地緣經濟與地緣經濟學》,《地理科學進展》2024年第2期,第391頁。
[40] Тимофей Бордачёв, Дарья Рекеда, “Центральная Азия и украинский кризис,” Клуб ?Валдай?, 22 декабря, 2022, https://ru.valdaiclub.com/a/reports/tsentralnaya-aziya-i-ukrainskiy- krizis/.
[41] Matthew Lee, “Pompeo Message in Europe, Central Asia Trip: Beware of China,” Associated Press, February 4, 2020, https://apnews.com/article/technology-business-china-asia- michael-pence-347c46f0fc802fa6ab8718d18558b1ea.
[42] Илья Абрамов, Евгений Поздняков, “Россия и Китай перешли к ?плану Б? в противостоянии гегемонии Запада,” ВЗГЛЯД, 9 апрель, 2024, https://vz.ru/politics/2024/4/9/ 1262444.html.
[43] “Joint Statement on the C5+1 Meeting during UNGA 77,” U.S. Department of State, September 28, 2022, https://2021-2025.state.gov/joint-statement-on-the-c51-meeting-during-unga- 77/.
[44] 《中國—中亞峰會西安宣言》,外交部網站,2023年5月19日,https://www.mfa.gov.cn/web/zyxw/202305/t20230519_11080194.shtml。
[45] Lee Ferran, “After Watching Ukraine, Central Asian Nations ‘Turning Away’ from Russia for Arms: US Officials,” Breaking Defense, November 22, 2024, https://breakingdefense.com/ 2024/11/after-watching-ukraine-central-asian-nations-turning-away-from-russia-for-arms-us-officials/.
[46] 《俄羅斯聯邦外交部長拉夫羅夫在第32屆對外和國防政策委員會大會上的發言》,俄羅斯外交部網站,2024年5月18日,https://www.mid.ru/ru/maps/de/1951435/。
[47] 曾向紅、王子寒:《“錯位的競爭”:大國在中亞地區的互動新態勢》,第23—48頁。
[48] 王雪:《百年大變局下中國海洋話語權的提升:目標定位、限制因素與策略選擇》,《國際論壇》2022年第3期,第97—98頁。
[49] 劉雪蓮、朱瑞:《美國“基于規則的秩序”的本質內涵及現實分析——東亞海洋秩序視域》,《國際展望》2023年第4期,第98—99頁。
[50] 楊澤偉、張晟:《全球安全倡議的國際法內涵及其實施路徑》,《太平洋學報》2023年第4期,第1頁。
[51] National Security Strategy, White House, October 2022, https://bidenwhitehouse.archives. gov/wp-content/uploads/2022/10/Biden-Harris-Administrations-National-Security-Strategy-10.2022.pdf.
[52] Hayat Bangash, “In the Name of a Rules-Based Order?” China Global Television Network, September 19, 2021, https://news.cgtn.com/news/2021-09-19/In-the-name-of-a-rules-based- order--13GpIJzBgfS/index.html; Stefan Lehne, “The Rules-Based Order vs. the Defense of Democracy,” Carnegie Endowment for International Peace, September 18, 2024, https://carnegieen dowment.org/research/2024/09/rules-based-order-vs-the-defense-of-democracy.
[53] United States Strategy for Central Asia 2019-2025: Advancing Sovereignty and Economic Prosperity, U.S. Embassy in Tajikistan, February 5, 2020, https://tj.usembassy.gov/united-states- strategy-for-central-asia-2019-2025-advancing-sovereignty-and-economic-prosperity/.
[54] “Secretary Pompeo’s Visit to Uzbekistan,” U.S. Embassy in Uzbekistan, February 4, 2020, https://uz.usembassy.gov/secretary-pompeos-visit-to-uzbekistan/; “Secretary Blinken’s Meeting with the C5+1 during UNGA 79,” U.S. Embassy and Consulate in Kazakhstan, September 28, 2024, https://kz.usembassy.gov/secretary-blinkens-meeting-with-the-c51-during-unga-79/; “U.S. and Central Asian Countries Focus on Protecting Rights of People with Disabilities,” Times Of Central Asia, December 13, 2023, https://timesca.com/u-s-and-central-asian-countries-focus-on-protecting- rights-of-people-with-disabilities/.
[55] S. Frederick Starr, “A Partnership for Central Asia,” Foreign Affairs, Vol. 84. No. 4, 2005, p.175.
[56] “США распространяют пропаганду в ЦА: хотят финансировать альтернативные СМИ,” Eurasia Today, 24 июля, 2024, https://eurasiatoday.ru/ssha-rasprostranyayut-propagandu- v-tsa-hotyat-finansirovat-alternativnye-smi/.
[57] Hunter Stoll, “A Case for Greater U.S. Engagement in Central Asia,” RAND, September 9, 2023,https://www.rand.org/pubs/commentary/2023/09/a-case-for-greater-us-engagement-in-central-asia.html.
[58] Russia’s Proposal for a More Equitable and Democratic World Order, Ministry of Foreign Affairs of the Russian Federation, August 28, 2024, https://mid.ru/upload/medialibrary/.
[59] Mokhinur Sultanova, “China and Russia Vie for Soft Power Influence in Central Asia,” Daryo, June 30, 2024, https://daryo.uz/en/2024/06/30/china-and-russia-vie-for-soft-power- influence-in-central-asia.
[60] Дарья Рекеда, “Страны, которые уже не вместе?” Россия в глобальной политике, 26 февраля, 2024, https://globalaffairs.ru/articles/strany-uzhe-ne-vmeste/.
[61] “Global Soft Power Index 2024,” Brand Finance, February 28, 2024, https://static.brandirectory.com/reports/brand-finance-soft-power-index-2024-digital.pdf.
[62] “Первый экспертный форум ?Россия – Центральная Азия: повестка совместного развития?,” ИМЭМО, 18 Октября, 2022, https://www.imemo.ru/news/events/text/perviy- ekspertniy-forum-rossiya-tsentralynaya-aziya-povestka-sovmestnogo-razvitiya.
[63] Значение культурно-гуманитарного сотрудничества через призму Совета глав правительств стран СНГ, ИСПОЛНИТЕЛЬНЫЙ КОМИТЕТ СОДРУЖЕСТВА НЕЗАВИСИМЫХ ГОСУДАРСТВ, 11 января, 2024, https://cis.minsk.by/news/26743.
[64] Charles E Ziegler, “Filling the Void Left by Great-Power Retrenchment: Russia, Central Asia, and the U.S. Withdrawal from Afghanistan.”